第1章 第一章

“瑾瑶，瑾瑶！你快下来啊！”身穿天青色直裾的女子抬头看向大树，低声焦急催促道。

        “等等！马上就下来！”被叫做瑾瑶的女子此时以一个极其危险的动作站在树上——两脚分别踩在一条小童手臂粗的枝条上，一手拿着一只彩色纸鹞，一手扶着腰间的树杈，侧身向前张望着。

        那枝条慢慢向下弯成一个弧度，远处嘈杂的人声掩盖了枝条不堪重负而发出的“吱呀”声响。

        “好多人啊！”白瑾瑶望着江畔一帮赤着膀子，拿着武器操练的羽林郎，双眼放光地发出感叹，“哇哦哦！他们怎么还脱衣裳了？”

        一些操练完的羽林郎获准可以在一侧休憩，他们便将靴子脱掉，挽起粗大的裤腿，走进江水，弯腰掬水洗脸洗身，好叫一身的热汗降降火。

        树下的韩秋烟急得直跺脚，树上之人真是她的表妹白瑾瑶，方才她们在御花园放纸鹞，一阵大风将他们的纸鹞刮到这棵大树上。看着身边宫人还没有赶到，白瑾瑶便自告奋勇上了树取纸鹞，看着韩秋烟胆颤心惊。

        “瑾瑶你快下来啊！不是拿到纸鹞了么？”韩秋烟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袖口，不时回头看看身后。她忧心不已，这万一被人发现，偷窥外男的帽子被冠在头上，以后哪里还有脸面见人？

        思及此，她又催促道：“快别看了！瑾瑶你快下来！”

        白瑾瑶脚下的枝条似乎传来破裂的声音，她看看大树下的韩秋烟，咧嘴笑了笑，“秋烟姐姐别担心，我再看一眼就下来。”

        阳光，沙滩，美男，泼起的江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光彩，又尽数浇撒在一张张刚毅英气的脸上，瞧瞧那喉结！那臂膀！还有那结实的泛着晶莹水光的小麦色胸膛多美好的生命！多美丽的景象！

        白瑾瑶被他们的精神气感染了，她笑容灿烂地深吸了一口气，甚至有引吭高歌来应和一下军士们的叫号声的冲动，突然感觉到有人将目光投在了她的脸上。

        白瑾瑶暗道不好，对方好像来者不善。她刚想慢慢从树上退下来，就看到那转过身来的健硕男子弯腰捡起了什么东西往上抛了抛，接着顿住动作往这边一笑，将手中的东西抛了过来。

        是石子！白瑾瑶双手捂住脑袋，惨叫出声，“哎哟！”这人眼力也太可怕了吧，这得有一百丈了吧？这都可以一击即中。

        与此同时，随着清脆的“咔啦”一声，白瑾瑶和那可怜的枝条往地上坠落。

        韩秋烟看着从树上掉落的白瑾瑶，又惊又惧，慌忙上前查看。

        所幸白瑾瑶身上穿着厚厚的白袄子，掉落的时候先是砸到几簇新长的枝丫上，后又掉落在开得灿烂的山茶花丛中，除了手掌和手臂有少许擦伤，其他都没有什么大碍。

        那墙外的军士听到女子的惊呼声，都哄笑起来。

        “瑾瑶，你怎么样？有伤到哪儿吗？”韩秋烟快步走上前来，关切问道。

        白瑾瑶此时平躺在芍药花丛中，洁白如玉的笑颜脸与那粉的紫的花瓣相比不逊色半分，她摸摸额头的红印，痛得呼了一声，复又低低笑了起来，“哎哟，得亏我身上的肉多，不然都摔折骨头了！”

        韩秋烟看着白瑾瑶比寻常女孩略微宽些的腰，不禁蹙眉，但嘴上还是说道：“你爹听了这话又该训你了！赶紧起来！”韩秋烟向白瑾瑶伸出手，将她从花丛中拉了出来。

        白瑾瑶抖落身上的碎叶和花瓣，刚想和韩秋烟讲讲她在树上看到的景象，后者突然按住了她的手，侧耳细听道：“不好，是宫门开的声音，怕不是那边有人过来查看了！”

        “啊？难不成是来找我们的？”白瑾瑶嘟囔道。

        “不然呢？”韩秋烟语气有些不满，“你偷看人家你还有理了？”

        白瑾瑶认真道：“我在看渭河，他们在渭河边上操练，顺带脱了衣裳，罪不在我。”

        韩秋烟对自己表妹的歪理一时无法反驳。

        “快别说了！我们速速离开此地！”韩秋烟携了瑾瑶的手，绕过身后的花丛离去。两人快步行走，眼看着就要出了竹林，一口气刚要放下，一声裂帛声突然响起——韩秋烟的裙摆被地上的竹枝缠住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韩秋烟心急如焚，伸手去解那裙摆，白瑾瑶看着也紧张起来，也折返回来帮忙。哪知两人四手，却是越解越乱。

        “哒——哒——”脚步声近在迟尺，韩秋烟突然一咬牙推了一把白瑾瑶，“你快先走！”

        “可是”白瑾瑶犹豫着不想走。

        “你快走啊！你额头的红印还在呢！你想被抓个现行吗？”韩秋烟又推了一把瑾瑶，“我就假装路过就行，他拿不了我怎么办的！快走！”

        白瑾瑶最后还是在韩秋烟催促下一闪身拣了一条小路离去，她的好奇心叫她很想看看来的是什么人，如果来的人胆敢出言责怪她们，她就会好好和他理论一番。可是表姐叫自己离开了，表姐总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她比自己聪明许多，听她的准没错。

        白瑾瑶不知道的是，她预想的剧情和现实大相径庭。

        韩秋烟眼前的男子，高高束起的乌发已被半数打湿，剑眉入鬓，望向韩秋烟的眼神丝毫不掩饰□□裸的探询，韩秋烟甚至还可以闻到他甲胄之下汗水混杂着江水的清冽和粗狂气息。

        “就是你方才在偷看？”男子低沉的声线响起。

        “夏大人，本翁主和你说了，我是经过这里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韩秋烟将被缠住的裙摆用身子挡住，不卑不亢地说道。

        “嗯翁主不必心急。”男子朝韩秋烟再走近几步，嗤笑道：“瞧着钗的流苏，都缠到一起了。”

        韩秋烟心下一急，伸手去摸头上的鎏花珍珠步摇，那垂下来的流苏分明还好好的在那儿呢，这人竟诓骗自己！她知道自己露出了几分欲盖弥彰来，这路分明就是死胡同，谁会经过这儿？思及此，她脸庞渐渐染上飞粉。

        韩秋烟还未出口训斥，那男人又慢慢向她走近了两步，嘴唇轻轻翕动如同耳语般说了一句话。

        这个人，竟然这样无礼！韩秋烟躁得满脸通红，她养在深闺中，哪里遇到过这样□□裸的调戏？韩秋烟双手紧紧拽住了袖口，憋了好久也只能憋出一个“登徒子！无耻！”

        她想训斥他是谁给你这样的胆子？但是想到他在朝中如日中天，父亲十年如一日的明哲保身。她走也走不得，骂也不敢骂，在原地急得都快哭了。

        她这番极力维持端庄，但是实际上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在男人看来别有一般滋味，就像看到一朵娇俏婉约的花儿被折了一片花瓣，就会禁不住去想若是将这花儿全都揉碎，细细碾开，叫那湿润清香在手中绽开是什么感觉。

        他就这样不加掩饰地凝视着韩秋烟，良久，这位高大的男子单膝蹲了下来，专注地帮韩秋烟解开被竹枝缠住的裙摆，“翁主别担心，卑职不会告诉别人的。”

        等到白瑾瑶在兰池阁喝完两壶茶的时候，韩秋烟终于回来了。白瑾瑶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如何？那人没有为难你吧？”

        韩秋烟轻轻摇了摇头，咬唇道：“没有的。”

        白瑾瑶松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那就好那就好。”她给韩秋烟递上一杯茶，这才注意到对方脸色好像不同寻常。

        “韩姐姐，方才是谁寻来了？”白瑾瑶问道。

        “是夏嘉年大人。”韩秋烟心里很忐忑，既期待有人来问她，又害怕有人刨根问底，脸上不自觉染上了忸怩的娇羞。

        夏嘉年？白瑾瑶用力想了想，终于在脑海中搜寻到有关这个人的一丁点信息。

        “是个不好惹的。”白瑾瑶如是说。

        “什么？”韩秋烟没反应过来，这好像和自己预想的反应不太一样。

        白瑾瑶接着解释道：“有一回我听到书房有人在骂夏狗贼”

        韩秋烟被吓了一跳，即使知道身在自己的行宫，还是连忙环顾四周并把白瑾瑶的嘴巴掩住了。

        “哦，哦！”白瑾瑶对着被吓得不轻的韩秋烟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就问承允，这是在骂谁啊？承允叫我别多管闲事，说这人不好惹！”

        白承允比白瑾瑶晚出生片刻，但他从小性子沉稳，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人都会觉得白承允更像兄长。作为太子的伴读，他每日都在太学进学，待会散学就会就和白瑾瑶一同回府。

        而他们姐弟俩的父亲，则是当朝丞相白远。当年白远在一众被推选的子弟中脱颖而出，备受当今圣上的青睐，彼时他才十八岁。

        随后在一次宴席中，光璟帝的亲妹妹——当年最受宠的公主薛若霞和白远一见钟情。一年后，先帝和先皇后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同年，薛若霞同父异母的妹妹——薛如风嫁给了楚王韩松，生下了韩秋烟。

        薛如风的生母病逝后，薛如风就养在了先皇后膝下，故而薛如风和薛若霞两人从小就感情深厚。

        这对皇家公主貌美如花，当年她们定下亲事的时候不知道伤了多少公子哥的心。

        然而红颜薄命，薛若霞生产时难产，留下一双儿女和成婚不到八年的丈夫。

        而白远在妻子逝世之后一直未曾续弦，让人唏嘘不已。

        丫鬟欢儿望向铜镜中的韩秋烟，心中不禁暗暗由衷赞叹。

        韩秋烟和她的母亲薛如风被誉为长安双姝，并且美得各有千秋。

        薛如风成婚多年，美得丰腴成熟，举手投足之间雍容华贵；韩秋烟生在皇家，待嫁闺中，端庄大方，或站或立犹如仕女图的美人入了世。

        但是若是问一问在京城住了有些年头的百姓，他们定会不赞同地摇头：“若霞夫人还在，恐怕谁都得靠边站站！”

        碧荷在宫里也有些年头了，看看镜子中另外一位未长成的少女的脸，轻轻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白瑾瑶没有继承她母亲的美貌，未免太可惜了。这是不少人和碧荷一样的想法。

        但是，很奇怪的是，她无法将眼光从白瑾瑶的脸上挪开。

        倒不是说白瑾瑶长得有多美，而是她身上总会让你感觉到她有一股子不谙世事的好奇，以及万物野蛮生长般的冲劲儿。

        她的笑富有感染力，让人忍不住会一起弯起嘴角。

        欢儿心里头那点惋惜很快被抚平了，毕竟，很少有人能拒绝一个笑得这样甜的女孩儿。

        碧荷看着白瑾瑶光滑的脸上一颗淡淡的痣，笑着上前轻轻将白瑾瑶散乱的发髻解下，一边轻声提醒白瑾瑶不要转脑袋一边为她重新梳妆。

        铜镜中两人少女相视而笑，远看眉目有几分相似。

        白瑾瑶蹬着双腿，仔细数着铜镜边缘刻着的莲花纹，在又一次数错了之后，她发现韩秋烟坐着直直望着窗户那头，白瑾瑶顺着她的视线一看，窗户外边除了几棵不知名的树木便什么也没有了。

        “韩姐姐，你在想什么啊？”白瑾瑶问道。

        白瑾瑶指指自己的脸蛋，继续问道：“还有，你的脸蛋怎么红红的？”

        韩秋烟被她一叫，回过神来，吞吐道，“我，没什么，可能是热的，我去吹吹风。。”

        “我都不热，你热什么啊？”白瑾瑶平时身上都是热乎乎的，即使是在隆冬，白瑾瑶也从来不曾喊过冷。

        恰好这时候她的发髻已经挽好了，她小心地在韩秋烟身边坐下，语气带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好奇，怂恿道：“韩姐姐，夏大人和你说什么了呀？”

        韩秋烟闻言慌乱偏开视线，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方才的情景，脸蛋越发红了。

        那人低沉的声线再次在耳边响起，“跟了我，想怎么看都随你。”

        她望着白瑾瑶水汪汪又懵懵懂懂的眼眸，知道白璟瑶不是最好的一个倾吐对象。

        就算自己说出来她也未必懂吧！韩秋烟懊恼想着，毕竟白瑾瑶比自己小了好几岁！

        但是她的思绪乱糟糟的，就在她就要抑制不住冲动想要一吐为快的时候，门外传来宫人通报的声音，“太尉大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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