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晚饭
见到这两个人走了，蔡季青重重呼出一口气，又带上真心的笑容，急忙站起来把李玉亭和贾玙拉到一边坐着，连声呼唤催着门外的小厮进来上茶，“快快快，马上把茶换了新的送上来，就用老爷我珍藏的西湖龙井。”
见到外人走了，李玉亭也随意起来，坦然坐下，见旁边没有其他人，就开玩笑道:“师兄也不用这么明显，倒好像是要送瘟神一样。”
蔡季青指指门外，摇摇头，生气说道:“那要叫师兄我怎么办呢？虽然说拿他们来比瘟神很过分，但是也差不远了，我差点要叫他们烦死，又不好意思赶客，好不容易挨到师弟你来到，他们才知情识趣走了。”
“这金陵应天府原本就是我朝都城，一块砖头砸下来，都能砸到几个权贵，现在又成了陪都。知情达理、遵纪守法的那一拨顶级世家都跟着去了京城，留下金陵的这一拨，自然不是那么好管的，他们够不上有权有势，偏偏又和京城里面的权贵大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仗着那点关系整日里胡作非为。”
这时候小厮把热腾腾的龙井茶送上来了，看起来茶汤澄清微绿，叶芽儿根根分明，闻起来香气四溢，不愧是蔡季青珍藏的好茶。
冉冉升起的白雾模糊了人的面容。李玉亭端起茶喝了一口，赞了一声，又看他师兄愁眉苦脸的，不由得好笑道:“这算什么，师弟我去别的省份游历的时候，还听说了一个叫‘护官符’的东西，属实是匪夷所思，据说是把有权有势的家族都记起来，没人敢得罪，犯了事那官儿连管都不敢管，管了就要丢乌纱帽哩，保不准还要丢命！”
蔡季青听说，脸皮登时红涨起来，羞怒道:“师兄我这里也有呢，我上任的时候，就有师爷给我递了一张纸条儿，上面写了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还排了一个什么排名，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
李玉亭语塞，良久才叹了一口气，低声慢慢道:“难道连师兄你也不敢管不成？”
蔡季青皱皱眉头，无奈道:“管就是管了，也有一点成效，就是辖制不好那群纨绔子弟。”
“自从我到任以来，把那些上任知府留下来的案子都按律从严里处理了，也曾三令五申，澄清风气，那些当家人也知情识趣，见到我管得严，现在明面上是不敢欺压百姓了，就是——”，蔡季青说着又叹一口气，摇摇头。
“就是那些纨绔子弟管不了，隔三差五出来闹事，偏偏又是各家的心肝宝贝儿，碰一下家里的长辈都要心疼死，我要是按律去严罚，那些权贵世家以后就不伏我管了。我是抓又不能抓，罚又不好罚，那就是个滚刀肉。”
“师兄以前是聪明绝顶，这么久不见，怎么倒变成傻子了？”李玉亭就笑，“谁家的孩子谁家管啊！怎么的，还要师兄来管？”
“我倒是也这么想过，但是奈何每次去责问那些纨绔子弟的父祖，他们都推说自己心里也生气，就是家里女眷拦着，不让管。”
“那你就逼着他们去管！”李玉亭敲敲桌子，目光如炬，沉声说道，“但凡那些滚刀肉出来闹事一次，就让那几家出钱修桥修路修藏书楼，只有大出血，才能让他们得到教训！”
“只是恐怕有贪酷之嫌？”
“上级问起来，师兄照实说就是了，毕竟钱财又没有到咱们手里。师兄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要再瞻前顾后了。”
“既然是这么说，那为了百姓安好，区区名声，不要也罢了”，蔡季青正色道。
原来蔡季青还是那个正直耿介的蔡季青，真好啊，李玉亭心中暗叹，“这段时间，我都在应天府，有什么要帮忙的，师兄尽管开口，师弟一定尽力而为。”
蔡季青喜笑颜开赞道，“还好师弟你来了，替我排忧解难，你看看，师兄我来到这里当个知府，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贾玙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上，安安静静地听着，乖得像是个小娃娃，心里却翻江倒海，忐忑不安，听说蔡季青这么说，也被逗笑了，抬头去看了看他的鬓发，果真发现了几根银白色的头发。
蔡季青看过去，便展颜笑道:“这就是你写信给我，次次都挂在嘴边夸赞的徒弟？”
贾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师父看起来对自己很不满意，总是很严厉地骂他，没想到师父竟然会偷偷和师伯夸自己？
李玉亭瞪了一眼自己的徒弟，摸了摸自己精心修剪的胡子，眉毛都不动一下的，端着脸色道:“只不过是一个不成器的弟子而已。”
蔡季青用手指指李玉亭，“啧啧，口是心非的人啊，那我记得你是最不喜欢复杂的豪族大户的，怎么偏偏选了个世家权贵的孩子当徒弟，连自己的喜恶习惯都给丢掉啦？”
贾玙眼睛闪闪发亮，满怀期待地看着老师。
“那你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怎么样，假话又怎么样？”贾玙满心期待地说。
李玉亭看贾玙一眼，淡淡说道:“这个孩子比其他人不同，聪明伶俐得很，让我一看见啊，就见猎心喜，爱的不得了，所以求着贾家让我留下来当老师了。”
蔡季青也看看贾玙，见他像一个粉雕玉琢的雪人儿，可爱可怜，便想逗逗他，笑道:“那师弟这句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李玉亭笑而不答。
看看满意的神情，之前那句话没有十分真，也得有八分真了。
欺负了小孩儿，看见贾玙着急的样子，蔡季青满心怜爱，他笑着摇摇头，拉长了声调一字一句道:“假亦真时真亦假。”
贾玙得意极了，捂着脸笑得像是偷了香油的小老鼠一样。李玉亭冷哼一声，用余光看了贾玙一眼，也掌不住笑出声来。
过了一会儿，李玉亭才道:“这孩子虽然不算聪明绝顶，倒也有几分小聪明，并且还和刚才那几家有亲戚关系，如果师兄你要给那些权贵消息的话，倒不如让他去给那几家透个风儿吧！”
蔡季青道:“好啊，就按照师弟的意思去办吧。”
正说着话，忽然见一个小厮从后门走进来，口齿伶俐说道:“老爷，后厨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酒席，准备给李先生接风洗尘呢。”
“知道了”，蔡季青拉起李玉亭，带着他前往后院，“看这日头，也是黄昏时候了，师弟请跟我来。”
三个人来到后院正堂，已经有两个丫头站在那里上菜倒茶，有条不紊，一丝儿不乱。
蔡季青笑着把李玉亭按在首位上，李玉亭忙挣脱出来，走到右边椅子上坐着，推辞道:“不好，不好，从公来论，师兄是知府，我是小民，从私来讲，你是师兄，我是师弟，合该以师兄为尊，坐在首位，今天如何让我坐在上面？”
“今日你是客，也该要尊重些”，蔡季青摇摇手，笑道:“我是想着，当初如果没有你给我们做媒，哪里有我和夫人共结连理，鹣鲽情深呢？今天也让我谢谢媒人罢！”
原来蔡季青的夫人，就是李玉亭的远房表姐，当时议亲的时候，李玉亭见蔡季青品行端正，生得又英俊魁梧，所以和他母亲提了一句，后来天缘凑巧，竟然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听得李玉亭是大吃一惊，蔡荣正你个板板正正的木头，竟然也开始变圆滑了吗？他惊讶说道:“师兄现在竟然也学会说一些场面客套话了吗？”
“咳，嗯……”蔡季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时间红了脸，低声说道，“是夫人教的。”
至于是怎么教的，他一点儿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李玉亭会意一笑，“说起来，嫂夫人最近可好？”
“多谢师弟记挂，半个月之前，泰山大人写了家书来，说岳母生了病，内子不放心，带着我们两个儿子回去探望了。听说现在已经大好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写三四封信过去，才换她给我回一封信，唉。”
蔡季青拉他坐下，“闲话就不多说了，快坐下吧。”
李玉亭也不再推辞，各自坐下。
“今天师弟远道而来，也尝尝我们金陵的风味吧。”
贾玙面前摆着那金陵名菜——南京烤鸭，外皮是红彤彤的，泛着油光，香气四溢，轻而易举地勾起了人的食欲，轻轻夹上一块儿蘸上酱汁，送进嘴里，那外皮酥脆，酸甜可口，鲜美异常。
再看看旁边炸得金黄酥脆的凤尾虾，咸鲜脆韧的炒鸭胗，青翠诱人的芦蒿炒香干，金灿灿的鸡子炒韭黄，林林总总六七样菜，摆满了整张桌子，不算过分奢华，也显得是琳琅满目。
贾玙把桌上六七道菜一一尝过去，心里暗赞金陵风味，果然与京城不同。每样菜尝了几口，他早就吃饱了，见李玉亭两个人还在慢慢喝酒聊天，就端起一碗鸭血粉丝汤，有一口没一口地慢慢喝起来。
后来三个人吃完饭，已经是夜色昏暗了，见李玉亭师徒舟车劳顿，身体疲惫，蔡季青也不打算和李玉亭叙话了，便让人带他们先去歇息，安置在客房。
蔡季青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幸好现在是春天，天气和暖，不然师弟和师侄就得和我抵足而眠啦！”
李玉亭拍拍他的肩膀，“那又有何不可？咱们师兄弟正好促膝夜谈哩。”
“不好，不好，现在你师兄我只习惯和夫人一起睡啦。”
莫名其妙被秀了一通恩爱，之前还说这人没变，结果脸皮却变得这么厚，等他回家了，一定要给师兄秀回去。
李玉亭皱皱鼻子，说一句先走了，无视了蔡季青的笑声，带着贾玙跟着下人去客房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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