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六妈妈

五金店内大部分有用的东西都被第一分队搜刮走了，三人没太大收获。临走时楼懿进入五金店后面供员工休息的小屋又翻了翻，在搭着被子的弹簧床底下找到了一台被装在木箱里的小型柴油发电机。

        有了电他们做很多事都会变得更方便，楼懿把发电机放进后备箱，随后他们驱车前往陈映橘印象中一个位于附近的园艺市场。

        整个市场都搭着棚顶，因为没有任何灯光，里面显得黑黝黝的，很是阴冷，风吹过时便传出枝叶摩擦的沙沙声，有些瘆人。

        陈映橘和云姐结伴搜集可用的植物种子，楼懿则负责往车上装营养土。

        市场深处，各种植物腐败后散发出的浓烈气味让人有些不适。两人遮挡好口鼻，走进一家开着门的店铺。因为灾后下过几场雨，屋子里十分潮湿，地面也残留着积水。陈映橘找到的几包蔬菜种子都放坏了，不过好在还有些因为环境适宜自发生长起来的幼苗可以拿，而且还比种子更胜利。

        她小心翼翼地把植物幼苗的根部清理出来，装进塑料袋里。云姐则装了些肥料和农药。

        正要离开，她们忽然都听到了来自隔壁店铺的非常清晰的脚步声。对方无意中踩断树枝发出了咔嚓声，随后立刻停下来没有了任何动静。

        应该是人类。陈映橘跟云姐对视，俯身拿起地上的铁锹，慢慢地来到隔壁的花店外面。

        这家店的门是木头的，经历过雨水后上面布满青苔，已经有些腐朽了，看起来也非常脆弱，现在只是勉强起着遮挡的作用。

        “有人吗？”陈映橘没有站得太近，先出声表明自己也是人类，怕贸然进去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安静几秒后，木头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里面露出半个脑袋，跟陈映橘差不多高，从缝隙里隐约能看到这人身上穿的是染了血的蓝白色校服。在他身后更暗的地方，还有模糊的另一个人的轮廓。

        “有没有吃的或者是水。”是个男孩子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又沙哑，应该很久没有喝水进食了。陈映橘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巧克力丢进门里，对方警惕地盯着她和云姐又看了看，随后才低头捡起巧克力，但没有急着进食，而是说:“谢谢。你们快走吧。”

        “已经没有食物了，你们还打算继续留在这里吗？”陈映橘望向他肩膀后的阴影:“我看里面好像还有个人，是你同学？”

        “不。”男孩子瞥她一眼，回头把巧克力丢给了藏在黑暗里的那个人，而后对陈映橘说:“那是我女朋友，她走不了。我要陪着她。”

        “腿受伤了吗？”云姐看这孩子脸脏兮兮的，心中不由涌起母性的怜爱:“不如跟我们一起离开，我们住的地方有伤药。”

        “谢谢，但是不需要。”男孩子又回头看了眼:“快走吧，不用管我们了。”

        “……她是不是感染了？”陈映橘轻声问。

        男孩没出声，低头沉默着，陈映橘看他也瘦巴巴的像是撑不了多久了，有些同情，又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瓶装水和半条面包放在门口:“你们保重。”

        云姐轻轻叹了口气，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身就走。陈映橘还想再安慰这对年轻的情侣几句，没想到黑暗中突然传出女孩怪异的呜咽声，这声音很沉闷，像是被捂住嘴巴后发出来的。

        陈映橘狐疑地向屋内看去，男孩表情瞬间变得骇然，连食物也不要了，猛地把门关上，听动静他还手忙脚乱地在上锁。

        “开门！”陈映橘感觉不对劲，抬脚用力踹在门板上，男孩在后面疯狂地抵抗，同时暴躁地怒吼起来:“滚！快滚！”

        云姐拿起棒球棍跟着用力地砸门，原本就破旧的木门经不起这样的震荡，木屑纷纷扬扬地下落，很快整个门板就变得四分五裂了。

        门板后堆着用来阻挡外人进入的柜台和杂物，越过这些东西，陈映橘看到了这么多天以来再一次让她想要呕吐的惨烈景象。

        穿校服的女孩无力地靠在墙角，满脸泪水，似乎是陷入了昏死过去的状态。她浑身是血，一条裸露在外的手臂已经只剩下森森白骨，两条腿更是直接不知所踪，完全没有了任何的行动能力。

        而之前跟陈映橘和云姐对话的男孩也终于露出了全貌，他大半个身体都呈现出肤色深红、肌肉虬结的怪异形态，只有脸部还保持着正常人的样子。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中真正的感染者其实是这个男孩。至于他说的话里其他的信息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我杀了你们！去死吧，去死吧！”真实的情况被撞破后，男孩恼羞成怒，眼中迅速爬满血丝。他抱起地上的一根木板，笨拙地向陈映橘和云姐挥舞着。

        陈映橘举起铁锹迎击，没几下就狠狠地把这个发狂的孩子拍在了地上。

        尽管如此他也还是不依不饶地骂着脏话诅咒两人，发红的眼珠死死瞪着她们，神情已经扭曲到疯狂。

        陈映橘顾不得对他生气，用铁锹把男孩按住，让云姐先去看看那个女孩的情况。

        云姐还是挺怕这种满地是血的场景，但看到那女孩实在可怜，还是大着胆子凑近，俯身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妹妹，妹妹？”

        女孩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失去了两条腿和手臂，虽然现在还勉强有意识，但再怎么坚强在这种环境里显然也活不了多久了。云姐越看越心酸，忍不住摸摸她脸上干涸的血迹，又用袖子帮她擦掉眼泪，自己的眼眶也热了。

        “……”忽然，女孩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云姐反应过来，忙拿出水瓶贴在她唇边，小心地倒了一点水喂给她。

        几分钟后，女孩的眼皮眨了眨，终于艰难地睁开眼，看向云姐。她的眼神一直是涣散的，呆呆地望着眼前陌生的女人，嘴唇又动了动，用十分细微的声音说:“……妈妈。”

        云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颤抖着用自己的脸颊贴住女孩冰凉的脸:“是我，我是妈妈，别怕。”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抱住女孩残缺的身体，哭声哽在喉咙里，只发出含糊的呜咽声:“不怕，是妈妈，妈妈来救你了。”

        女孩的脑袋慢慢歪在云姐肩膀上，断断续续地说:“我好怕……妈妈，带我回家去……”

        没有人知道女孩之前遭遇了什么，在这一刻短暂的回光返照中，她终于可以躲在陌生的“妈妈”怀里，获得小小的安宁。

        听到怀里的呼吸声越来越迟钝，越来越微弱，云姐的泪水也像决堤一般不断从脸上流下。她哭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这么长时间以来因为必须事事先考虑生存而被迫压抑的情感，在此刻获得了倾泻的机会，让她为这个陌生的女孩痛快地哭了一场。

        陈映橘的眼眶也很热，但她很快就眨眨眼掩饰了过去，只是低头尽力地调整好自己的呼吸。

        “我，叫……王雪。”也许是最后一刻意识终于清醒了些，女孩一字一顿地告诉了云姐自己的名字，并努力地对她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妈妈，别，忘记我。”

        几秒后，笑容永远地定格在了这张年轻的脸上。

        女孩离去了，但她生前受过的折磨不能就这样一笔勾销。云姐再没有了任何的惧怕，紧紧搂住怀中残缺的尸体，低头无声地又啜泣了一阵，而后抬起头对陈映橘说:“我不能就这样把她留在这里。”

        “火化吧。”陈映橘淡淡地说。

        她手中铁锹锋利的边缘死死抵着男孩的脖子，已经划开了一道红色的伤口。陈映橘一只脚强硬地踩在男孩肚子上，低头看着他，发丝乱糟糟地垂落下来，她深褐色的瞳仁显得冰冷至极，神情中没有了任何的温情:“至于你，我会让你在临走之前一五一十把自己做了什么事都交代清楚。”

        ……

        火舌贪婪地舔食着能够触及到的一切，陈映橘找来干枯的树叶不断投进去，让它越烧越旺。尸体被焚烧时古怪的臭味刚飘起来，云姐立刻就拿纸板把它吹散。

        橘黄色的火光在两人脸上投下不断变幻的诡谲阴影，她们谁也没有说话，用沉默为陌生的女孩送行。

        那个男孩倒在花店门口，已经没了声息，身体下汩汩地流出鲜血，小溪一般蜿蜒地流到陈映橘脚边。她脸侧也沾着几点血迹，往下滑时会有点痒。

        陈映橘随手擦拭了几下，随后从裤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弹出一根用火苗点燃，咬在齿间深深吸了几口。

        注意到云姐在看自己，她把烟盒递过去:“来吗？”

        云姐苦笑着摇摇头:“戒了。只是没想到你原来也抽烟。”

        “抽得很少……只有在忙工作忙到深夜，心情很差劲的时候才会拿来当消遣。”陈映橘吐出一个烟圈:“这些是今天在车上从楼懿背包里摸的。”

        说到楼懿，她们这才发现应该在市场附近搬运营养土的楼懿已经很久没动静了，按理说听到这边的声响他应该很快就会赶过来才对。

        两人用水桶舀了些脏雨水浇灭烧尽的火堆，快步返回桑塔纳旁边。车门没有锁，后备箱也开着，楼懿却不见踪影。

        正困惑之时，陈映橘发现了后备箱附近洒在地面上的几粒黑色的圆形物体。捡起来闻了闻，发现是狗粮。

        她皱起眉头向周围望了望，很快发现西边不远处也有几颗狗粮，每隔十几步的距离就能看到明显的一小堆。

        看来，这应该是楼懿特意给她们留下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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