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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良心发现


晚上吃饭时,金晓武吞吞吐吐地跟母亲毛福蓉大致说了当天下午批判会的事,果不出所料,毛福蓉立马双眉倒竖,气得声音哆嗦地说:“你,你这个小兔崽子,居然敢斗起老师来了,我,我今天非打断你的狗腿。”说着,便四下里寻觅趁手的家伙。金晓武知道母亲真的动怒了,正想着是否溜之大吉的时候,毛大年出现在门口。

        “姐,你在干嘛呢?”毛大年大声问道。

        “大年,你来得正好,今天你就替我狠狠教训一下这不成器的外甥。他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哪天说不定就给他气死了。”毛福蓉气哼哼道。

        “打,不解决问题啊,姐!现在的孩子都在风头上,做事不知轻重!我们做家长的还是要多多引导,让他们尽量不犯错或少犯错才是正道啊!”毛大年边说边对金晓武使眼色。

        金晓武虽心有不愿,但还是轻声嗫喏道:“妈,我错了,今后我一定不再犯了!”这话从金晓武嘴里出来,就如同顺口溜一般,怎么听都让人觉得言不由衷。

        “你认错倒快啊,可哪一次你真记心上了?”毛福蓉嘴里依然叨叨着,虽明知这坏小子是做做样子,可也无可奈何,毕竟是自己养的老儿子,见他已认错,便气也消了一些,只是她并不知道今天金晓武犯的错有多严重,他岂止是斗老师,他还抄了老师的家,甚至还动手打了老师啊!

        这些金晓武是绝不敢跟母亲坦白的,毛大年自然也不会告诉毛福蓉,否则,毛福蓉没给气死,恐怕也会给吓死的。

        毛大年当着毛福蓉的面故意对金晓武说道:“希望你能记住今天自己的话,否则下次你妈要是再听到什么更可怕的消息,你可不一定能这么轻松过关的,你也知道你妈心脏不太好,我相信你总不至于真想把你妈给气死吧?”

        “哼,我这条老命迟早就送在他手上!大年,你先坐着,我去烧水给你沏茶!”毛福蓉说完便转身去了厨房。

        趁着这功夫,毛大年板起面孔十分严厉地对金晓武说道:“说说吧,你对今天的事到底怎么想的?”

        应该说,金晓武对毛大年是又敬又畏,前者还应该更盛一些。这不仅仅因为毛大年是他舅舅,是长辈,更重要的是毛大年在他心目中从小便是一种高大上的存在。随着年龄增长,金晓武更觉得毛大年的这种高大上就如同珠穆朗玛一般高不可攀。虽然,他也无数次地在梦中幻想着自己也能像舅舅那样,既有俊朗轩昂的外表,又文韬武略兼具。到哪都能赢得众人的钦慕与赞叹。可梦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他觉得在舅舅面前,自己渺小得简直如同一粒沙子。正是这种极度的自卑使得他对毛大年的敬畏之心与日俱增。

        可打□□爆发以来,他又觉得自己有了一个一飞冲天的突破口,或者说登上一条突飞猛进的快车道。要不怎么说□□是‘史无前例’的呢。‘史无前例’对很多人来说就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许多投机者也经常拿‘时势造英雄’这话来激发自己的野心。

        金晓武至少就这样认为:没准□□便是造就他这个英雄的契机呢?所以,他不断给自己打气,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大展宏图,没准,他还可以有机会和舅舅掰掰手腕呢?

        想到此,金晓武仿佛有了底气似的对毛大年淡淡说道:“我知道你今天下午不就想帮一把那个张老婆子,好让她少受皮肉之苦吗?”

        毛大年见金晓武至此仍执迷不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毛大年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别的先姑且不论,你就没想过打人的后果?一个五十多岁和你母亲差不多大年纪的瘦弱女人,你就那么轻易下得去手?那么重的皮带扣掼到人头上和身上是会要命的,你难道不清楚?”

        金晓武闻之心里似乎有点震动,但嘴里还是不服气地说:“她是我们的敌人,对待敌人我们难道还要手下留情?还要慈悲为怀?”

        毛大年不想把这个问题谈深,只是笼统地反问道:“且不论她这个敌人该由谁来定性,退一步讲,就算她是我们的敌人,难道就该由你们这帮学生来结束她的生命吗?如果你认为这样做无可非议,那试问我们当初对战场上放下武器的敌人,为何还缴枪不杀呢?你老舅我可是在战场上与敌人真枪实弹地拼杀过,也亲眼目睹了那些刚刚放下武器的敌人何其凶残,多少战友前一刻就倒在他们的枪口下,如果说张老师该死,那这些投降的敌人不更该死吗?”

        金晓武顿时无语了,毛大年一番话让他刚刚建立不久的是与非、善与恶的判断标准似乎产生了某种动摇。

        毛大年接着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张老师的家庭历史情况的?”

        金晓武不假思索地回应道:“是朱校长在跟我们几个红卫兵骨干谈话时无意间透露的。我们乍一听到她复杂的家庭历史情况都很震惊,所以当即决定把她揪出来。为了让她低头认罪,我们决定抓人的同时进行抄家。先还怕她早已销毁了罪证,可没想到竟然抄出了那么多有用的材料。可见这老婆子贼心不死啊!”

        “抄家的主意是谁出的?”毛大年又问。

        “嗯,我想想,哦,对了,是朱校长当时说了句:‘这个张亚兰可是个倔老太,没真凭实据,她是不会认罪的。’所以旁边就有人提议把她家抄了。”金晓武对刚刚发生的事记得还是比较清楚的。

        毛大年默然不语地听着金晓武的叙说,心里的疑窦也全部有了答案,同时小武所说的也完全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朱峰果然就是这起揪斗张亚兰事件的幕后的始作俑者。

        这时,毛福蓉端着茶壶茶杯走了进来,边给毛大年倒茶,边絮叨着:“小武这孩子谁的话都听不进,还就服你管,你可得多给他提提醒,上上课,要不,他还会再犯浑。”

        毛大年喝了两口茶,便站起身来,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姐,你也早点休息吧!”

        “小武,送送你舅。”毛福蓉嘱咐道。

        临到门口,毛大年转身对身边的小武意味深长地说道:“今晚我们舅甥俩聊的话,哪里聊哪里止,懂吗?”

        “我懂。舅,你放心。”金晓武毕竟也有十六岁了,他明白毛大年这种提醒的含义。

        毛大年又接着叮嘱道:“今后学校里的运动还是要积极参加,但切记,任何时候都要把握做人的原则,凡事都要养成独立思考的习惯,想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能做。只有这样,你才能避免干傻事,干悔之莫及的事。懂吗?”

        金晓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一晚,金晓武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眼前总是晃动着张亚兰老师的面孔和身影。不错,张老师对学生要求是非常严格,有时严格得甚至有些过分,但她对学生的关爱同样也是无微不至啊!

        她带过的学生中,凡家庭经济困难的学生没少接受过她的帮助。诸如,帮学生买课本、练习本、付医药费、甚至代交学费之类的事,早就在一中校园里传为美谈,她自己恐怕也记不清有多少回了。每当别人表示感谢时,她总说自己一个孤老婆子,反正也没多大开销,这钱谁用不是用?

        就拿金晓武自己来说吧,不也得到过张老师的特殊照顾吗?那是高一下学期,金晓武因阑尾手术住院,张老师居然连续一个星期每天不是中午,就是晚上牺牲休息时间到医院来给晓武补课,弄得毛福蓉非常过意不去。后来毛福蓉从毛大年那里问清张老师的住址,便买了些鸡蛋、蜂蜜什么的登门表示谢意,可张老师却表示心意领了,但礼物坚辞不收。毛福蓉时隔好久还念叨着:这张老师真是世上少有的好老师啊!

        金晓武回想至此,不禁眼泪盈眶,那是悔恨的眼泪。联想到舅舅晚上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再想想自己过去一天的所作所为,自己做的那叫人事吗?简直畜生不如啊!他真恨不得即刻从床上爬起来狠狠扇自己几十个耳光!

        这时,金晓武又突然想起晚上毛大年问他的有关揪斗与抄家的两个细节问题。是啊,若没有朱校长提供的信息和暗示,他们这帮学生娃是不会想到拿张老师开刀,从而也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举。

        金晓武越想越懊糟,越想越可怕,被人利用的感觉总是不好受的。看来这革命并不像他原来所想象的那么简单,然而这今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呢?金晓武想啊,想啊,迷迷糊糊地终于睡着了。

        毛大年这边也同样是个不眠之夜。

        虽然,不管是对宏观形势的观察分析,还是对具体事件的洞察判断,他都比一般人有着更快更准更深刻的理解和认识,但这又能怎么样?在汹涌澎拜的历史大潮面前,你只能顺势而为,而不能有任何抵触、妄议或修正,更不能逆势而行。

        今天发生的一切让毛大年更加痛彻地感受到这一点。朱峰的表现无论怎么丑陋,你却无法对他公开加以谴责。以革命的名义剥夺他人的权利,乃至生命,在这个时代并不鲜见。张亚兰只不过是众多受害者中的一个罢了。

        毛大年预感到随着运动的深入,今后的路只会越来越坎坷,甚至越来越凶险。通过今天的事,毛大年看出朱峰摆明着要给他“上眼药”,他得拿出百倍的小心来提防这种小人,另外还得做好随时反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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