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小年夜的戏台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慢慢地向墨家村方向走去。没有乘车，完全是在徒步。不乘车的原因，倒也不是因为我穷得身上连车资也没了，而是我既希望回到老家，却又害怕回到老家。

        寂寞莲花的死，让我欠上了一笔沉重的良心债。虽然我俩是不伦的畸恋，但她用身子给我挡住子弹的一幕，却也让我意识到了，我虽然只是贪恋她的美色和利用她，她却已经对我付出了真情，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真正让我害怕回家的原因，并不是出于我良心上的自责，而是我不知道我回到老家后，会见到怎么样一副凄凉的景象，以及村子上的人出于愤怒，会不会受到他们的围讦？

        天空中飘着稀稀疏疏的雪花，这本来会令人在寒冷的冬季带给我许多欢乐，现在，却让我愁绪万千，越发地觉得寒意袭人。在我们南方，整个冬季也才偶尔下一两次小雪，幼时开始，这便是我和小伙伴们最欢乐的时分，即使我长大后，仍是万分痴迷江南初雪的万种风情，可惜，今天的小雪，却是我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失去了观赏的心。

        今天是我这几个月来第一次呼吸到真正的空气，享受到真正的自由。在王市长‘自杀’身亡后，因为我为了洗清自己而提供的大量证据，在王市长多年精心纺织的庞大保护伞下，墨家村制售假药案终于浮出了水面。

        在解除了我杀害寂寞莲花和王市长的嫌疑后，司法部门在着手清查假药案的同时，也对我展开了认真细致的调查。当然，调查结果显然对我十分有利，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参与了墨家村假药案，相反，正因为我的举报，才使这假药案浮出水面，我反而是这件大案的头号大功臣。

        在我就任青石镇向阳村村长和青石镇镇长助理及代理镇长期间，也没查出我有多大问题，毕竟我是短期内快速升迁，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参与许多经济活动。只是法律是公正的，我虽然是假药案的有功之臣，随着案件的调查，也发现了王市长违规任用干部的问题。

        我就是其中之一，因此，上面撤销了我的所有职务，并命我不得离开市里，随时配合司法机关对假药案的调查。

        因为考虑到王市长在本市为官多年，关系错综复杂，而假药案牵涉面又很广，涉及到巨大的经济利益，许多参与此事的人员，一时之间都恍如惊弓之鸟，谁也不敢保证，一夜醒来，是否还能过上稳当的日子。故而，调查组的人再三叮嘱我要注意自身的安全，防止尚未暴露的人气急败坏之下杀我灭口。

        我本就心中害怕，加之不知道这案件会对墨家村带来什么样的局面，害怕这个可怕的过程，只想早日见到结果，便向调查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调查组同意了我的请求，把我安排在一个秘密住所，二十四小时都有特警保护，当作重要证人作了周密安全的防范措施。

        漫长的调查，是我这一辈子中感觉时间过得特慢的日子，似乎分分钟都在忍受着痛苦的煎熬。直到外面传来了稀稀拉拉的小鞭炮声，我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已经是小年夜了。这本来是我一家人开心聚在一起忙过年气氛的时候，今天竟然一个人在警察的陪同下孤零零地龟缩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其实，上面在前几天就解除了对我的保护，因为假药案虽然庞大，调查起来却不费力，一牵就是一大串人。那些主要案犯都已被收押，可以说我的人身安全得到了基本的保障。我虽然从报上也看到了这些，但仍出于内心的害怕和纠结，仍是害怕离开，龟缩在这个狭小的封闭天地里。

        小年夜零星响起的鞭炮声，让我的思家之情一下子涨到了极点。我终于向负责陪护我的警察提出，我想回家。

        那个警察在电话向上司汇报后，让我签字后，我便走出了这个狭小的天地。警车把我送到青石镇境内后，那被思家之情压着的恐惧感突然又冒了出来。

        我向警察提出了下车的请求，在警车远去后，我定了定神，决定开始步行回到老家。这样做，无非就是因为我既想回去又怕见到乡人的复杂心态。我徒步路上也可以好好思考，想象一下出现各种场面时我相应的对策，同时也能磨到天黑，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溜进自己家中。

        令我欣慰的是，我的父母虽然也参与了假药案，可他们是在村长的威逼利诱下，不得已才参与的。何况因为我的立功关系，还有我最后一次逃出墨家村关照父母收集一下村子里制假的证据起了作用。在假药案发后，父母主动配合警察交待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并提供了相关的物证。因此，父母虽然也因为假药多年，各被判了一年徒刑，但只是缓期执行，这对于基本不外出的父母来说，几乎没有影响到他们正常的生活。

        我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还有三个小山头翻过，就能到我老家了，心中也开始激动起来，不觉加快了脚步。

        可没多久，我的心中便焦躁起来。奇怪，明明我专注赶路了，明显加快了脚步，怎么反而觉得路越走越漫长呢？

        天上的小雪早已停止，地上也不见什么积雪，只有小山中的苍松翠柏上挂着一条条白色的雪茸。

        就在我匆忙赶路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空旷地。令我奇怪的不是小山坡中怎么有这片空旷地，而是空旷地上竟然搭了一个戏台。一阵阵琐呐声传入耳朵中，不时还夹杂着阵阵锣声，台上几个穿着华丽戏装的人正在咿咿呀呀地哼唱着戏文。

        我好奇地停下脚步，喘了几下粗气，这才觉得一直想着心事赶路，双脚早已酸痛不已。看到戏台前有块大青石，我从背包中取出一件换下的脏衣，铺在上面，准备好好歇个脚顺便看下戏文。

        看了几分钟，我觉得好没趣，便想起身再次赶路。我正准备站起身，嘴里嘟囔了一句：“真是莫名其妙的，没来由在这个地方搭个戏台唱戏，这也就算了，如果我不是因为避开乡人而故意从小山上经过，那一个观众也没有，这戏是唱给谁听的呢？”

        “谁说没人看戏啊？你是不是被冻坏了脑？”，一个妩媚的年轻女子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吓了一大跳，一回头，居然看到我坐的那块大青石后面，真的坐了一个巧笑如嫣的美貌姑娘。

        我惊喜地道：“小姐，你坐在这里看戏，一直没有声音，我还以为只有我在看戏呢！”

        那姑娘莞尔失笑道：“你呀，只顾盯着戏台了，哪注意到四周呢？你再看看，看戏的人这么多，你竟然说没有人看戏。”

        我真怀疑她是不是在逗我开心，不过还是忍不住顺着她葱白一般的手指往戏台方向一看。这一看可不得了了，我吃惊地几乎合不上嘴。

        戏台下，居然挤满了人。中间的人全坐着，两边的则站立着。可不管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戏台。

        那姑娘推了推我，浅笑道：“我没骗你吧？你肯定眼花了，居然这么多人都没见到。”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看着她那漂亮的容貌，我故意搭讪道：“小姐，为什么戏台会搭在这里啊？我从小在这儿找大，可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见识！”

        姑娘惊讶地道：“你是这里长大的人？看你背着旅行包，我还以为你是外地赶来的呢！我告诉你吧，你听说这个村子出事了吗？一个村子几乎家家户户在做坏事啊，幸好老天有眼，他们的事败露了，上面保护他们的那个挺大的官也死了，还抓了一大批人呢！”

        我心中一紧，不敢再说自己就是墨家村上的人，只是好奇心让我不由得追问了一句：“小姐，我也听说过这事，可这事与在这儿唱戏有关系吗？”

        那姑娘更为吃惊了，不解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一个人来这里干吗？今天这戏台是我爸爸为了给我庆祝而请来的。前年我突然得了怪病，直到被送到医院里才知道我严重营养不良，医生检查出我体内有大量钩虫，以为是我饮食不卫生而引起的。”

        我心中一沉，唉，可恨的王市长，在他的保护下，我们墨家村的假药害惨了多少人。我内疚地道：“小姐，是不是王市长出事后，墨家村制假案东窗事发，你和你的家人才明白过来，你的病是因为你吃了这假的减肥药而引起的，眼见这些伤天害理的人都得到了惩罚，这才请戏班为你庆祝？”

        那女子点点头，我奇怪地道：“小姐，你不象是这儿的人啊！为什么请了戏班搭台在这里演出？你前年病重，恢复得不错嘛，现在挺漂亮的。”

        那女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那些恶心的虫儿都烧死了，所以我现在才不用受折磨了！”

        我惊讶地道：“你不是用打虫药或手术取出的吗？怎么说是烧死的？”

        那女子脸色阴沉了下来，沉默一会说道：“火葬场里的火好热，可是我却感觉很舒服，我亲眼看到了自己体内的虫子在大火中瞬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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