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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隔了一断时间,王书记觉得王老四那件不能算完,王老四不能白死,血债要用血来还,就是不枪毙那几个小子,也要把他们整到笆篱里去。按照王书记的指示要搞好这次事故的调查,要和新形势下的阶级斗争新表现联系起来,揪出幕后的黑手扩大战果。具体负责调查的还是公社公安特派员。他带着几个人把炸石头那几个人的祖宗八辈查了个遍,结果都是贫下中农,没发现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没抓住幕后的黑手。他不甘心,把全村的人都集合起来,发动人民战争揭发这几个小子的问题。可是折腾好几天一无所获,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嘴起泡,尿黄溺,也没弄出个大头小尾来。

        李支书听说了,特意带着张铁军拎两瓶高梁酒,跑去长发屯看望公安特派员。

        公安特派员说:“你来了我压力就更大了。”

        李支书说:“我来是给你减压的,我看这事就算了,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和阶级斗争没关系,你们就撤回去算了。”

        公安特派员面露难色:“王书记说了,一定要把幕后的黑手抓出来,掌握阶级斗争的主动权,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李书记说:“哪那么多黑手,都是贫下中农,在折腾也揪不出什么阶级敌人”。

        李支书明白,公安特派员也是奉命行事,他也很为难。

        一连好几天,白天黑夜开连轴会。对全屯的地富反坏右进行批斗,让那几个小子天天陪绑,给他们施加压力,逼迫他们交待问题。不仅开批斗会,还要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的伟大理论,分析新形势下阶级斗争新动向。大会小会,一个会接一个会,不仅搞得阶级敌人们心寒胆颤,也开得大小队干部和社员们筋疲力尽,那几个闯祸的小子更是身心疲惫,慌慌不可终日。但是,他们没一个承认自己是幕后黑手的。公安特派员看实在揪不出幕后的黑手,就想了一个损招。他说了,王老四就是你们炸死的,幕后黑手就在你们几个当中。他让炸石头那几个社员抓阄儿,谁抓住了“是”谁就得承认是幕后黑手,谁就得去蹲笆篱子。那几个社员开始不干,可不干又不行,全屯陪着不得安宁。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哭几赖尿地答应。公安特派员把写着“是”的纸条放在帽兜里,让他们几个蒙上眼睛摸。一个姓张的社员倒霉,伸手就摸中了,当时就抱头痛哭。他想反悔,但已经晚了。民兵们把他五花大绑看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带到公社,接着就送到县上去蹲笆篱子。听说抓住了幕后黑手,王书记龙颜大悦。

        王书记说:“我就说这里面肯定有目后黑手,怎么那么巧,要完工了炸死了王老四,他们是想破坏抓革命促生产。这就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千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事实证明阶级斗争必须天天讲,月月讲。王老四虽然死了,但没有白死,能揪出了暗藏的阶级敌人,是我们的最大胜利。”

        王书记当然不知道抓阄的事,认为公安特派员破案神速,工作能力强,在全公社表扬了一次又一次。三郭光辉和校长一共教三十多个学生,分大小两个班,小班是一二三年级,大班是四五年级。郭光辉是大班的班主任,教十一个学生。这是校长高风亮节,自知之明,觉得他是大学毕业,应该教高年级,只好委屈自己教低年级。大班开设了政治、语文、算数和农业,每天都有体育课。冬天的体育课一般是到山上去,因为出门就是山。可以用爬犁,也可以什么也不用,自己坐着自己的屁股飞快地从山上滑下来,这是同学们最爱上的课。郭光辉参与其中,可以忘我地欢乐,和同学一样把脸冻得通红,浑身都出汗。还有的时候是捡烧柴,这时的体育课一般要半天。到了夏天男生洗澡,钓鱼,女生自由活动,回家也可以。因为河比较小,因为不是游泳,所以叫洗澡。汛期时水大,水都平槽了,这时必须把孩子看住,绝对不可以让孩子下河。钓鱼是郭光辉和全班八个男同学的集体项目,既上了课,又能获得征服狡猾的鱼儿的成就感。还有在河边烧鱼吃,不仅吃着喷香,还有无比的欢乐。这一切不是郭光辉创造的,自从上面把学校下放到大队来办,各个学校基本都这样。郭光辉刚来时觉得很可笑,校长说这叫贫下中农办学,文化大革命的创早。校长拿一熟鸡蛋往桌上一摔——立住了。校长说,砸碎修正主义旧学校,建设贫下中农欢迎的新学校,这叫不破不立,立在其中。开始郭光辉觉得农业课不好教,因为不是他学过的专业,又在城市长大,实在不知道怎样教。

        校长告诉他:“农业课可以请贫下中农来讲,你讲理论就行了。”

        郭光辉越发糊涂,问校长:“什么理论,有教课书吗?”

        “没有教课书,很简单,就学习农业‘八字宪法’,土、肥水、种、密、保、管、工。”校长背得滚瓜烂熟。

        郭光辉就照着葫芦画瓢,结合报纸上学大寨的经验材料,老庄稼把式讲的经验,现学现卖认真地讲每一节课。学生们爱听他讲课,社员都认为郭老师不错。文教局的领导听说新来的老师不错,也派人来听课,认为非常不错。李支书心想,这不是什么好事,西沟水浅,整不好养不住他这条大鱼。为了不让郭老师飞了,他采取了两个措施,一是搞封锁,不让外人再来听课。二是琢磨着给郭老师介绍对象栓住他。

        这些天李支书就在心里拿磨,谁家的姑娘和郭老师般配呢?这些年李支书喜酒没少喝,但保媒的事从来没干过,所以脑筋费了好几天,也没想出好主意,憋得怪难受的。想来想去他想起曲满富媳妇赵金芝,她常给年轻人介绍对象,有这方面的经验。

        自从出了那年的事,李支书有多少年没去曲满富家,俩人见了面处处都感到别扭。过五过六想起来就觉得对不起满富,也对不起赵金芝,也对不起自己。一个屯子住着,又都是党员,常在一起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躲都躲不开,时间长了尴尬的日子慢慢悠悠地就过去了。那一年曲满富儿子结婚,李支书很为难,不知道是去好还是不去好。按理说全屯无论谁家办红白事,李支书都必到场。一来体现共产党关心群众,二来给主人壮门面。但这次很特殊,曲家的门槛像座山,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把他挡在门外,他总觉得没有力气跃过去。最后他决定不去,编瞎话说公社要来客人,让老婆代表他去。老婆知道为什么,撅着嘴也不愿去。李支书把眼一瞪,老婆只好硬着头皮去。大伙知道李支书为什么没露面,都喝酒吃菜不提这个茬。没想到娘家人挑理,嫌上菜时上了炒鸡蛋,分明是让娘家人滚蛋的意思。本来都是一个屯的,没什么大矛盾,只因为女方要自行车,曲满富手头紧没给买,答应以后再补上。娘家人就觉得被老曲家耍了,不拿娘家当回事,始终憋着一肚子气。双方的七大姑八大姨骂成一团,大队长陈胜怎么劝也不行,看那架式非动手打起来不可。曲大娘气得晕了过去,曲满富急得像磨道的驴直转圈。陈胜飞跑去找李支书,呼哧带喘地说了经过。他毫未犹豫,马上赶到老曲家,厉声训斥当事的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一鸟入林,百鸟压音,双方偃旗息鼓都不放声了。

        李支书招呼道:“婆家的、娘家的都把杯举起来,给我干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干、干、干!”李支书的面子大,没有敢不干的。

        李支书没有走的意思,一屁股坐下来一起喝喜酒。曲满富老两口,娘家来送亲的人赶紧来敬酒,感谢李书记大驾光临,才使整个婚礼得以平安。从此僵持的局面打开了,他也不太打憷去曲满富家了,有事的时候该去就去。

        吃完了晚饭天还大亮着,他溜溜达达去曲满富家。年轻的都叫她曲大娘,年龄大的都叫她老曲婆。所以,还没进门他就喊:“老曲婆在家吗?”

        他这一声是给别听的,也是打消自己的顾虑。他要让曲满富和左邻右舍知道,我是正大光明来的。李支书深知,人言可畏,吐沫星子能淹死人,他不能再犯那个错误。曲满富两口子听到动静忙迎到门口,掀开门帘把李支书让进里屋。曲满富把烟笸箩递过去,让李支书卷上,就要忙别的事去。

        李支书叫住他:“别走,这事重要,你也参谋参谋。”李支书就说给郭老师介绍对象的事。

        “这事我可不中”。曲满富起身上屋外忙他的去了。

        曲大娘说:“人家是城里人,能相中咱屯里姑娘?难办。”

        李支书说:“搞对象这事就是王八瞅绿豆,就看有没有缘分”。

        “别人看着行,自己就是相不中,谁也没有招”。曲大娘说。

        “别人都看着不行,人家俩人就好得谁也拦不住”。李支书说。

        曲大娘说:“郭老师是哈尔滨人,念大学的,咱屯的姑娘肯定不行。”

        李支书说:“别看他是城里人,念过大书,但是他正在走麦城,臭老九不吃香。”

        曲大娘说:“别管吃香不吃香,人家挣现钱,吃供应粮,眼框肯定高。”

        李支书问:“照你这么说就没法子了?”

        曲大娘说:“知青还差不多,都是城里来的。”

        李支书一拍脑门:“可不是咋的,我咋把这茬给忘了,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曲大娘说:“知青们舍家撇业的,找个对象成个家不是很好吗。”

        李支书问:“知青里谁能行?”

        曲大娘寻思半天说:“挑最好的就是刘琴行。”

        李支书摇着头说:“不行,不行,都说刘琴正和张铁军有意思呢,别瞎整,整出事找挨骂”

        曲大娘说:“我看他俩难成,张铁军挺热乎,刘琴好像不太搭拢。不是一家人,难进一家门。”

        李支书说:“你是孙悟空,钻铁扇公主肚子里了,你知道年轻人想的啥?”

        曲大娘说:“反正别人配不上郭老师,只能是刘琴差不多。”

        李支书说:“刘琴这事肯定不行,你可别乱点鸳鸯谱,到此打住再别提,小心风大煽了舌头。”

        俩人唠了半天,从屯里的姑娘想到知青的姑娘,提了几个又都觉着不行。临走时李支书告诉曲大娘再好好琢磨琢磨,一定把这个事办好。

        俗话说得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从修渠工地回来,食堂管理员就和张铁军汇报说,再有三个月就没买粮钱了。张铁军好象没有太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管理员说得很认真,他却心不在焉地应着。他正想着王老四孩子上学的事,要买书包,要花钱。

        管理员见他还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有些急:“我告诉你,再有三个月就揭不开锅了。”

        张铁军过去听说过“揭不开锅”这个词,是在电影里,小说里,在忆苦思甜的大会上,那是万恶的旧社会,现实中还没遇到过。看着管理员着急的表情,细品“揭不开锅”,他的心里打了个冷颤。知青们虽然是农业户口,但按国家规定吃供应粮。管理员一两个月就去公社领一回粮,领粮要花现钱,欠帐是绝不可以的。由于工分日值低,干一天常常就挣几毛钱,所以知青们从来那天起到现在,就没挣够自己的饭钱,两年来靠的是余下来的知青安置费。按规定每名知青都有一千三百元的安置费,主要用来盖房子买砖石木料。刚建点时盖房子都是自己采石烧砖,木料是在本大队自有林采伐的,所以省了不少钱。后来的知青不用再盖新房,就把安置费全省下了。这两年来就靠这个钱给大家买粮吃。这是笔好钱,但是死钱,眼看着越花越少。张铁军开始知道着急了,但拿不出什么好办法,赶紧把严峻的形势和李支书做了汇报。

        李支书沉思了一会说:“没关系,别着急,咱慢慢想办法,有我们吃的就饿不着你们”。

        李支书嘴上这么说,心里的压力也很大。去年秋霜来得早,庄稼没上来,好的生产队每人分四百斤皮粮,多数人家能顶到第二年新粮下来。第一生产队年年倒第一,每口人才分了三百多斤皮粮。有些人家底子薄,根本经不得天灾病业。到了阴历六月就得借着吃,大人孩子整天就得喝粥吃菜,严重的就得断炊,这样的日子得一直捱到八月节前新粮下来。前些年缺粮时,生产队都把牲畜料分着吃了,去晚了的还抢不上。它们没了口粮,饿得直打晃。它们是哑巴牲口,有嘴说不出,瘦得像龙。一队的小伙找对象都受影响,好姑娘都嫁到二队和三队去了。越是这样的生产队花花事越多:不服从领导的,喝酒闹事的,偷鸡摸狗的,姐夫占小姨便宜的,五花八门。这样的生产队有“三靠”:生产靠贷款,吃粮靠反销,花钱靠救济。李支书嘴上说“没关系,别着急”,那是安慰铁军,怕他们乱了阵脚。党员们开会,大伙说应该成立个副业队,找一个挣钱的门路。成立副业队的事过去干过,但被批判了,砍掉了。上面说是搞资本主义,庄稼人不种地是不务正业。想来思去李支书决定到公社去,请示王书记再申报一个“三靠队”,同时请示成立副业队,看看党委是什么意思,免得日后来运动有麻烦。

        王书记也在犯愁,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据各个大队报上来的情况,“三靠队”达到三分之二,山前山后纷纷告急。王书记当上一把手才四个多月,过去没负过这么大的责任,就以为当官有权,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想到当书记还有睡不着觉,尿黄尿的时候。当李书记和他说要再申请一个“三靠队”时,他一失往日的风度勃然大怒。

        “你说的是什么屁话?我们的工作目标是建社会主义新农村,进而实现搂上楼下电灯电话,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干了这些年,你们给我创造了什么?创造了这么多‘三靠队’,你们是在给社会主义抹黑,你们是在否定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

        李书记说:“你也别发那么大的火,冰冻三尺也不是一日之寒,我也是没办法,但凡有办法我也不会再申报‘三靠队’。”

        “三靠队!三靠队!又是三靠队。年年喊消灭三靠队,割掉一茬又上来一茬,这工作都是怎么干的。”王书记语气舒缓了一些,但余怒未消。“我和你说实在的,县委书记刚走,他说了,今年的任务就是要消灭三靠队。所以你们想报三靠队是不可能的,想都是错误的,现在的形势就是谁的孩谁抱回去。抱得了,抱不了,都得抱,自己的梦,自己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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