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香洪肺

文黎明白了其中缘由，点点头。虽说这柳叶韭中加入了柳叶，食用时嘴里有一股清苦之感，但这道菜中选用的柳叶却并非陈叶，相较于苦涩，更多的还是柳叶自带的淡淡清香。

        文黎知道花朵可食的时候还颇为惊讶，却没想到这河边路旁的木叶亦是如此。细细品尝了几筷子，嘴里更觉清香，似乎眼前就看到了一整片的江南春景一般，草长莺飞，百花盛开，清风拂来，夹杂着特有的湿润泥土的味道，令人不觉心旷神怡。

        宋盈默默观察着文黎脸上的表情，心中暗喜。这柳叶韭不愧是自家脚店的招牌菜肴，是能让食客来一个爱一个的，这段时日以来，屡试不爽。

        宋盈道：“若是小娘子没有别的疑惑，那小人便先退下了，小娘子慢用，若是有什么事再随时唤小人即可。”

        文黎依旧沉浸在味觉带来的体验之中，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身边已经没了人。还想问问他这柳叶韭是如何做的呢……虽说他告诉自己的可能性也不大……罢了，人都已经走了。

        文黎还没多吃上两筷子，便觉自己身边来了人，抬头一看，发现不是宋盈，而是脚店里另一个小二，手上端着深青色画着花纹的浅口大盘，里头装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那小二也是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将大盘在食案上放稳妥了，方道：“这是咱们脚店的另一招牌——香洪肺，小娘子您尝尝可还合您的口味？”

        香洪肺，这名字一听便知是什么动物的肺，文黎平日里很少食动物内脏，故而不大习惯，听着名字心里便有一种天然的抵触：“这道菜，是什么东西的肺？”

        小二见食客询问，倒是态度极好极耐心地解释：“小娘子，这是彘肺。”

        彘肺，也就是猪肺。

        小二见文黎迟迟不敢动筷，于是又解释道：“咱们脚店的香洪肺，也就是汴京城里的灌肺，州桥夜市那一带最常见的。但是咱们脚店的灌肺可与州桥夜市所卖的灌肺不同，咱们脚店将这灌肺称作香洪肺，可不是凭空说来的。”

        文黎一下子来了兴致，打趣逗他：“难道你家的灌肺还是在金锅里煮出来的不成？”

        “那倒也不至于。”

        文黎听着这横插一脚的声音熟悉得很，只见宋盈走过来，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方才那么好，自己面前的小二看见来人，忙叫了一声：“阿盈哥！”

        只见宋盈脸上似是没好脾气：“去！手里端着这么多客人的菜食没上，却在这里陪着小娘子说话。我说何二，你是觉得自己的工钱太多了，所以想让孙大娘子给你扣些是吗？”

        那叫做何二的店小二看上去老实巴拉的，听了这话连连摇头求道：“阿盈哥，我不敢了，我这就去给其他客人上菜去！”

        撵走了何二，文黎心中担心他真会因为同自己说话而被店家克扣工钱，于是同宋盈解释道：“方才奴家多问了他几句，并不是他偷懒，你不要错怪他。”

        宋盈在文黎身边如同一个小跟班一般黏着：“这我自然知道，方才他手上还端着三四个菜盘却不上菜，我怕食客等得急了，若是让孙大娘子听见，只怕对何二又是一通教训。”

        文黎大悟，原来如此，正想接着说些什么，只听见宋盈道：“所以小娘子对咱们脚店这道香洪肺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吗？不妨让小人来替小娘子解答解答。”

        文黎不解：“方才你才说小二不干活同食客说话会被孙大娘子责罚，你便想办法支走了何二，难道如今你就不怕同我说话被孙大娘子责罚了去？

        宋盈十分理直气壮：“方才何二的活儿是给食客上菜，如今我的活儿就是陪着小娘子聊天！小娘子开心了，小人的活儿便算是做好了！”

        文黎：“……”

        宋盈看了看桌上刚上的招牌菜，连动都未曾动过，心中便知道了缘由：“文小娘子，这道菜也是咱家脚店的招牌，名为香洪肺。”

        文黎道：“方才那道柳叶韭作你家招牌奴家确实认可，十分有新意，可是这彘肺作为招牌菜……只怕有些名不副实吧！”

        宋盈道：“小娘子有所不知，这菜肴的原料虽是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彘肺，可是咱们家的做法却是极有讲究，来脚店里的食客皆道美味，故而才会选作为招牌，又怎会名不副实呢？”

        可是文黎低头看着浅浅磁盘里让人光是看着就食欲不怎么好的吃食，一片一片的如同现代的广式腊肠，可是卖相又没有广式腊肠一般好。文黎皱着眉头，也不敢贸然尝试，心中似乎总是有一种过不去的坎。

        宋盈看着文黎的模样，心中已经大致猜出这小娘子似乎不大敢吃这彘肺，只是不知道其中缘故。于是宋盈轻笑：“不若小娘子先闻一闻咱们家的香洪肺如何？”

        只是用鼻子闻一闻，也不碍事，文黎乖巧地将脑袋凑近闻了闻这道菜。说来这香洪肺也是奇妙得很，端上来时闻不到香味，非得凑近了闻才能闻到；可是若说是因为香味太淡才需要凑近了闻，又不对，文黎刚凑近瓷盘，一股浓烈的香味便迎面扑鼻而来。

        这香味与方才那道柳叶韭相比可谓是两个极端。如果说方才那道柳叶韭清淡典雅，令人想到春日里的和煦微风、舒展杨柳、雨后新泥；那么这道香洪肺的香味则瞬间使人置身于轰轰烈烈的锦簇花团之中，百花齐放，春色满园。

        这香洪肺不愧是叫做香洪肺，仔细一闻，果然名不虚传。虽是由彘肺所制，可是这道菜却不全是彘肺。这香洪肺倒与现代的广式腊肠一般，彘肺在外层，包裹着内里的吃食，熟了之后切成薄片。

        被灌入肺中的还不知是什么东西，颜色是淡淡的明黄，看起来倒是松松软软的，如同鸡蛋糕一般。仔细闻一闻，似乎还带着一种十分清爽的香味，又有一股黄酒味，不断勾起人肚子里的馋虫来。

        文黎看着还不错，心里也逐渐克服了对于彘肺的恐惧，拿起竹箸夹了一片尝了一口。最外头包裹的彘肺倒是脆生，里头的吃食尝起来软软的，确实是用面粉所和的面糊经上锅蒸熟而成，只是不知这黄黄的颜色是因何而来。

        宋盈在一旁默默看着文黎的反应，见她并没有什么不适的表情方道：“不知这道香洪肺可还合小娘子的口味？”

        文黎笑着点点头道：“好吃！里边酥软，外边脆生，黄酒也香，口感极佳！”

        宋盈有些惊讶：“文小娘子还知道这道菜加了黄酒？”

        文黎道：“这黄酒的酒香如此明显，不消吃，只一闻便知道。”

        宋盈有些惊讶：“却不曾想，小娘子竟还有这种功夫，只一闻一尝便知道这菜里加了什么，当真奇异人也，小人佩服！”

        文黎有些不以为然。一道菜肴摆在自己面前，光是通过眼睛、鼻子来感受，就能获得许多的信息。眼睛能看出菜肴的食材，若是如香洪肺这种光从表面上看不出来的吃食，用鼻子闻一闻，虽说不是每样食材都能说个一样不落，但如黄酒这种具有代表性味道的食材总是能分辨出来。拥有这种本领不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吗？有什么可佩服的？

        宋盈似是看破她心中所想，正色认真道：“小人在孙大娘脚店接待过这么多食客，能如小娘子一般的还是屈指可数。大部分人只知道说好吃，有些文化的无非也就一句味道上佳，但能如小娘子一般分析出食材的，当真不多。不知小娘子是做什么的，竟对厨房与食材如此了如指掌？”

        文黎又吃下一块，细细咀嚼完，才慢条斯理道：“奴家平日里只是在食肆打打杂罢了，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宋盈笑道：“皆是同行，原来如此，也难怪小娘子能有如此本事了。”

        文黎道：“奴家这还算没本事的，奴家的长姐那才是人才，汴京城里有的吃食便没有她不会做的，就算是汴京城中没有的吃食，长姐也能做出来，而且味道可不输汴京城里的脚店酒馆！”

        宋盈道：“不知令姊是——？”

        文黎一脸骄傲：“汴京城青鱼街的沈记食肆，长姐便是那沈记食肆里的掌柜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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