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辍学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海山焦急地追问道。

        “因为我这次考得不好，我爸决定不让我继续读了。因为我家也还有个弟弟，你是知道的，现在也正在读小学4年级了，家里供养两个孩子读书，负担很重。如果我这次成绩要是像你一样考得这样好，能免学费的话，我爸说了就还会让我去继续去读，不过现在看来，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朱慢慢地解释着，脸上带着苦涩的微笑。

        “什么？获得免学费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就是让你爸爸亲自来读，他也不一定能得免学费啊？他怎么能这么想，不能免学费就不让你读书啦？”海山惊得站了起来，眼睛扫视四周，想立刻找到她父亲，去和他理论。

        “你先坐下来！我爸还说，我一个女孩子家，迟早得嫁到别人家做别人家的人的，以后的生活也就是伺候老公洗睡，洗衣、做饭、带孩子的命，书读多了也没用，那是浪费钱。”朱接着一边解释，一边把海山拉着坐下。

        “你爸这是偏心！凭什么你弟弟能上学，你不能上学？你爸就是重男轻女！这爸就是老封建！”海山愤怒了，就差点骂‘你爸就是个老畜生！’，海山激动得再次跳了起来，由于重心不稳，差点失足落进旁边的池子里喂鱼去了。

        朱见海山又激动得站起来，还差点掉进池塘里去，再次努力把他拉得坐了下来，让他别嚷嚷，让他再陪她说说话。

        “不行！我得去找你爸妈去，我得去和他们理论，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重男轻女？”海山越想越气，越想越激动。

        “不用找了，他们已经回家去了，我等会收拾下东西，也就回去了。”朱淡淡地回答。看见海山为她激动得样子，她心里十分感激。

        “那我就跟你回家去，跟你回你家去！我要去和他们理论，你前面带路！”

        “你小声点！坐好！别让人家看了笑话。我还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躲在这里。”朱努力地平复着海山的情绪，生怕他的动静引来过往同学的注意。

        “你父母不让你读书是不是因为缺钱？不要紧，我回去跟我爸妈讲一下，让他们也把你的那份学费一齐出了。这样你就不也能上学吗？……如果实在不行，我就留在三湖读书算了，反正我在这里读是不要钱的，相反还可能获得一些奖学金的。我的原本读书的那份学费就正好省给你，我的奖金就给你当生活费……”海山的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每一种可能，嘴上再把那些行得通的可能性给说了出来。

        见海山的用心的模样，朱终于控制不住，再次流下了眼泪。她很感激海山，非常感激他的热心，她也能看出来，海山的话绝非假话，只要她同意其中的任何一种，海山肯定能为她去实施。今生有这样一个朋友，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可她终究不想给海山添麻烦，因为她也知道，这每一种计划想要由假想变得事实，都得经历家庭的惊涛骇浪，会引起海山父母的强烈地抵制。

        “谢谢你，你有这份心已经我已经很高兴了。”朱微微停顿一下，流着泪接着开口，“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帮助我，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我们……我们是……我们是……”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对于感情，现在的海山最终还是稚嫩不了少。尽管平时他能嬉皮笑脸地打骂，可真要到了去承诺，去坦白时，他又犹豫起来。

        就在那天，朱扇了他两个耳光，回来后的海山就隐约地听到朱也开始谈恋爱的传闻，甚至传闻她父母给她已经介绍了男友了，订了亲。对于这个巨大的疑问，海山一直想去问她，那天在考试完后的偶遇，他原本也是想去问的，可突然被朱的一惊吓，就给忘记了。不过，在那次愉快的见面后，他仿佛能确定：她没有男友的事实。因为，在那次的聊天过程中，她是丝毫没有提及过。

        “我们是最好最好最好最好的同桌关系啊，同桌间互相帮助，那是应该的。”海山犹豫过后，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在父母的影响下，海山是保守的。这种保守的恋爱观决定，只要他开始恋爱，那就是冲着结婚，冲一辈子去的。现在当海山想到一辈子，他倒是不怕，因为他想到和她过一辈子似乎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可当他想到结婚时，这个陌生的字眼还是让他感到了恐惧。他终究是没有说出‘我喜欢你’的话，但为了强调他们关系的特殊，他又不得不在‘同桌’前面连结加上四个‘最好’来加强他的语气。

        听到海山一直不停地重复着‘最好’时，朱心里很安慰，她心里当然明白海山的意思，只是海山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即使她没有听到那个‘恋人关系’，她也很满足。因为有些东西讲得太直白是容易伤人的，一旦伤害，那也许就是一辈子的伤害。

        “谢谢你的好意，谢谢你这个好同桌，我会永远记住你的。不过，你家的家庭条件还不如我家，我家好歹还住的是砖头屋，你家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很感激，我也感谢你给了我这么一天美好的回忆。你有这些心意就已经足够了，我不能给伯父伯母添麻烦。”

        茅屋，又是茅屋！尽管朱没有直接说出这个词语来，但这个无形地被省略了的词语就像一颗针一样，立刻把海山的信心十足、把海山的豪言壮语给刺破，刚刚树立起的自信就像爆炸了的气球，只留下一些残骸在地上，凄凉无比。

        对啊，我凭什么帮助她呢？人家好歹还住的是大三间的砖头屋，我一个住着茅屋的人又能怎么去帮她呢？

        “其实我爸妈也不是让我回家种田去的。因为，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把我送到城里去学手艺。到那时，我也得跟叔叔去城市里去打工去了，我爸妈说城里赚钱多，赚钱快……听我父母说，他们已经准备把我介绍给那里一个亲戚的同事的儿子。他虽然年纪比我要大上八岁，但他家是城里人，有钱大方，礼金也厚，一个礼金就能够我弟弟好几年的学费了。那个男人家里也准备给我介绍一个打字员的工作，我什么都不会，过去了也得靠他们，从零开始。以后全学会了，稳定了，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我就应该会嫁给那个男的了吧。”

        朱慢慢地讲着她父母的安排，海山默默地听着，原来真如谣言那样，她真的有准男友了，而且住在城里，很有钱。原本自己还有那一丝反抗，还有那一点如电影里的私奔的念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朱很漂亮，这不假，漂亮的女孩找个有钱的老公，这似乎又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你对他了解吗？满意吗？”

        “不知道，我也没有见过他。不过看他的照片，他五官长得也不算丑。不满意又能怎样？每个人都个人的命，父母养了我，我就得回报他们，这就是我的命。”

        “那你这样做，开心吗？”海山的眼泪已经开始打转了，即使自卑已经开始侵吞他的理智，可那残存的理智还是让他犹如白痴一样地问出这句没有营养的话来。海山的表情全部落在朱的眼里，朱看见了海山的表情，心里也很难过，可‘长痛不如短痛’，她也只能狠下心来。

        “开心啊！不管怎样，我如果嫁到城里后，就是城里人了。好歹也比你们这些乡下人要高上一等，至少我不用种田了。”朱强笑着回答，脸上的笑也惨淡至极。

        “对啊，她如果嫁到城里，她就是城里人了，以后就不用‘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干农活了，”海山如此想着，沉默地坐在一旁。如果现在旁边有支烟，他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拿来抽的，即使他根本不会抽烟，“朱如果真是这么想，那么她的事也就的确不关他的事了。”

        “那……那我就预先恭喜你了，城里人。”海山笑着回答，脸上的笑比朱的还要惨。

        “谢谢。”

        一句‘谢谢’之后，两人也不再讲话，只是默默地坐在一起。朱还是那样，把头枕在海山的肩上，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沉默中的海山也突然有个设想，如果自己家里也稍微有那么点钱，如果他能及时让她知道，自己家里可以帮助她上学，帮助她弟弟完成学业。那么朱是不是就能不去城里学什么手艺，打什么工，而是继续读书了呢？甚至，他和她最后也是能走到一起，做一对经常打打闹闹的小两口。

        接着，海山又想到了自己的成绩。他能考上县重点，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件完美的事情。毕竟相对于其它几百名学生来说，海山能成为这仅有的几个，已经算是够幸运的呢。可生活偏偏是不完美的，如果在这方面让你完美了，另一方面肯定会让你遗憾。如果说生活都是完美的，那生活就不叫生活，而叫应该叫‘剧本’。

        虽然海山的成绩很好，但家庭条件始终是他的一大致命缺憾，海山的自卑的根源也都源于这里。这该死的茅屋，这该死的生活。这生活的困境让海山感到压抑、愤怒和无奈，性格逐渐也充满了暴躁的元素、变得既伤感又孤僻了起来。

        ‘恋爱’这个词对于一个住茅屋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远太远了。即使他成绩好，可他还没有好到惊天动地，好到震人心灵的地步。他的成绩虽然始终在前列，却去不了尖端，这让人着急。受智力所限，他应该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他的一辈子也不可能像小说里的热血青年那样，自己主观地努一下力，发一声怒吼，战斗力就爆了表，领悟力就突了破，就能以**丝的身份，逆袭突起，传为佳话。这种事例只是作家们麻木中的幻想，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自我麻醉。这些**丝逆袭的情节看着热血，仔细回味起来又是那么冰冷，这种**丝逆袭出现的机率小得简直让人绝望。

        现实生活中的凡人，总像是深陷泥巴里的人，不可自拔地向下陷入，在绝望、无奈、恐惧和迷茫中，一天天地老去、死亡，直到最后什么都留不下。

        世界是物质的，它不是自己的，自己也永远不可能像小说里的人物那样主宰世界。即使是富甲天下的人，在面对死亡时，也是一种深深地无奈。这种无奈与海山的无奈完全相同，都是那样地苍白无力。现在的他甚至连100元都拿不出来，他又怎么去帮助朱呢？海山又接着想，自己一定要努力，以后考上大学，工作了，有钱了，再去帮助朱。可朱现在就已经面临要辍学的困境，那些远的、虚的，一切都是徒劳。

        “唉，你们在这里啊，让我好找！”范要回家去了，他在四处寻找，寻找着和朱结伴一道回去。可当他看见海山和朱默默地坐在那，互相依偎着时，他立马捂住眼睛，急忙大声道歉，“不好意思，我电灯泡了！你们随意，你们继续！”

        “没，没，你别误会！”朱立刻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这就走，我们回去吧！”

        在愣神中的海山也被朱拉了起来，他们坐在那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也该到各奔东西的时候了。海山最后再次用心地去感受着这只手的感觉：这只手与燕的不同，这只手很硬，有一层微薄的老茧。然后，这只手放开了他，和他挥手，与他道别，

        “保重身体，以后有机会再见！”

        “保重身体，再见！”

        再见？真的是会再次相见吗？还是再也不见？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迷迷糊糊中，海山踏出初中的校园，从此也结束了自己的初中生活。同学们和老师们也是能走的走，该留的留，将来也都会遇到该遇到的人，说着该说的话，各自面对着自己人生，过着自己的日子，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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