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硕大的银色半球悄无声息地合上了，所有沙子重新覆盖在广袤的荒漠上，完全不留一丝痕迹。
这就是灰狼组织的真正驻地，一个卫星也探测不到的地方，它深入底下五十米深，直径三公里。
“我相信你们一定有很多疑问，为什么不早告诉你们，你们是被灰狼组织选中的人。”
会议室内，池政书站起身：“因为安全，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在你们无法保护自己的时候，把你们置于危险之中。韩冰是你们四个人里年龄最大的，也是第一个知道身份的人，他十几岁就开始跟着谦达出入各种场合，商界、军界、娱乐圈，甚至是一些……脏污不堪的地方。”
韩冰垂头用指腹摩挲着手背上的拳茧，这是十几年前为了获取一个黑老大信任，不戴任何护具打了一段时间黑拳。当时读小学的乔慕晨不知道他在打拳，还每天给他涂护手霜，嘴里还嘟囔：“表哥，天气干燥，你可要注意保养。”
想到这里，他垂头一笑。
“池亦扬，原本我想让他在大学加入组织，但他高中毕业时被绑架，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所以我推迟了时间。他知道有这个组织，却从未参与过具体任务。”
再提起那次绑架，池亦扬的心理和生理反应已经没有那么强烈，尤其是知道卫爱国冒着被连赫追杀的风险，救了自己一命后，那种被困在漆黑环境里的绝望瞬时消散。
“再说程海川，你从小就是个学习能力强，做任何事情都计划充分的孩子，在辞礼的指点下选择了材料工程，大学就开始准备，比别人早走了好几年的路，这是一个巨大优势。”
程海川回忆起高中时，外公跟他的一次深谈。
他问，科技是中国的未来吗？外公当时回答了一句，他现在仍记忆犹新：“小川，预测未来的最好方式就是去创造它。”
程海川原本就是个有野心的人，听到外公的激励后，立刻偏离了父母让他接掌程前集团的航道，选择从零开始，踏入了科技行业。
“童乾，我知道你不太想参与这个组织。事实上我有过考量，但我觉得你是有潜能的，庭知对你抱着很高的期望。过去的日子暂且不论，童家的未来需要你，需要你成长并成熟起来，不然他们这么多年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童乾看向童庭知，一向严肃的爷爷在这一刻却露出了满怀期待的眼神。童乾虽然不知道他们做出了哪些辛苦的奋斗，但身处这样的环境，他拳头紧握，深深地点了点头。
池政书满意地扶着椅子坐了下来，脸转向一侧的儿子和儿媳：“振兴，说下现在的形势。”
所有人把目光转向池振兴，他是这里唯一的二代灰狼。
平时在媒体面前展露的形象一向是自信果断，风度翩翩，但他今天穿着一件灰色毛衣，搭一条黑色休闲裤，头发也没有精心打理，自然地垂在额前，整个人显得年轻了几分。就连他身边的关莉也褪去了雍容华贵，变成了一个寻常女士。
池振兴站起身，像一个展示设计方案的设计师，拿起手边巴掌大小的遥控器，声音透露着一丝疲倦和谨慎：“生活中我们有个习性，我们总愿意看到我们恐惧的事情发生。你在新闻媒体或社交网络里经常看到这样的新闻，今年失踪了多少人，妇女儿童被拐卖，拐卖之后的生活怎么样……看完这个新闻，你觉得它们是真实的，哪怕官方辟谣。”
“也就是说，当它只发生在新闻里时，你相信它是真的。我记得我第一次把灰狼组织告诉扬扬的时候，我说境外的邪恶势力猖狂，他们不愿意中国得到任何进步和发展，他们恶意破坏我们的国家安全和稳定。”
池振兴走到池亦扬的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当时的表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就好像听到他不是我亲生孩子一样，傻呆了很久，完全难以置信。”
池振兴的声音有一种金属般的铿锵，说出来的话语气不重，却字字珠玑：“因为离你远，你选择相信。当它发生在你身上，你却难以置信，从心底抗拒这样的事实。”
四个年轻人木然地盯着这位商界传奇和前辈，他这次谈论的不是商经，而是人性。
“可是，它一点都不遥远，它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边。遇到路上乞讨的孩子，你要做的不单是救助他们，而是改变环境，让路上少一些乞讨的孩子。同样的道理，身为灰狼组织的成员，你不仅要相信我们正被邪恶势力侵扰这个事实，你还需要站出来解决它。”
池振兴语气坚定，所有的话仿佛出自肺腑那么真诚：“你永远不知道，人可以恶到什么程度。我们有时对于他人的奇怪行为难以理解，是因为我们总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无论是道德或是行为方面。今天，让我们站在恶人的角度，来想一想。”
他拨动遥控器，轻轻一按。
“唰——！”
椭圆形会议桌中央弹出一个球形全息屏幕，这是缓缓旋转的地球。他的手指往亚洲一点，放大，直接捞出一个国家，平铺在空中。
“泰国，有着全世界最发达的航运网络，旅游产业一年可达到近四千亿人民币产值。光是去年中国游客去泰国旅游的就高达793万人次。在旅者的眼里，泰国风景秀丽，民风淳朴。可是——”池振兴缓缓地踱着步，盯着四个年轻人脸上凝重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忍心将他们拉入那么残酷的事实中，但越残酷越要面对：“它是全球人口贩卖的最大中转站！”
四个年轻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早有预料，仍被池振兴的语气震得头皮发麻。
“中国近年来有五十至六十万的人口失踪，有多少是被拐骗到泰国？到泰国后变成了什么？性/奴？血奴？人造子宫？人骨？”池振兴拉出曼谷的地图，铺天盖地的红点涌现出来，有的地域密集得浓成了一团，令人起鸡皮疙瘩。
“曼谷，一座美丽的城市，却掩藏着无限罪恶。这些红点是我们花了多年时间和无数人力寻找到的窝点，包括血液工厂、代孕工厂、卵子采集工厂、肾脏工厂、人骨工厂等等等等！这仅仅是人体交易这条线，还有一些吸毒、性/交易、奴役并不算在这里面。”
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将在场所有人的瞳孔也染成了赤红色。
池振兴深吸了一口气：“太阳底下，却满是邪恶啊！”
“是什么造就的邪恶？人口贩卖这条黑色产业链，产值高达两千亿人民币。而其中被拐卖的女性，创造产值高达一千亿人民币。一千亿人民币有多少？放在我们这间五十平米的会议室里，大概可以堆满八间。有多少人淹死在这样的欲望里，又有多少人枉死在他人的欲望里？”
童乾仰头扫了一眼会议室，显然之前对一千亿没啥概念。
“我们能怎么样？我们要怎么样？我们能做的是增强自身实力，联合国安、公安部队，打击罪恶。十年前我们就知道华南省的联络人是连震方，为什么没有抓他，第一没有实质证据。第二，他的背后到底有什么人在保他。如果动了他，会怎么样？黑恶势力的背后是谁？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全球最霸道的国家。”
韩冰挪了挪僵硬的身体，如果真是那个国家，那就太可恨了！
“看你们四个人的表情，好像以为我们什么都没做。”池振兴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我们做了很多，十多年间我们陆陆续续端了国内外上千个窝点，抓了上万个偷运、偷渡的团伙，也救了上万个人，其中大半是女人和儿童。”
“可是，不到一个月，他们又死灰复燃。为什么？”池振兴在会议室里缓缓踱步，他把手搭在嘴唇发白的关莉肩上，轻轻拍了拍。
“你们都见过大榕树吧？一种凶狠残暴的绞杀植物，它不仅自占一席之地，还将气生根缠绕在其它植物上吸收它们的营养，巨大的树冠遮住原本属于它们的阳光，使它们难见天日，直至窒息而亡。”池振兴咬牙切齿，语速越来越快。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深入地底的根系系统，远远超过了它地表上的根部。榕树底下的根系隐藏极深，结构像一张网，不断地往外延伸，生出了无数独立、分散的根尖。每根根尖都像一个微型指挥中枢，自主地决定它的延伸方向。所以，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黑暗网络中的‘独立性’，失去了其中一个，也不会影响其它的。”
“如果我们说植物的本质是重复，而黑恶势力的本质就是复制！我们损毁一条线路，它们立刻复制另一条，我们刚追到另一条，前一条又被修复了。他们永远可以补充到新鲜的人力，因为这条黑色产业链的产值诱惑太大了！”
池振兴蓦地停了下来，他看见四个人有一个在微微发抖，走了过去，握着他的肩膀，想给他一点力量：“我们只能将这棵大榕树连根拔起，将它一次性消灭！”
童乾身体一震，连根拔起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多难！
池振兴将大手从童乾肩膀上拿下来，继续往前走：“我当然知道罪恶不可能一夜之间消失，但至少我们这次的目标十分明确，那就是同时铲除连家和泰国近两千个窝点，让他们至少三年五载恢复不了元气。”
“计划我们有，但人手不够，远远不够。我们做家长的，也很抱歉把你们拉进来，但你们是有责任的。你们享受了国家安全的福利，就必须承担国家持续安全的责任。”池振兴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人说，世间没有那么多黑白分明，中间总会存在灰色地带。完全没道理，我认为这个世界的底线之一就是黑白分明！那些说出‘灰色地带’理论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带着什么目的去模糊黑和白的界限？！”
“那些把女孩们骗去的人贩子，总说是女孩们太贪心才会受骗。事实是什么？是骗子可恶，不断地更新骗术！是我们做得太少，才会让坏人逍遥法外！女孩们一点错都没有！”
池振兴重新按下遥控器，全息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代孕工厂的照片。
一间脏污凌乱，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住着近十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孩，她们正神情麻木地看着一台中国八十年代的电视机。
等待她们的将是无法预知的黑暗命运，孩子生下来后立刻会被送走。
“幸运”的女孩会拿到不到原始交易金额百分之一的酬劳，然后被丢弃到大街上。
“不幸运”的女孩直接在肾脏工厂生孩子，生完孩子床都没下，就在手术病床上被取走了有用的肾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有的人还没来得及凝视深渊，就已经被深渊吞噬。所以，尽管残忍，我仍要说，她们……因我而死，因我们而死。”
四个年轻人的手紧握着座椅扶手，青筋暴出，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图片和那些鲜红的数字。数字不断往上叠加，但数字的左边还有一个符号“-”，它象征消失，象征死亡。
池亦扬想起了失踪的王慧，到现在仍没有一点消息。他的脊背发抖，耳边不断有声音在说：“她因我而死，她因我而死……”
童乾拿下眼镜，不停地揉搓着酸涩的眼睛。
小莉、店里失踪的女孩们，你们还好吗？可不可以等我、等我去救你们？再等等好不好？
我们正在部署啊！
会议室沉寂了好一阵。
童庭知站起身，拿出卫星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滋滋滋”电流在空旷的会议室响起来，桌面关联的扬声器里传来一片如菜市场般的嘈杂背景音。
“——喂。”
低沉的一声“喂”，使得程海川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瞳炽烈：“小波！是小波！”
他垂头看向童乾，哽咽地吼道：“是小波啊！童乾！”
熟悉的声音再度从话筒里传来：“川，好久不见。”
程海川扑过去抢下卫星电话，紧紧贴在耳旁，话筒那一端恨不得塞到嘴里，激动到话说不清楚：“小波！你在哪？！你怎么样？”
“我在曼谷。”对面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像是十年前他经常对程海川说的一句话：“川，我在篮球场。”
童乾看向童庭知，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爷爷，于波也是我们的人？”
“没错，他是我们的人，但他的父亲退出了。”
没有人解释为什么于波的父亲会退出，电话那头也沉默了。
池政书适时开口：“汇报情况。”
“1986个窝点基本在我们的掌控中，36个高级管理的住所也处于监视中，我们8986人随时准备战斗！”
“8986？不是8989吗？！”池政书猛地抢过电话，手指颤抖。
一阵沉默。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
童乾的手指压在颤抖的唇上，吸了吸鼻子，为自己曾对于波的恶意揣测歉疚不已：“小波……”
“我们会坚守岗位，等待命令。”
“好。”池政书挂断卫星电话，仰起头长叹了一声：“几乎每天就会有几个人消失，或者牺牲，有一些连尸体都找不到。”
在场的人发出了一声声叹息。
池政书犀利的双眼扫了一圈，用苍老的手抹了一把脸，再重重地拍了拍会议桌，试图把所有人从悲观情绪里拉出来：“大家打起精神来！我把你们四个人叫来，不是为了打击你们的情绪，而是部署任务。你们四个！起立！”
“唰！”四个人站起身，身体笔直，像是即将投入战斗的战士。
池政书先走向了程海川，拍了拍他宽厚的脊背和坚硬的胸膛：“练得不错！但这远远不够！”
“我代表灰狼组织下发命令！”池政书站在四个人的身后，声音掷地有声，像是一下子年轻了三十岁：“本次行动命名为‘群狼’！我们所有人需要团结！我们要有勇气、有决心、有胆量、有力量！因为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时刻即将到来！”
“程海川代号利剑！我要你做一把锋利的剑，可以随时出鞘的剑！不要怕出头，让全国人民看到你们！越锋利越好，出剑速度越快越好！敌人只要过来，你直接刺过去，朝他的心脏刺！敌人再前进一寸，你就刺得更深一分！他们正在谋划攻击生产线，我等的就是这一天！所以你的三条核心生产线需要重新布局，具体的我们会给出专业计划。”
程海川热血沸腾，拳头紧握，把“利剑”两个字刻在了自己的心口。
池政书走到韩冰身后：“韩冰，代号黑蛇！你是一条缓缓蠕动的蛇，躲在暗处伺机而动！新闻部会配合你制造舆论，我不希望在这件事情终结之前，我们的任何行动被媒体曝光或是审判。最重要的是，我们行动那一天，所有新闻媒体的焦点要全部被你吸引，这个由你把控，我不管是明星结婚也好，出轨、吸毒也罢。总之，那一天，要给我全网爆！用这条新闻，掩护其他人出击！”
“池亦扬，代号铁盾！你和你的雇佣兵团队是一块盾牌，作为他们坚实的后背和保障，提供人力、资金、武器和设备支援。”池政书从口袋取出一个令牌，捏在指间：“在场每个人都有，别看它薄薄一片，它炸不烂、射不穿、熔不化，最大的功能是代替智能钥匙，打开浮云保护区的所有武器设备，比如汽车、直升机、军火库以及任何一扇门。而且只有我们自己能够使用它，我们的指纹和上面的字是相连的。”
四个人掏出口袋里的银灰色薄片，仔细摩挲着，没想到它有这么强大的功能。现场一阵沉寂，仿佛在消化什么。
这时，童乾有些按捺不住了，弱弱地问了一句：“我、我呢？”
“我需要你去一趟泰国。”池政书走到童乾身边，紧盯着他透明镜片后的双眼：“我需要你在大决战前，去一趟泰国。”
“去泰国？去做什么？”童乾的心脏怦怦怦直跳，仿佛有什么大秘密要揭穿。
但池政书只是答道：“到时候会把任务交给你。”
他重新面向四个人，嘱咐道：“从现在开始，趁着没有暴露之前，你们四个人需要尽快熟练使用各类防身武器和逃生装备，例如直升机。这些装备在浮云保护区都有，也会有人指导你们。至于详细任务，我们会连同两个高级部署专家，制定好后发给你们。你们消失太久了，必须尽快返回各自岗位。”
四个年轻人和长辈们告别后，原路返回到了军工厂，越野车把他们送回了机场。除了韩冰，三人坐上了同一辆飞机。
走在登机桥上，程海川从池亦扬身边擦过，低声道：“你把她一个人丢在欧洲。”
“有人保护。”
听到答复后，程海川没再说话，大步往前走去。
池亦扬紧盯着他的背影，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就像在关心一个无关紧要的普通朋友。
但程海川越是这样冷静，池亦扬越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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