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三天后，程海川和童乾在浮云城会合，登上了去西北省的飞机。五个小时的飞行后，他们被一辆等候已久的漆黑越野车接走了。
在地势平坦，布满大片砾石的一条黄土路上，颠簸了近一个小时，他们才来到目的地。
下了车，一阵裹着黄沙的寒风吹到两人身上，程海川皱了皱眉，把后脑勺的帽子一掀，盖住了整个头，再把羽绒夹克的拉链拉到了脖子以上，像口罩一样遮住了鼻口处。
因为风太大，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浓密的睫毛合在了一起，挡住了飞向眼眶的风沙。
一百米开外，广袤无边的荒漠中央，屹立着一排排气势恢宏的军工厂。不同于荒漠戈壁的旅行风情，这里只有黄土风沙和稀疏的植物，这是它们最好的隔离带，连游客也找不来这里，大概只有卫星可以尝试一番。
程海川不由得摇头感叹：“这就是振兴科技多年屹立不倒的原因。”
童乾缩着脖子，后悔没有穿一件带帽子的外套，只能捂着脸，在手指间的缝隙往外窥：“华南军团的军工厂，跟这个可没得比，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池亦扬那么嚣张了吧？”
池亦扬将来是要接手军工厂的。
程海川撇了撇嘴，跟着司机走进右边第一座工厂的大门，门口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拦住了两人，对他们进行了电子和人肉双重搜身。
即使进入素有全国最严戒备之名的华南军区，童乾也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羞辱”。
两人双手平举，被拿走了身上所有电子设备，连手表都不放过。
“哎哎哎！眼镜也要拿走？这过分了，我没眼镜可看不——”
话音未落，一副全新的无框眼镜架到了童乾的鼻梁上。
他瞪了瞪眼，度数完全无误，还比以前更加清晰，顿时哑口无言。
很快，两人的耳朵眼里又多了一副隐形耳机。
“可以了，请进。”
童乾跟着士兵往里走，惊恐地意识到，这一刻，他和程海川已经在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他们来到一扇门前，士兵推开门：“请进。”
童乾先把头往里面一探，脑海里立刻出现了四个字“家徒四壁”。
房间十分简陋，只有两张双人沙发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四瓶没有贴标签的矿泉水。
不，还有两个大活人！
童乾带头走进去，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冤家路窄，两人又要呛起来了！
程海川跨进门内，一眼就看到正在和韩冰聊天的池亦扬，池亦扬看见他们进来，停下了话头。
两人四目相对，整间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童乾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立刻做起了自我介绍，因为他和韩冰、池亦扬都是第一次见面。
但其实这毫无必要，灰狼app里什么信息都能调出来，连小学哪一门考了多少分都查得到。
介绍完后，几人再度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是四人首度相聚，韩冰自觉作为大哥，还是有责任团结下大家，他站起身，往唯一的桌子走去，拿起两瓶水，丢到程海川和童乾手上：“这一次把我们都召集过来，一定是形势严峻到火烧眉毛了，你们可不要因为私人感情影响任务。”
被点名有“私人恩怨”的两人，面无表情地盯着杵在桌边的韩冰，童乾负责应和：“到底什么形势？”
韩冰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喝了一口水：“这个会有人详细介绍的，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场仗可不好打，所以，少被其它事情分心。”
后面这句话是冲着程海川说的，程海川抬了抬眉，终于开口说了进房间后的第一句话：“你看我做什么？我现在又没什么可分心的。”
若有所指。
韩冰又将目光移向另一张沙发，池亦扬垂着眸，懒得理会对方的讽刺：“放心，我心里有数。”
见到这样一幕，韩冰“嗤笑”了一声，举到嘴边的瓶子又放了下来：“我说，你们上辈子是不是一对怨侣啊，用得着这么大仇吗？”
“谁跟他是怨侣？！”两位当事人同时喊道。
韩冰：“……”
童乾：“……”沉默了几秒钟，他再次挺身而出：“其实吧，你们也别操那个心，和你们没关系，选择权在人家姑娘那里。你们两个都不用争，说不定人家在欧洲会碰到一个温柔帅气的洋鬼子，相亲相爱呢！”
池亦扬：“……”
程海川：“……”他瞪了咧着嘴的童乾一眼，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童乾往大腿上一拍，站起身，晃荡到韩冰身边：“现在是干嘛？就我们四个人在这大眼瞪小眼？”
“时间到了，会有人来接。”
“什么时间？搞得这么神秘？”
韩冰靠在桌边，长腿交叠在一起，悠哉哉道：“不神秘，能叫神秘组织吗？”他是四个人里，唯一一个知道，灰狼组织真正驻地不在军工厂的人，虽然他也没去过最终目的地。
终于，就在气氛胶着到四个人完全受不了时，隐形耳机里传来一个毫无感情的通知：“时间到，出发！”
他们走出军工厂，天完全黑了。除了淡白的月光，军工厂外完全没有任何照明用具。尤其是工厂大门关上时，他们立刻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唯一的微弱光源来自身边士兵的头灯。他们紧挨着士兵，往未知的方向走去，走了几分钟，来到一块平坦的水泥地上，不远处有像萤火虫的一闪一闪的亮光。
走近一看，居然是一架军绿色的轻型直升机，童乾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虽然他见过无数次武装直升机，也完全有机会体验一把，但他都义正严词地拒绝了。
“我们还要坐这个？”童乾抱着一丝微小的可能，转身问士兵。
对方点了点头。
童乾腿一软，拉着程海川粗壮的手臂，轻声嘀咕道：“快扶着点我，我害怕……”
“怕什么？”
不过是恐高，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童乾偏要嘴犟：“他们特意等到晚上才行动，你没听过，夜黑风高杀人夜吗？”
程海川低声狡猾一笑，绕到童乾背后，双手托着他的腰，往上用力一提，再轻轻一推，直接把他推到了直升机最里面的座位。
“……”童乾紧抓着座位旁边的扶手，嗔怪道：“轻点不行吗？！”
程海川直接跨了进去，往他身边一靠：“胆小鬼。”
韩冰跟着进去，坐到两人对面，瞥向鹌鹑一样缩在程海川肩膀处的童乾。虽然他对童乾性格不是很了解，但他可是名声在外，尤其在军二代的圈子里，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天不怕地不怕，四处闯祸。
倒是程海川从小恨不得做个十全十美的模范孩子。
想到这里，韩冰笑出了声：“很难想象……你们会玩到一起。”
“为什么？”童乾抬了抬新眼镜。
韩冰笑着不解释，正好池亦扬坐了进来，直升机的门“咔嚓”一声关上了，直升机机身开始摇晃，螺旋桨开始发出“嗡嗡嗡”的响声。
机身顷刻离地，童乾倏地抱紧程海川的胳膊，闭上了眼睛。
程海川抬了抬肩膀，揶揄道：“睁眼睛看看，外面风景很好的。”
童乾浑身发着抖：“不要，我、我困了，先睡一会。”
“呵！睡得着吗？”程海川低沉的笑声在童乾耳边徘徊，给他分散了一点注意力。
他从小就被程海川笑到大的，但没所谓，好兄弟就是这样毫无顾忌。
池亦扬冷冷地盯着对面的两兄弟，翻了个白眼：“幼稚！”
随着直升机升到更高的高度，螺旋桨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震颤。
“你说什么？”韩冰大声问道。
池亦扬靠近韩冰的耳朵：“我说，你为什么要发抖？！”
“……”韩冰双手紧按着发抖的双腿，嘀咕道：“我有吗？”
池亦扬摇了摇头，看向了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什么风景也看不到，但他的脑海里却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回国后，李威时不时会发几张他们在罗马图书共享的活动照片。
他现在身上没有任何电子设备，但照片里的蒋薇言就印在他的瞳孔里，再投射到漆黑的夜空里。
黑暗的机舱内，程海川往对面一瞥，瞥见池亦扬眼眸里的亮光，心里一震，他知道那束光就是蒋薇言。
他立刻闭上了眼。
飞了十几分钟，直升飞机稳稳地停在了地面。
螺旋桨的风刮起了一阵风沙，他们下了飞机才发现身处一座高塔下。
程海川仰头望着这座塔，高十米，塔顶有探照灯四处扫射。
咦，怎么这么熟悉？
啊！何青原！这家伙去年十一闯入这里！
……真是命大啊！
他们跟着士兵往前走去，但走了好几分钟也没见到任何建筑物。
童乾踩在松软的沙子上，有点腿软，再加上身体被寒风吹得拔凉，忍不住抱怨起来：“到底去哪啊？为什么直升机不能送到目的地啊？！”
没人搭理他。
又走了几分钟，童乾终于受不了了，拉着领路士兵问道：“到底去哪啊？还有多远啊？”
“到了。”
听到这两个字，四个人像急刹车一样，蓦地停了下来，张望起来。
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沙子。
士兵侧着身，对着耳机里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暗语，过了好几秒又转回来：“请在原地等候。”
程海川仰起头，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从鼻腔里进入了肺里，竟然十分舒服。
他缓缓睁开眼，瞳孔变了颜色。
满天繁星，密集得像是地上的沙子，这才是真正的星空盛宴。
他想起了一本书，书里写的是一次监狱暴动，有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躺在了一块平时放风的草地上，喟然长叹：“我已经22年没见过星星了！”
瞳孔画面一转。
如果带你来看的是这样的星空，而不是纳兰山庄的天花板，你还会觉得被束缚吗？
这片星空才是你想要的自由吗？
我给你自由。
“喂！看什么呢！”童乾脖子都仰酸了，也没发现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轮弯月搭配着繁星点点嘛！
“看人。”程海川简短地答道。
“看人？人在哪呢？”童乾攀着他的肩膀，强行附和道：“有个说法，每个去世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你说是真的吗？”
“……”程海川嫌弃地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扒拉下去，韩冰说的对，我到底为什么能跟你玩到一起。
池亦扬仰起头，眼里满是笑意，他见过无数次西北流动的星辰。
但这一刻，他体会到每颗星辰的每一次流动都有它的使命，就像荒漠里身负使命的四人，假若真的只能成为一颗流星，那也是他们的宿命。
韩冰举起双手，像是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的明星：“要是能在这里开个年会盛典，该多棒啊？！”
就在四人举头望明月的时候，地底下传来了轻微的震动。
“地震了？”童乾猛地跳起了脚。
池亦扬立刻蹲下来，将手掌平放在地面上，冰凉的沙子底下确实有东西在震动，而且震动越发强烈。
童乾直接跳到了程海川背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吓得哇哇大叫：“流沙！一定是流沙！”
程海川听到童乾的叫喊，也产生了一丝惊恐。但转念一想，即使真的地震或是流沙，他们还有直升飞机。
“你知、知不知道，如果一个人陷入流沙，要把他的脚从里面拉出来，需要抬起一辆汽车的力量。我可不想死在流沙里……”
“嘘！别叫了！”韩冰猛地回头，目光往四周巡梭，刚才陪在身边的士兵已经不见了踪影，他顿时脸色煞白。
“快看！”趴在程海川肩上的童乾，用手指着五十米远外：“那里！”
五十米外的沙子像无数条扭动的蛇，沿着中心的小漩涡开始流动和旋转。随着沙子越聚越多，中心旋涡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了一个直径三十米的巨大漩涡。
所有沙子开始往旋涡下掉，像是一个环形瀑布，只不过把瀑布的水换成了金黄色的沙子。
四个人缓缓往后退，哪怕是在科幻影视作品中，也没见过这样可怕的流沙，这不仅仅是吃人流沙，恐怕连一栋楼都能吃得下。
霎时间，旋涡中心出现了一道弧形的银光，从底下缓缓升起了半圆形的银球，既像清真寺圆顶，又像西餐桌上的圆形餐盘盖。
在这样安静、漆黑、广袤的无人之境，这个巨大无比的银球冰冷、机械，仿佛诞生在所有时间之外。
“这、这是什么？”童乾伏在程海川的背上，哆嗦起来。
银球越升越高，直到整个半圆完全立在地面上，沙子也停止了流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四个人完全不敢眨眼。
严丝合缝的半圆银球，像被一把刀从正中央劈开，往两边展开，露出了一道深幽的洞口。
……
四个人同时往前跨了几步，一条往下延伸的金属楼梯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楼梯上方有一盏微弱的led灯，但楼梯下方却深不见底，他们完全不敢贸然踏进去。
直到四个人的耳机响起了一声：“下来吧。”他们才回过神，他们是有耳机的，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是可以在耳机里求助的。
池亦扬第一个往楼梯走去，韩冰紧随其后，童乾从程海川身上跳下来，在对方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朝楼梯走去。
“咚、咚、咚——”四人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童乾的腿更软了，不是程海川扶着，恐怕会直接滚下去。
走了二十层阶梯，他们来到了一扇银色门前，类似于电梯门。
刚一靠近，门前弹出了一个高两米的无框屏幕，屏幕上显示一个人体虚拟图像。
人体上方显示“韩冰”二字。韩冰往前靠了一大步，按照图像，展开双手，将身体嵌进虚拟框内，再按照语音提示，开始360度扫描。
画面上弹出了他裤子口袋里的银灰色令牌，并在“冰”字上来回扫描，很快显示出绿色大字“通过”。
看样子，这个小玩意还有防伪标记。
池亦扬顿时冒出了一个疑问，如果进入这道门需要用到令牌，那爷爷一定有一块新的，因为旧的还在池家。可是，爷爷的旧令牌为什么会落在卫爱国的手里。
就在这时，韩冰指着屏幕，提醒道：“到你了，池亦扬。”
池亦扬将疑问暂时抛在一边，用心应付这个复杂的入场流程。
几分钟后，四个人全部通过验证，门“哐当”一声打开了。他们一跨进去，又顿住了脚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概三百平方米的圆形大厅，整个墙面被曲面屏幕完全覆盖，上面有地图、监控、人物照片及个人信息。
看监控录像里的人脸，不仅仅有中国人，还有其它国家的人。
大厅内，上百个穿着军绿色服装的人坐在几百个密密麻麻的小屏幕前，随着键盘上快速敲击的手指，各个屏幕上来回切换着各类数据、图形和照片。
忽然，池亦扬在一块小屏幕上捕捉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连翰！
不等他仔细看连翰在忙活什么，身边走来一个女兵，敬礼后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请四位跟我来。”
四个人一边斜倪着大厅屏幕，一边跟着女兵来到一道门前。
女兵敲了敲门：“报告！他们到了！”
“进来！”
熟悉而苍老的声音传来，池亦扬再度热泪盈眶。
门“啪”一声自动弹开了，四个人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会议室，六米长的椭圆形会议桌的尽头，坐着六个人。
“爷爷！”
“外公！”
“爸！”
“爷爷！爸！妈！”
“……”其他三人看向池亦扬，他这一口气喊了三个人，俨然太子爷，身份显赫啊！
会议桌前刚好留着四个空位，坐在尽头的池政书抬了抬手，开口道：“孩子们，坐吧。”
四个人微微颤颤地坐了下来。
池政书双手按在会议桌上，费力地站起了身，长叹一声：“终于……把大家聚了过来，实在是因为，我们已经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原本是有心理准备的，但看到在场六位家长严肃的表情，四个人还是汗毛竖起，寒意弥漫至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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