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巴黎郊区一栋废弃城堡外，地上堆砌着腐败的棕色木头和布满斑驳铁锈的钢材，两辆颜色不同的防爆越野车离着十米远，停在翠绿的草地上，其中一辆车身上刻着法文“黑洞”。
城堡一楼摆着两张破旧不堪，散发着霉味的单人沙发，另外有一架残破的钢琴荒废在楼梯拐角处，隐喻城堡曾经的辉煌。
这是一座小型酒庄城堡，因为一桩灭门案，在20世纪末被废弃，现在成了一座暗黑的孤堡，供胆大的人冒险专用。
几双沉重的靴子踩在马赛克石砖地板上嘎达作响，四道高大的身影投射在爬满蜘蛛网的窗帘上。
“李，想找雇佣兵，那找我可就找对人了。”西装革履的高个子法国人望着走进来的李威，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刚创立一个安保公司，怎么你没听说吗？”
他就是李威口中的lucius，在李威面前自称吕西安——前法国转业署副主任，他转身对着身后另一个全副武装的寸头男人笑道：“伊万，看来我们的广告还是做得不好。”
叫伊万的男人双手叉腰，跟着一乐，吕西安冲他努了努下巴：“给李看看。”
李威垂头看向伊万手里轻薄的平板。
野外射击场上，十几个穿着吉利服的壮硕男人，举着m82对着一百米外的人形靶射击。画面一闪，五人团队闯进一座废弃楼房，成功解救被扣押的人质，无论从作战部署或反应速度，他们确实经过严格训练，具备出色战斗力的团队。
一分钟视频播完后，画面末尾弹出一行广告词：私人保护、情报支持及军事进攻，黑洞欢迎你光临。
“你们看到了，我们有野外训练基地、射击场，虽然现在成员并不多，但我们正在不断地补充，你也知道我之前是做什么的，招募优秀军人轻而易举。我们的训练教官都是我在海军陆战队的队友，培训课程都是最专业严格的，可以说不比海军陆战队差，更不用说安保技术设备和武器，在法国找不到第二家更先进的。”
李威点了点头，针对私人保护业务提了一些问题，从对方的回答里并没有看出大漏洞。倒是吕西安疑惑更甚：“我很好奇，雇佣兵在中国可不合法，我们去了那里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任务在国外，不进入中国。”
“了解。”吕西安耸了耸肩，肯定道：“确实，中国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
李威扯了扯嘴角，笑道：“具体情况我都差不多了解了，我回去跟我老板商量一下。”
吕西安重重地拍了拍李威的肩膀，笑道：“好好考虑，我们可不是第一次合作，价格方面，好说。”
吕西安离开时，经过始终没有开声的大个子约翰身边，对他礼貌地笑了笑。但约翰并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对方是个透明人。
待黑洞越野车的轰鸣声渐远后，李威走上前：“约翰，你觉得呢？”
约翰走出废弃的城堡，张望了一圈，他有一种直觉，黑洞基地就在这附近，他冒出了一个想法。
“刚创立的安保公司，人心不齐，经验不足，再等等。”
李威盯着约翰壮硕的背影，又想起他腰间那把锋利的野战刀，曾离自己的眼珠只有一厘米。约翰不是不信任自己，而是不信任吕西安，那把野战刀是他给自己明确的警告信号。
那就再等等，反正现在池亦扬有他们在保护，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
“——法国是一个拥有漫长历史及文化的国家，培养了许多艺术家、文学家和思想家，也同时拥有众多知名世界遗产文化、人文历史及名胜古迹。”
一个中文导游举着一个红色小旗子，向着来自中国的八位老年团友轻声介绍起来：“巴黎是法国首府，更是全世界最美的城市之一，风光旖旎的塞纳河将巴黎一分为二，塞纳河畔左岸名扬天下，集合了众多知名咖啡馆、书店、画廊、美术馆、博物馆等。名胜古迹更是数不胜数，埃菲尔铁塔、卢浮宫、巴黎圣母院、凯旋门、凡尔赛宫、香榭丽舍大道等等，都有不凡的意义。”
“各位团友请跟上，我们即将看到的是橘园美术馆最有名的作品之一——印象派莫奈的《四季睡莲》。”
蒋薇言站在八张巨幅《四季睡莲》下，仰起的脸布满了泪水。
莫奈对光和影的运用出神入化，画作里，瞬息即逝的光、变幻莫测的光、日出日落的光、四季轮回的光洒进蒋薇言的眼眸。
蒋勋先生曾说，去看四季睡莲，去体会一个一生追寻光的画家八十六岁带给世人的最后一首诗。
“——他画出了时间的流逝，真正做到了与时间同步。”导游轻声说道。
身边的人多了起来，窃窃私语声在蒋薇言的耳边交织，她垂下了眼帘，从人堆里挤出来，往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看到了——
凤凰苑三楼主卧挂着的那幅《睡莲》，卧室主人曾说睡莲的花语是高高在上。
可是，它并非高高在上，它平实无华，邻居家的后院、公共池塘、水缸，随处可见。
“海川，为什么连这里，都到处是你的影子？”
池亦扬走进巴黎高等美术学院，手里提着一个一米长的牛皮盒，敲开了美术学院院长办公室的大门。
一束光照进办公室的玻璃窗，射向牛皮盒内的三幅油画。
“——天呐！上帝！”难以置信的感叹声传出了办公室的门窗。
一个小时后，池亦扬走出了院长办公室，像是自己赢得了一场比赛，手指握拳一挥：“太好了！”
他难以忘记院长看到三幅油画时眼里闪动的光，他甚至把清一比作另一位天才画家阿琪雅纳·卡玛瑞克，并期待下学期能在班上见到她。
池亦扬兴奋不已，立刻掏出手机给清一报喜，完全顾不上国内已经是深夜。电话刚一接通却传来委屈的啜泣声，池亦扬一急：“怎么了？”
“亦扬哥哥，爸爸不、不同意我去巴、巴黎……”
池亦扬愣住了，当初他让清一去博斯美术学院时，她的父亲也是有犹豫的，但后来还是同意了。
作为一个父亲，不放心女儿来这么远，是能理解的。但这关系到清一的未来，他的阻拦没什么道理，至少池亦扬是这么认为的。
“清一，你爸爸在身边吗？我来和他说吧。”
“他刚回来，我们吵了一架。”
“把电话给他吧。”
窸窸窣窣的开门声，紧接着是清一负气的嘟囔声：“亦扬哥哥找您接电话。”
一阵咕哝声传来，池亦扬没听清楚，倒是急切稚嫩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您接一下，行不行？！”
几秒后，话筒内再次传来气急败坏的一句：“您怎么这么自私？！”
池亦扬叹了口气，在电话里喊道：“清一！”
“他不接……”砰一声震天响的关门声，混杂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声：“亦扬哥哥……”
“清一，你不能这么跟父亲说话。你先冷静，你可以告诉他，这里有很多像你这样刚成年的中国学生在这边留学，你会照顾自己的。”在池亦扬眼中，他认定卫忠国一定是担心清一照顾不好自己。
第二天，池亦扬接到清一的消息，卫忠国还是不同意。
他立刻找到卫忠国的电话，直接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卫叔叔，是这样的。这边的院长很喜欢清一，夸她是个画画天才，要好好培养。所以，您这边是有什么顾虑呢？我可以帮忙解决。”
过了很久，才传来结结巴巴的：“不、不安全——”
不安全的意思大概是怕清一学坏，池亦扬轻声一笑：“不会的，叔叔，您相信我。”
一阵沉默。
“不然这样吧，您可以和清一一起过来看看这边的环境，多得是像清一这样的中国孩子，您见到后一定不会再阻拦她的。”
这一次，卫忠国居然松了口：“好、好吧。”
“那我去告诉清一，叔叔，放心吧，你们的手续我会找人办好的。”
对方“啪”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池亦扬盯着手机看了两秒，又打了一个电话，通知他们准备护照、签证和所有入学资料。
清一听到这个消息，刚开始激动得说不出话。
“好好珍惜这个机会，院长可是很看好你，还说如果你去了，就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你得赶紧趁着寒假，突击下法语和英语。”
话筒里传来欢呼雀跃的声音，池亦扬也跟着笑出了声。
“亦扬哥哥，马上新年了，你都不回来吗？”
“我在这边还有点事，应该不会回去。”
“没关系，反正我很快就要见到你啦！好开心呐！”
池亦扬抿了抿唇，轻声应道：“嗯，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你也是哦！”
新年前几天，池亦扬陪蒋薇言游遍巴黎近郊，去了枫丹白露、巴比松艺术村、奥威尔小镇和圣米歇尔山。
回到巴黎市区时，刚好在下雨，他们各撑着一把伞，并肩走在香榭丽舍大道上。
“巴黎真的是个形容词，怪不得艺术家们流连忘返。”蒋薇言深呼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感慨道：“无论是晴天、雨天，清晨或是落日，和《恋恋巴黎》里的巴黎分毫不差。当年希特勒下令要把巴黎炸毁，幸好军官没有听他的话，保留了这座城市。”
池亦扬并未回应这段话，他停下脚步，把自己的伞收了起来，再伸手接过蒋薇言手心的伞，垂头看着她。
“怎么了？”蒋薇言惊讶地仰起头，池亦扬白皙的脸被冷风吹得有一丝泛红，黑色的眼珠掩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望着她额前一缕发丝底部凝着的一颗水珠，池亦扬心头一动，嗓子干渴：“微言，马上新年了，我们去华人区过吧，体验下新年氛围。”
说完这个提议，池亦扬紧抿着唇，心怦怦直跳。几天的朝夕相处使他有些忘情，他害怕蒋薇言会说出那句“要过年了，我们回国吧。”
但蒋微言点了点头，笑道：“好。”
池亦扬没忍住，径直把蒋薇言拥进了怀里，轻拍着她的背，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表达自己的激动：“谢谢你，微言。”
·
电视上播放着新春晚会的开场歌舞《美丽中国年》，混合着窗外不断传来的烟花燃放声，将凤凰苑的气氛衬托得热闹非凡。
客厅内，四个人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聊天。
“小川！发什么呆？外公跟你说话呢。”邾媛冲着对面失神的程海川喊道。
程海川抬起头，将手机放回口袋，侧脸望向沙发中央的邾辞礼：“外公。”
“今天是除夕，我也没给你准备礼物，这张卡收着吧。”
一张金黄色的卡伸了过来，程海川刚想推辞，望见外公颇有深意的眼神后，立刻接了过来：“谢谢外公。”
“爸。”正在给邾辞礼剥橘子的邾媛娇嗔道：“小川这么大了，还收压岁钱嘛？”
“只要我在这世上一天，他就可以收。”邾辞礼沉声道。
邾媛笑了笑，对着另一侧沙发上的程国立使了个眼色。
程国立扯了扯嘴角，从沙发上拿起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个红本，上面写着“房产证”三个大字。
“小川，这是爸妈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邾辞礼：……
他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随便从你的楼盘里拿出一套便宜房子，就叫礼物了？”
程国立：……
邾媛轻咳了一声：“爸！小川现在可出息了，自己会赚！对吧？”她冲着程海川眨了眨眼。
“那是他自己赚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邾辞礼语气变得生硬和不近人情起来。
邾媛眼珠转了转，和程国立对视一眼，对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笑道：“不是一套，是两套。”
谁料邾辞礼仍不放过他：“敢情你们现在只拿得出房子了是吧？小川是没房子住，还是怎么了？何况你送的还是林海城的房子吧？和浮云城可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程国立咳嗽了几声，重新展露笑颜：“爸，小川现在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很多事情要靠自——”
“靠自己？那你当爸爸的，做什么用？请问你是一路靠自己到这一步的吗？”
后面那句话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气，尤其是程国立，脸变得红一阵白一阵。
邾媛皱了皱眉，心想老父亲怎么今天这么奇怪，说话这么冲，而且往年他可从来不干涉两人教育孩子。她晃了晃邾辞礼的手臂，关切道：“爸，怎么了嘛？心情不好吗？”
邾辞礼顿了好几秒，冲着程国立开口：“我提个要求，把你们公司参与的浮云城区cbd写字楼项目，匀一栋给微海科技。”
程国立：“……”
“外公！”程海川失声喊道，“那怎么行？那是程前集团的！又不是爸爸自己的。”
“对啊，爸——”
“跟我哭什么穷？”邾辞礼不去看程海川，而是瞪了程国立一眼：“送礼物就要送人家需要的，你那两套房子留着自己住吧，办公楼留一栋给小川。就这么说定了，你还真当我没开过公司？”
这下怒吼把程国立给震住了，他不知道今天老爷子发什么疯，怎么做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建议。邾媛对着程国立摇了摇头，程国立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跟着邾媛走到了露台外。
邾辞礼趁着女儿女婿商量大计的时候，对着程海川眼睛一眯，笑得像个快乐的小老头。等到女儿女婿走进来时，他立刻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爸，我们俩商量了下，将一栋楼放在小川名下，那是不太现实的。这样吧，30层的办公楼，拨个十来层——”程国立还没说完，就感觉邾辞礼快要发怒了，立刻补充了一句：“大楼冠名权给他。”
邾辞礼的愤怒终于被最后几个字堵在了喉咙口，他吃了一瓣橘子，脸色变得缓和了些：“既然你有难处，那就先这样吧。但是……剩下的二十层，你得给我想办法，一年不行就两年，直到给小川加满三十层。”
程国立胸腔上下起伏，有一种从商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他古怪地看了一眼程海川，对方快速垂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回到房间后，程海川没有开灯，他靠坐在墙边，盯着暗影里的《睡莲》，双眼通红：“微言，过年你都不回来？你宁愿和池亦扬在一起……”
“为什么？一句新年快乐，都不能跟我说吗？你这是在逼我……”
“微言，你在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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