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程海川回到浮云城，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他家都没回就直奔公司，见到了李励、何健。
总经理办公室内，程海川和李励就像第一次在明珠城谈合作那般谈笑风生，默契地不去谈毁约的事情，直接切入正式合同的内容条款，当天下午便完成了正式签约。
签约后，一行人参观了富泰科技的在建晶圆制造厂，厂内准备引入一个新设备，可以提高晶圆制造工艺。顺利的话，三个月后可以进入量产阶段，也就意味着晶圆制造的封测业务到时候将由微海科技全面接手。
参观的过程中，程海川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向李励请教了晶圆制造的投入预算，李励对他有愧，也看出了程海川的野心，悄声跟他说了一些心底话。
“事实上，你也知道新玩家最缺的是高端设备和工程师技术。现在我们的芯片市场看起来是稳步上升阶段，但是我告诉你，三年后，我们将面临严重供应不足，就别说军用那一块了，民用这里……”李励勾了勾手指头，数道：“手机、电脑、服务器、汽车……这些行业对芯片的需求会暴增，这也是我扩大产能的原因。”
程海川满脑子的“三年后，芯片供不应求”，这个时候要是能介入不是最好的时机吗。他此时的野心就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婴儿，直接就想坐太空飞船了。
他和李励肩膀靠着肩膀，往工厂门口走去，李励苦笑了一声：“老弟，这就像一场大冒险，我是花了很大力气说服那帮董事会的老古董，才同意在浮云城设厂。实话说，我也不敢生产太多，毕竟芯片更迭太快。而且万一说的‘供不应求’没有应验，那我可就把我那老头子留下来的产业败光了。”
“老哥，其实我和你的看法一样。未来中国芯片市场会有一个爆发期，所以你的决策，百分之八十是可行的。我现在就想往这上面靠，怎么缩短别人花了几十年走的路程，避开弯道和盲区……”
李励仰头看了程海川一眼，憔悴不堪的脸，眼里黯淡无光，像是经历了一场劫难，但想搞芯片制造的决心仿佛谁也无法动摇。
“这是大事，你好好想想，如果你真的有这方面意向，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他有购买机子的渠道。”
机子是指晶圆加工的高端光刻机，他口中的渠道是联络全球最有名的荷兰厂商a□□l，他们生产的euv光刻机是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
“还有，你要有做这个的人才和资金投入，资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或者找到愿意投资给你的人。”
程海川感激地点了点头，如果程海川真的走了芯片制造这条路，那他们未来应该是竞争对手，但李励对他却似乎没有任何保留。
如李励所说，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不仅需要和何青原、乔慕晨商量，还需要和父母，甚至是那个身在背后的“神秘外公”。
从工厂出来后，他们直接去了蓝海大酒店庆祝。包厢内，气氛浓烈，李励、何健喝得很尽兴，不光是因为谈成了一笔生意，更高兴的是交了这么几个有抱负的年轻朋友，让他们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乔慕晨端着酒杯，一只手轻轻搭在程海川的小臂上，小声嘟囔道：“我们终于谈成了这笔生意，可是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你前几天到底去哪了？害我担心了那么久。”
程海川手中的筷子顿了顿，低头苦笑道：“你的话终于应验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恨你？”
乔慕晨一惊，立刻将酒杯放下了来，听起来他和蒋薇言像是分手了。
“我就不该告诉你那些……不吉利，真的不吉利。”程海川仰头将杯里的红酒一口气灌进肚子。
乔慕晨眼眶一红，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的，但更多的却是心疼：“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没关系，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一次程海川又喝多了，完全不省人事，被何青原和乔慕晨合力扛回了蜻蜓小区。累得不断喘气的乔慕晨很想留下来照顾他，但何青原的一句话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看起来就像半个月没睡过觉的人一样。”何青原甩了甩酸痛的手，帮程海川换睡衣累出了一身汗。
乔慕晨心里一痛，跟着何青原离开了。
半夜，程海川头痛欲裂，起来吃了一颗止疼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睁着赤红的双眼，木然地盯着天花板，盯到眼睛酸痛，才转身压在那个充满蒋薇言香气的枕头上，失声痛哭。哭累了又睡着了，睡到第二天中午，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开车回了林海。
车子刚进凤凰苑门岗，程海川掉了个头，出了凤凰苑，驶向了郊区。
这一次，他注意到二层小楼的楼顶起码有四个戴着耳机的男人在巡逻，他垂下眸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走进了大厅。
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的邾辞礼，像是预料到他会来一样，隔着报纸开口道：“你来了。”
“外公。”嘶哑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邾辞礼放下报纸，拿下老花镜瞄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坐吧。”
程海川慢吞吞地走到沙发旁，迟疑地坐了下来，像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具有双重身份的外公。
“小川，看着我。”
程海川抬起头，直视着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这就是一个普通老头，连曾任商会主席的意气风发都看不见了，何况对抗黑恶势力的组织者。
“韩冰说的没错，你是我选定的继承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程海川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不像是爷孙相聚，倒像是下属接受上级的训导。
邾辞礼笑了笑，知道对方还难以接受自己的身份。他将老花镜放在茶几上，语气淡然：“如果我告诉你，浮云城南云区的高新技术基地是专门为你而设的，你会怎么想？”
“什么？”程海川双眼一瞪，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花了几个月时间，谈下数十亿元的订单，将市场份额挤进浮云城芯片封测前三名，才获得进入高新技术基地的资格。到头来外公告诉他，那里是为他而设的：“为、为什么？”
“你跟富泰的订单，即使没有成功，也不影响你进入南云区高新技术开发区的核心基地。”邾辞礼掷地有声，声如洪钟，仿佛那个基地就是他一手打造的。
“可是——”
“接下来你要做的是，把封测业务全部交给你的副手，你去做芯片制造，我会把我下面的人拨给你——”
“下面的人？”程海川皱了皱眉，回忆起外公退休那年举办的那场林海慈善晚会：“您的公司不是卖了，拿去做慈善了吗？”
即使没卖，也不是做芯片的。
“卖了？”邾辞礼扬声大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公司可以卖，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怎么卖？人脉怎么卖？我可是奋斗了五十年啊！被你轻飘飘两个字‘卖了’，就什么都不剩了？小川，你不该看不出来的，年轻，不是你愚钝的借口。”
邾辞礼站起身，走到餐桌边，一边倒水一边叹气：“你呀，这些年花了太多时间在那个女孩身上，不然不应该这么迟钝的。但现在你也不小了，该成熟了。不成家难道就不立业？没这种道理，更不能因为一个女孩这么颓废，为了追她跑去国外，连公司都不要了？那些跟着你创业的伙伴怎么办？你不考虑他们了？”
程海川接过水，扯了扯身上的羽绒服，委屈地抿着嘴，外公什么都知道，他一直在关注自己的成长。
“跟我来。”邾辞礼往卧室走去，程海川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书房后，邾辞礼指着窗外：“看到那座哥特城堡没，那就是连家在林海城的重要窝点之一。连赫被抓，好几个月没动静了，但是也该有动静了。”
最后一句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连翰已经成为了连氏医药的副董事长，只在连震方之下，按道理也该接手连赫的业务了。
程海川显然还不习惯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外公的话。沉默了一会，他怯声问道：“既然知道那是窝点，为什么不直接抓他们？”
“你以为我们不想抓？抓了他们有什么用？你看，连赫不是被抓了吗？对他们来说有任何损伤吗？女孩们照样失踪，泰国的‘业务’照常运转，我们的目标是捣毁他们在泰国的老巢。”邾辞礼盯着漆黑的城堡，祈盼它重新点亮的那一刻：“连翰、连莎比不过连赫，所以会是一个突破口，也快了，快了……”
“外公，你住在这里，危险吗？”
邾辞礼回头瞪了他一眼，沉声道：“危险？我要是怕危险，就不会加入灰狼组织。”他往衣柜走去，从保险箱内取出一个信封，递给程海川：“打开。”
又是一个信封，上次是圆顶酒会的会员卡，这次又会是什么。程海川眼皮一跳，接过信封，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拆开一看。
这是一块毫不起眼的银灰色金属薄片，正面刻着一个“川”字。
“终于可以交到你手上了。”
“这是……”
“它，代表你正式进入灰狼组织，你凭着它，可以在浮云城、华南省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但同时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和危险。你可能会疑惑，为什么我们这些创建者，非要选择用自己的血脉去继承这么危险的事情。答案很简单，两个字——信任。”
邾辞礼拍了拍程海川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以后会明白血缘代表着什么，所以，你要做的是用最大的精力和努力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核心科技，去匹敌与对抗那些瞧不起我们的外国佬。还有，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你的爸妈……不必知道，省得他们担心。”
整个下午，程海川都寒毛直竖，半天缓不过劲。
回到凤凰苑后，邾媛给他盛了一碗糖水：“小川，去看外公了？”
“是，他挺好的，不用担心。”
“我当然知道，他虽然让我少去找他，但我会和他视频嘛。”邾媛咧嘴笑道，拍着程海川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这一刻，程海川终于明白了外公的用意，他不想妈妈陷入危险，就以想要清静为由，让她少去打扰他。
坐在餐桌前，邾媛盯着程海川削瘦的脸庞，认真说道：“小川，回林海来吧，公司不要了，来这里，妈妈帮你重新开一个。”
程海川猛地抬起头：“什么？这怎么可能？你以为是便利店啊，说不要就不要。”
“我是怕你在浮云城触景生情，毕竟你和微——”
“妈，我们只是吵架了，我会找到她的，会得到她原谅的。”
程海川较真的样子，搞得邾媛有点尴尬，她拍了拍程海川的手，笑道：“别激动，妈妈看得出你对微言的心思，女孩子呢，比较后知后觉，她会慢慢想通，知道你是爱她的。但你要改，这个习惯真的不好，爱一个人，要光明正大的。”
“我知道。”程海川垂头喝完糖水，站起身往楼梯走去：“妈，我去洗个澡。”
邾媛看着他的背影，摇着头叹了口气，这样固执，不知道像谁。
洗完澡后，程海川经过书柜，顿住了身体。他蹲下来打开书柜底下的柜子，一排礼盒映入眼帘，他的手指停在第一个标记着0107的礼盒上，把它取了出来。
他靠坐在柜门上，一层层将彩色包装纸撕掉，打开包装纸盒，从里面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美人鱼瓷偶。
底座上是闪亮的蓝色鱼尾拍打着浅蓝色波浪，一头乌黑的头发飞扬起来，凌空地划出几道弧线。
他的手指轻抚着美人鱼的脸，五官精致俏皮，嘴唇小巧可爱。
活脱脱的蒋微言。
覆在美人鱼脸上的手指越来越重，最后猛地一扬，瓷偶脱离他的手心，飞向几米远的墙。
“——哐当！”瓷偶在坚硬的墙上一弹，四分五裂地从空中坠落，碎片掉得满地都是。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程海川的目光变得暗沉，泛红的手指紧拽着书柜边缘，眼珠扫过几排剩下的礼盒，喃喃自语：“微言，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七个月……”
编号1代表第一年，7代表第七个月。这几年来，他一直为蒋微言准备礼物，礼物是从全球各地搜罗出来，代表他心目中的蒋薇言，或者说是他期待中的蒋微言。
美人鱼瓷偶是他大三暑假去西班牙旅行时，雅致总店买的，当时一见到这个瓷偶，就觉得这就是蒋微言。
她过生日时，在雪乡收到那个麋鹿雕塑，是编号0106，是程海川刚到浮云不久，去日本出差时，在一家手工店学了好几天，才制作出来的。
程海川无声一笑，眼眸越来越冷，像是一对没有温度的蛇眼。
微言，看样子这个月你收不到礼物了，没关系，我未来会补偿你的。
可是，你到底在哪？难道你会隐身术？不可能，不可能，我一定能找到你。
他默默捡起地上的瓷偶碎片，重新装进纸盒，一块尖利的瓷片将他的手划破了，他也完全没感觉，心里想的全是用什么办法找到她。
“你爷爷跟你说了？”程海川靠在沙发上，盯着连夜潜逃到他家的童大少，正在为他贴创口贴。
童乾将纸片丢进垃圾桶，摇头长叹：“自从你告诉我这个惊人的消息，我是天天找借口躲着他，我是真的不想接受这个任务。我哪是那块料啊，吃吃喝喝找我倒是行。”
“可是……”程海川话到嘴边又停住了，直到对方回视他，他才接着说道：“说不定能找到小莉。”
“都快两年了，她真的……还活着吗？”童乾揉了揉鼻子，声音哽咽起来。不知道灰狼组织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小莉还活着，始终没放弃过找她。反而知道灰狼组织后，他的希望一下子破灭了，按照黑恶势力的残忍行径，恐怕小莉早就不在人世了。
程海川将受伤的手搭在他肩上，推了推：“还是要保持希望，万一她逃出魔窟了呢？也或许她根本就不是被骗过去了，而是……”
程海川说不下去了，他知道那种失去爱人的绝望，他也不想给童乾假希望，不然当真相摆在眼前时，只会更加失望。
童乾擦了擦眼睛，深吐了一口气：“你呢？还没她的消息？”
“我在巴黎的时候找了私家侦探，他们今天回报说蒋微言只有入境记录，没有任何住宿、交通信息，这太奇怪了……”
蒋薇言为了安全，不可能会住一些不需要登记身份的民宿。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唯一的解释是，有人帮她抹除了。
“我查了池亦扬没有出境记录，但我有预感他就在法国，就陪在蒋微言身边。”程海川转向童乾，眨着酸涩的眼睛问：“你有什么方法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公司又离不开我，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童乾沉默了好久，才低声说道：“有个办法，但不保证合法，而且仅限于得到她的行踪，你别——”
不待童乾交代完，程海川立刻追问道：“什么办法？”
“暗网上有这种交易，法国黑客。他们一定能恢复蒋薇言被抹除的信息，找到她的定位。风险在于，我们不知道这群黑客到底是谁，有什么背景，万一反过来用这个要挟我们，这个就要命了。而且像你说的池亦扬在巴黎，万一不小心暴露了他的行踪，那就麻烦了。”
“兄弟，你知道我的，我一定要找到她，再不找到她，我——”程海川紧皱着眉头，每呼吸一下，仿佛都是蒋微言的味道，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滋味，他实在是受够了。
“我试试，暗网上什么人都有，我会找技术人员评估风险，之后再做决定。这是最后一步路，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也说不定、说不定……她很快就回来了。”
“好。”程海川木然地点了点头，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走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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