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晚上八点半，程海川和乔慕晨从一家饭店出来。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程海川看了一眼，迅速按下接听键，蒋微言的电话比他想象中要早一些。
“吃完了？在哪里，我去接你。”
“海川，不用了，我到家了。”
“哦？他送你们回去了？”程海川的语气透露着些许不快。
“其实，池亦扬的新房就在我们对面的302。”蒋微言靠在卧室的门上，鼓足勇气坦白道，意料之中的震惊随之而来。
“——什么？！他住在你们对面？”程海川走到马路边的围栏旁，特意避开了乔慕晨，急色道。
蒋微言将手机靠近耳朵两分：“海川，你别激动，你、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对面的人沉默不语。
“海川，你相信我，我和他就是普通的朋友。真的！”
“我当然、当然相信你”，程海川捏了捏鼻梁骨，无奈道。
可是，我不相信他。
僵持了半天，程海川挂断了电话，他原本想当面去找蒋微言，但这一刻他恐惧了，在没有确认池亦扬的身份之前，他忽然不敢靠近春知园了。
这时，一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关切道：“你还好吧？”
程海川反应过来，不经意地抽出自己的手：“没事，我送你回去吧。”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
“不用开车，我家很近，走走吧，十分钟就到了。”
正好程海川头疼得厉害，也想吹吹夜风清醒一下，便随着乔慕晨往前走。
一路上，他没有说话。
乔慕晨见他情绪低落，也不再调侃他，只是在告别的时候，说了一句：“如果真的不开心，可以找我，我陪你喝酒。”
“上去吧，晚安。”程海川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乔慕晨站在原地，盯着远去的颓丧背影，泛起了一丝嫉妒。
如果他心里想的是我，该有多好，我一定不让他这么神伤。
回到蜻蜓小区，程海川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坐在客厅等待童乾的到来。
“叮咚——”九点半时，门铃响了。
程海川倏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双瞳一震。
门外的童乾双眼乌青，头发凌乱，整个人一蹶不振。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童乾，还是一年前那段灰色时光。
“——你还好吧？”程海川给他拿了一双拖鞋，领着他进门后，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你脸色不太好。”
童乾摇了摇头，颓丧地靠在沙发上，取下眼镜随意地丢在深蓝色的天鹅绒布上。
程海川望着他，敏感地察觉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难道是——”
童乾睁开凹陷的双眼，点了点头：“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别急，你慢慢说，”程海川扶着童乾的肩膀，安抚道。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令他这么伤痛，那便是失踪一年多的小莉。
“我的人在暗网里通过一条隐秘渠道，查到林海城有一个器官买卖集团，他们专门、专门抓不会说话的人，运到、运到泰国……”
“什么？！器官买卖集团？你查清楚了？小莉是被他们抓走了？”
“没有，只是得知有这样一条黑色链条，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没有再往上。我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如果是真的，你应该把这件事情上报。”
“不，这样是打击不到幕后利益集团的！光是抓住掮客，没有用、没有用，换个掮客，事情还会继续发生，让我再想想……”
“你这样会有危险的！你——”
童乾忽然身体一抖，变得异常激动起来，他睁大眼睛瞪着程海川，快速说道：“你记不记得上次，上次在林海大学，就是你带蒋微言回去的那次聚餐，于波！于波说的那句话——”
程海川微微扬起脸，想起了神神叨叨的于波，对着两人嘀咕了一句：“别怪我不提醒你们，别太出风头，局势不太平……”
难道他说的“别出风头”，是指童乾的书店，那些聋哑女孩！因为程海川的建议，童乾曾在往上宣传过书店的特殊运营模式。
程海川颤声问道：“你怀疑……于波知道背后的真相？”
“——我现在不是怀疑他知道！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参与了这件事！”
程海川猛地站了起来，低头沉声道：“不可能！于波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跟我们从小玩到大，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害小莉……”
“呵！人会变的。”童乾将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透过镜片，眼里射出一道狠厉的目光。
程海川来回踱步，拉着童乾的胳膊就往门口走：“走，我们现在去找于波，问个清楚！我们——”
童乾轻轻甩开他的手，反过来抓着他，寒声道：“海川，不要天真了。我们多久没有联系上他了，你忘了？上次我是在家附近碰到他，才把他拉到饭局的。你想想他在饭局上的样子，他说他正在做什么大事业，他从小胆小懦弱，做什么不成什么，什么时候开始做大事业……”
“你也知道他胆小，那他怎么会做犯罪的事情？！”
“不然你以为他的大事业是什么？还能是什么，需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你等等！”程海川不死心地拿出手机，直接拨了一个号码，他走到一边，扯着僵硬的嗓子开口道：“阿姨，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了。我想问问小波在家吗？”
“好久没见他，想找他叙叙旧……噢……这样啊……好的，谢谢您。”
“我说对了吗？”童乾冷笑道。
程海川转身无奈地点了点头：“阿姨说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说在外地和同学做生意。”
“做的猪狗不如的生意！”童乾愤恨道，用手捶了一拳墙壁：“我一定会查清楚！如果是真的，我要把这伙人，连带于波都碎尸万段！”
程海川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递给童乾一瓶。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喝酒，一个字也没有。
喝完酒后，他们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童乾冷不丁地说了句：“川，放弃蒋微言吧。”
程海川猛地睁开双眼，适应了客厅的亮光后，不敢置信地望向童乾，嗓音逐渐扭曲：“你说什么？”
童乾睁开眼睛，侧过脸：“把她让给池亦扬吧。”
“什么？！”程海川扯着他的领子，吼道：“一瓶啤酒你就喝多了？你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无比清醒，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童乾摇了摇头，从皮衣内侧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的复印纸，递给程海川。
那张纸彷如洪水猛兽一般，将程海川吓得退了好几步。
童乾又晃了晃那张纸：“看看。”
程海川双眼通红，颤抖地接过复印纸，打开一看，这是一张中学毕业照的复印件。他看了几秒钟，皱着眉疑惑道：“这是什么？”
“仔细看，有没有你熟悉的脸。”童乾凑近了一点。
从最后一排开始，程海川将手指一个个移动过去，忽然停留在一个高个子学生稚嫩阳光的脸上，惊讶道：“这是、是池亦扬？”
“你再看看日期。”
“浮云实验中学2008届学生毕业合影”，程海川将照片顶端的一行字念了出来，恍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他2008年就中学毕业了？可我记得他大学跟我同一届，是09年入学的。这意味……”
“意味着他中间有一年时间，不知去向。”
“一年不知去向？那会不会是……复读？”
“不可能！我通过浮云教育局查到了08年实验中学公布的第一份高考榜单，他的高考分数完全可以上林海大学。”童乾斩钉截铁地否认道。
“第一份榜单？还有第二份榜单？”
“没错，这是实验中学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将第一份纸质版和电子版的榜单全部换了，在第二份新的榜单里，池亦扬的名字直接消失了。不奇怪吗？要知道，他当年可考了660多分。”念出分数时，童乾扯了扯嘴角，又说道：“何况，以他的家境，就算考得不好，需要复读吗？”
“他的家境？什么家境？”程海川霎时想起了池振兴，明知故问道。
童乾没回答他，反而问道：“你还记得当年风靡华南省的绑架案吗？”
“绑架案？就是绑匪勒索两亿，池振兴家里发生的绑架案？”
童乾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没错，因为赎金2个亿之多，所以轰动了华南省。但媒体能了解的有限，绑架案细节很快被封锁了，谁也不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被绑架的是谁都没人知道。你想，那年是一个特殊年份，上面为了维/稳，要求一切大案低调处理。”
“所以……等等！你是想说池家那个被绑架的孩子是池亦扬？池亦扬、他真的是池振兴的儿子？”程海川很快又摇了摇头，固执道：“可是，这不可能啊！他不可能是池振兴的儿子……”
童乾神色一凛，开始认真起来，毕竟这才是他特意赶来这里的原因。
“我们把池亦扬到底是不是池振兴的儿子放一边，我们先分析被绑架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池亦扬。池亦扬08年高中毕业，这个没有疑问吧。年龄、学籍、学历、毕业名册都可以造假，但当时他们毕业班同学私下保存的毕业照，池家是改不了的，我查过了，这张照片没有任何合成迹象。”童乾的手指，轻轻点在复印纸上，“其实也可能是他们懒得一一去改，否则会引起别人更大的疑心。09年，池亦扬直接以体育特招生进了林海大学，随后才转到了中文系。很多当官的子女都这样，你进去后，也没人管你到底有什么特长。”
最后一句话，程海川听着熟悉，心想说的不就是童乾自己吗，但此时他也没心思调侃童乾，而是凝重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08年毕业，09年才上了大学。中间空档的一年，刚好是池家绑架案发生的那一年。有这么巧合吗？”看着对方一脸呆滞的表情，童乾继续说道：“我们现在讨论……池亦扬到底是不是池振兴的儿子。从你认识池亦扬开始，虽然他也姓池，但你从来没有联想到池亦扬会是池振兴的儿子，对吗？”
“其实我想过这个可能性，但很快被我否决了，因为……”
“因为在你的潜意识里，池振兴的儿子叫‘飞鸿羽翼’，对吗？”
“难道不是吗？”
“不，真正的是名字应该是‘飞扬羽翼’！”
“什么？！飞扬羽翼？你怎么……怎么知道的？”程海川的声音猛地一抖。
“这些年来，池家成功地给外界造成一种错觉，他说四个儿子的名字‘飞鸿羽翼’是大师取的，可以助振兴集团大展宏图，鹏程万里。所以，外界所知的是，年纪最大的池亦飞正在振兴科技担任ceo，三儿子池亦羽，20岁，在英国伦敦上大学，最小的池亦翼，15岁，寄宿在浮云贵族学校。但是，池亦鸿呢？”
“不是也在国外吗？”
“哪个国家？”童乾追问道。
程海川摇了摇头，他真的想不起来媒体是怎么报道这个池亦鸿的。
“这三个儿子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异常奢侈和高调，经常曝光在媒体前，和池振兴夫妇一起出席许多商业或是私人聚会。他们刻意淡化了这个池亦鸿，有媒体问到，就宣称他在国外工作，已经结婚生子，不想受到打扰。这是谎言！因为这个人根本不存在！而真正存在的是一直在他们身边的池亦扬。你发现了吗？池亦扬一直十分低调，目前为止，没有跟池振兴夫妇出席过任何公共场合。”
“他还低调？”程海川牙痒痒地问道。
“他非常低调，相比其他三个人来说。至少在新闻媒体上，你完全找不到他的影子。他出入池家是铁一般的事实，但媒体完全不重视他，也可能以为他只是池家某个远房亲戚，攀附池家开了一家小小的旅行社，这就是池家玩的把戏。我不知道池家是怎么控制住那些佣人、工作人员，甚至是媒体的口，也许是砸钱，也许是威逼利诱。反正，该知道的人已经知道，不该知道的，一个也不会知道。就连我，上次什么也没帮你查到，这次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利用老爷子的关系，偷偷摸摸查到的一丁点线索。”童乾最后一句话虽然有一些夸张，但字字珠玑，灼烤着程海川的神经。
他的头嗡嗡作响，完全无法面对这个难以接受的真相。
面对始终沉默的程海川，童乾又开口道：“川，联系池亦扬被绑架的这件事，你不觉得池家很奇怪吗？被保护成这样，一定有问题。到底为了什么。”
“那又怎么样？”程海川的目光深不见底，沉声道：“就因为这个，就因为他是池家拼命保护的孩子，你就让我放弃蒋微言？你明明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
“我不管她对你有多重要，我只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你陷入任何危险。”
童乾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严肃劝诫道：“既然能经营那么大的军工产业，他们家一定有军方背景，而池亦扬一定是池家精心挑选出来，接管这一块事务的人。所以，你千万别去碰，也别去惹。有多远，离多远！”
“——军方背景怎么了？你不也有吗？”程海川忽然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童乾的爷爷是林海军区空军政治部副主任，已经是权势滔天了。
但这一次，童乾没有跟着他笑，而是严肃地摇了摇头：“不，你错了。这不是咱家老爷子能比的，你明白了吗？据说——”
他将嘴凑到程海川的耳旁说了几个字，然后又补充道：“说的不好听，如果池亦扬是一个呲牙必报的人，那么他可以将你的程家、我的童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听到后面八个字，一阵寒意瞬间从程海川的尾椎骨窜上了他的脑门，难以想象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池亦扬，身份隐藏得这么深。
那他接近蒋微言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单纯的喜欢吗？喜欢到即使被当做第三者，也要拼命地接近她。
程海川手里紧捏着这张复印纸，看着照片上清秀阳光的脸，低声问道：“当年的绑架案，媒体不是说他很快获救了吗？那消失的一年，他去哪里了？”
“没错，他是绑架的两天后获救了，立刻被送进了一家私人医院，封锁了一切消息。后来，池亦扬的母亲关莉特意为他兴建了‘嘉莉医院’，将他转了过去。他的病历我们肯定是没办法拿到，但我打听到一个重要消息，这几年来，关莉经常出入一个叫秦时的医生办公室。”
“秦时，秦时怎么了？”
“秦时在这家医院做什么的，上网一查便知，他是精神科主任医师，而且师从美国某著名心理创伤治疗大师，大师的名字我就不说了，太长了也记不住。”
程海川惊诧地看向童乾，喃喃道：“精神科？你说池亦扬精神有问题？”
“精神问题分为很多种，有些严重，有些轻症。我猜他得的是绑架后的创伤后遗症，当然这些病症都有它的专业术语。但没看到病历之前，我们也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问题。”
程海川没有回应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的复印纸。
童乾拍了拍他的肩膀，凝重地说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利用这点去做什么，反而是劝告你千万别打池亦扬的主意，离他远一点。川，关于池亦扬，我查到这里就好了，后面我不会再查下去了，我也没那个能力。如果池亦扬喜欢蒋微言，非要得到她，你就把她让给他，好女孩多的是……”
程海川皱了皱眉，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还记挂着小莉？”
童乾苦笑了一声，哑口无言。
劝程海川的同时，仿佛也在劝着自己。好女孩多的是，但却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
如果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得到全世界，那又如何。
程海川靠在童乾的肩膀上，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要他放弃蒋微言，除非浮云河的河水倒流。
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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