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南柯一梦催流年 事过境迁晓情深 一
晟澜醒后，紫瑶便是寸步不离的守在自己身边，问及紫苏和紫罗，她只道是遣给了莫愁小姐使唤了。晟澜躺在床上，心中不由一喜，道，“莫愁姐姐终于肯回来了。”
紫瑶点了点头，方和晟澜缓缓道来，自她那日受了风寒，于汪司令府不经意磕了头之后，便是一直昏迷不醒。姚府上下为了孔立夫已经是忙乱，没想会有这一出。牛家更趁机大闹了三山庵，便是扬言要莫愁下嫁给牛怀玉，莫愁自然宁死不从，当着赶来协助的父老乡亲和作威作福的牛家人的面，一头撞向庵里的大柱。
晟澜闻言，低低叫了一声，急问，“莫愁怎么样了。”
紫瑶掖了掖晟澜的被子，道，“自然是没事，莫愁小姐这一悲撞激起了民愤，那些个父老乡亲直接把牛家人打出了庵院，孔先生恰好收到了风声，到了庵堂救下了莫愁小姐。”
晟澜长吁了口气，“这怎么和唱戏似的，可惜善有善报，恶却未必有恶报。”
紫瑶挑眉道，“怎么没有，牛家这一举动等同于引火自焚，牛同义扬言要火烧了三山庵，一大帮道士和尚还有尼姑哪里肯，便是在四九城里闹起□□，故宫门前长安街上哪里不是声讨，加上京里的信徒还有一些热血的学生，牛家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姚晟澜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究竟睡了多久。”
紫瑶道，“小姐，您可是整整昏迷了一个多月呢，老爷这才下了决心，必是和孔先生要用舆论逼牛家下台，可巧儿入冬的第一场雪之后，牛同义被捕，小姐您就醒了，可不是天理报应。”
晟澜的面色不好看起来，一个月，整整一个月，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巨变，那么其他人呢？
紫瑶像是瞧出了晟澜的忧虑，便道，“小姐，您放心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府里府外皆是安好的。”
“少爷？迪菲回来了，我也错过了？”
“是啊，迪菲少爷是莫愁小姐回家之后才回来了，阖府高兴，不过闹过一个晚上之后，老爷便将迪菲少爷唤到了房里，说什么便不知道了。之后迪菲少爷走了一些关系，忙着要政府部门去当值，十有八九便是要去海关了。”
“海关？也好，迪菲从国外回来的，去海关懂得和外国人打交道，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晟澜想了想，确实没什么不妥帖的。
紫瑶也跟着点头，“老爷也是这般说的，小姐和老爷的见解都是一样的。”
“那么他呢？”晟澜沉默半响，方幽幽的问道。
“小姐……”紫瑶并不糊涂，小姐问便了其他人，肯定也是会问那人的，只好道，“汪少帅来过府里几回，最后一次的意思是想退亲。”
“退亲？”晟澜的心一下宛如跌倒了谷底，周遭皆是冰凉凉的寒意。
“太太自然是答应的，连迪菲少爷也赞成，木兰小姐只是一直劝和着，老爷却坚持让小姐您醒来，自己做决定。”紫瑶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他居然连这样的意思也有了。”晟澜不怒反笑，那嘴角冰冷而讽刺。
“是啊，就是孔先生四周奔走，收集牛家的贪污敛财的证据，回来听闻了也是吃惊。”紫瑶牵着晟澜的手安慰道，“当时，汪少帅是到府里亲自和老爷商量这件事的，恰巧孔先生也在，当场便是挥了汪少帅一拳，大骂大闹的，当兵的连枪都扛了出来，汪少帅竟命令谁也不许动手。”
晟澜此刻心里盘根错节，眼眸也是复杂的颜色，继续听着紫瑶讲诉，“小姐，您身子弱，心也一点也不弱，这点紫瑶是知道的。可是，您醒来，就是应对这么件糟心的事儿，您是要仔细斟酌的。”
紫瑶话里有话，晟澜此刻也没有心情去猜，便道，“你连退亲也敢和我说，自然明白我的性子的，还有什么事情比退亲还糟心的么。”
“紫罗，”紫瑶定定的住视着晟澜，方道，“拿了欧阳先生给您的信。”
“她是给了牛家，还是给了汪鸿瑾。”晟澜没有力气去追究其中的是是非非，她心中无愧，便只想认个明白，汪鸿瑾到底是凭的什么要退这门亲事。
紫瑶见晟澜尚算冷静，便道，“谁也不是，舒公子似乎知道一些事情，只是没和任何人说起，他来探望小姐的时候，我还是听见一句‘外面都要翻天了，你还不醒，幸而欧阳先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不然……’下面的就不听不清楚了，过后几日紫罗就不见了，连包裹也没收拾，紫苏悄悄的告诉我，您的书稿让人翻摆过，再盘问过紫苏，她便想起了是小姐您从医院带回来的信不见了。”
“我还以为这府里不会再出第二个潇潇了。”晟澜听完，算是彻底的乏累了，不止身子，还有的是心。
“小姐……”紫瑶还想说些什么，晟澜便是摆了摆手，往床上一躺，眯住眼睛不再说些什么了。
这一眯眼，却也不再听见奇奇怪怪的说话声，只是床榻边多了一个人。
他的眉目离得很近，浓密的眉微微的蹙着，目光疲惫却深如海底的暗，只一直盯着晟澜，乍一看，晟澜吓得心也快跳出来了。灯啪的一声亮了，晟澜这时躺着，方瞟他拉灯绳儿的手，松了一口气。
他仍旧用一种从容的神情看着她，两人之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晟澜的心儿不由觉得有种给强压着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半响，他方叹气道，“真是个梦。”
晟澜到底是个小姐，窘迫着去拉他搭在床上的另一只手，那只手竟是冰凉冰凉的。
他这才回过神来，瞳孔有些诡异浮起，“竟不是梦？”
什么傻话，晟澜只看着他，咽喉干渴的很，不便是说出来话，拉着他的手掌，往自己的脸上靠。他亦是痴痴的任由晟澜拉着他的手背贴到了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微微的呼吸喷在自己的手指，是温暖的气息。
“是真的，真的。”姚晟澜从未见过汪鸿瑾这般的神情，由恍惚辗转即是惊喜，眉头疏开，眼眸竟有泪光点点，“他们和我说你醒了，我还不信，我从天亮守到天黑，我以为他们是骗我的，或者要我做梦就能看见你醒了。”
晟澜还说不出话来，闻言不知为何，鼻子微涩的笑了笑，喉咙更是干渴得疼痛。
“你醒了，真好。”说罢，他的眼底有按捺不住的欣喜，竟向床上的她拥来，头埋入晟澜乌黑的发，有一股温热的水泽在晟澜的颈部流动。
晟澜搭在他肩上的手，伸至他的脑后，轻轻的抚，手指陷入发中，触到他曾经为救她时受到的枪伤。心歇尘埃，眼眶盈盈的储满了秋水，原来她也在怕，怕再也不是这个世界了，怕再也见不到这些人了，怕还没来得及好好的去爱他，就这般平白无故的跌回了轮回中，惘然的失去了一世的韶华。
纱窗外渐渐吐出了熹光，薄薄的如雾，晟澜却是睁开眼来，汪鸿瑾睡眠也是极浅，恍惚她有动作，便也坐起身来，满满疼惜的抚着她的发，问，“要做什么，我帮你。”
晟澜葱白的指尖指了指自己的脸，轻和的笑了笑。
“是，夫人。”这句话说得语气端正，全然不像玩笑，晟澜怔了怔，脸颊绯红开了颜色，像是白色梨花蕊心的一点红。
汪鸿瑾整了整衣领，晟澜才发现他竟是未脱军服和自己和衣躺了一夜，毕竟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这下子连耳垂也红起来。汪鸿瑾推门出去，晟澜听见他在院子喊紫瑶，倒显得十分熟络的样子，更是将脸埋入棉被中，恨不得大叫几声，心思紊乱。
汪鸿瑾回来了，见姚晟澜满面通红的卧坐在床上，含笑说，“这是由我侍寝的功劳，气色红润精神了。”
姚晟澜越发无地自容，将棉被闷头，无论他在外如何说，也不肯拿开。
“出来吧，又不是第一次。”
“……”
“还是怨我侍寝不力啊。”
“……”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
“夫人不愿意出来的话，可是要为夫真的来上一遍。”
说罢，真将手探入棉被中。晟澜怕紫瑶进来撞见，便豁然将棉被掀开了，汪鸿瑾躲开被子，双手一下子拥住了晟澜，晟澜往里一躲。两人便是倒在床间，心底跳得快速，便是极有默契的不敢看向对方，只静静的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扣扣。”紫瑶向来是个妥帖的，在外间听见里面的吵闹，便是主动叩了叩门。
“呵。”汪鸿瑾倒是笑出了声，像是很欢愉一般，起身重新拉了拉衣领，说，“我今日就饶了你。”
晟澜全然懵住了，他如何敢说这样的话。
之后晟澜康复下床的几日，他一反常态，几乎日日来，但再也没有想那一夜一般留下来。天气好的时候，汪鸿瑾带着晟澜到院子里晒太阳，晟澜闭口不谈初初醒来时的情景，而汪鸿瑾却貌似不经意的问她，“你那日醒来，为何不愿与我说一句话。”
“我也不知我是睡了多久，喉咙渴得慌，也说不出话来。”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汪鸿瑾目光淳淳，如温润的玉石表面的光彩。
“恩……”晟澜停滞语言，双颊待绯，声如蚊细，“忘了。”
“哦，忘了。原来我还有望梅止渴的用处。”他居然玩笑起来。
“什么话。”晟澜有些气急却锤他，却让他握住了，如持至宝一般放在军装胸口的位置。“玩笑话。”
迪菲可没心情去看他们的情深意切，只在游廊处轻咳了几声，晟澜惊觉，立刻收敛了手。汪鸿瑾却脸色一沉，转过身来，恢复了平日的淡漠神情去看站在廊下的迪菲。
晟澜却扬起脸，笑吟吟的道，“哥。”
汪鸿瑾心念一转，便也跟着晟澜道了一声，“哥。”
迪菲向来是个爽朗性格，不会记恨，也不屑记仇。此次实在是让汪鸿瑾在晟澜昏迷时提出退婚的事情给刺激了，却也无人告诉他之中的曲折关系，即便姚思安之后收起此事，嘱咐任何人不许再提，可终究还给姚迪非心底埋下了一根刺。
此时，当着晟澜的面，迪菲也不好给发作，只当没听见，直径向晟澜走来，蹲下身子询问坐在藤椅上的晟澜，“今日可好。”
晟澜岂会看不见二人间的间隙，未曾答话便是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两人的表情，漫不经心的说，“好很多了。”
“出来晒太阳，怎么不披上多一件衣服，我记得你从前有一件大氅的。”迪菲如若幼时一般亲昵的摸摸晟澜的额头。
晟澜掩饰不了的调皮心性，由眼角的如孩童讨宠的笑意漫了出来，道，“那是我六年前的衣服了，我哪里穿来。哥哥，你是当我还没长大吧。”
“呵，”迪菲笑了笑，意有所指的说，“你若是真的长大了，又如何会不好好待自己，弄得自己这身的病痛。”
“哥哥，”晟澜赶忙说，“我真的好多了。”
“你自幼便是羸弱的，妈说养你是多亏在佛堂那里多供了几株香才养得活的，从小我们哪个不把你看得最重，现在你更是要好好照顾还自己才是。”迪菲只依着兄长的身材一直说着，汪鸿瑾望向兄妹二人的眸光更是暗愧了几分。
晟澜犹未答话，汪鸿瑾便在一旁，扶了晟澜的胳膊道，“今后有我照顾你。”
晟澜暗叫不好，再窥见迪菲的脸色，便知两人这个梁子结得深了，正踌躇着怎么开口，迪菲已经道，“晟澜怎么好好的会惹了风寒磕了头，却是连一个解释也难给么。”
晟澜心是极乱，见汪鸿瑾看向自己，便是麻了头皮道，“哥，这个解释应该由我来给。”
汪鸿瑾眉头一动，眼神极温和，拍了拍晟澜的抓紧衣服的手，旋即对迪菲道，“我来给你这个解释，只是怕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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