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 二

丫鬟们端着热菜走进屋子，今日厨房做了几个迪菲爱吃的菜，满桌子香气四溢，迪菲没进屋子就喊，“妈，做了我喜欢的糖醋鱼么，勾着我的鼻子我就来了。”

        正说着，丫鬟们对着迪菲福了福都出去了，黛芬朝他使眼神。迪菲不由得愣了愣，看向饭桌边原来他的父亲已经来了，便收敛了笑容，恭敬的唤，“爸爸，妈妈。”

        姚思安“恩”的一声，泰然若定的看向他。

        迪菲坐下了，王府花园人是多，可是莫愁和孔立夫远赴四川，晟澜也和友人金四小姐去了旅游，所以到了今日难免显得冷清。姚思安和姚太太对着正门坐，迪菲坐在姚太太身边，面对父母的沉默，也觉得寂寞和低闷。

        晚膳快散时，姚思安蓦然道，“这个家，是时候需要几个孩子了。”

        姚太太和迪菲都停了下来，不知其然的望着姚思安。姚太太半响才说，“明年这个时候，你就会多几个外孙了。”

        迪菲下意识看向姚太太身后的黛芬，晟澜走后，迪菲在木兰那儿软磨硬泡了好久，才把黛芬重新带回了姚府服侍他的母亲。姚太太侧过脸和姚思安说话，迪菲的眼光肆无忌惮的射向黛芬，黛芬面泛桃花，原本就极标准的面孔，添了几分动人的颜色。

        姚思安带着眼镜的眼底亮着精光，噙笑的对姚太太小声说，“我说的是孙子。外孙？我有三个女儿，还害怕没有么。”

        黛芬抵不住迪菲的炙热目光，和另外一个丫鬟寻说去厨房看看，跺着脚走了。迪菲痴痴的收回了神绪，全然不知他的失态尽数落在了父母的眼中，率直寻了个借口也出去了。

        姚太太叹了口气，“这孩子……”

        姚思安笑眯眯的道，“迪菲是该成家立业了。”

        姚太太点了点头，“可是红玉……”

        姚思安认真的看向姚太太，“你还有那样的心思啊，如果红玉不是忘了，我们险险就害了人家孩子一辈子。”

        姚太太拭了拭眼角，悲然道，“罢了罢了，我们老了，怎么不想孩子们好。”

        姚思安提议，“我们应该到黛芬的家里去看看了。”

        姚太太有些踌躇，一个大富之家当家太太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丫鬟，可是黛芬的貌美心善，她也不讨厌。红玉的事情她也是知道进退，显然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孩子。如果说黛芬有什么比不上红玉的，怕也只有身份了。

        姚思安劝导姚太太，道，“如果是二十余年前，人家还是满族权贵，怎么会轮得到咱们。”

        姚太太一下子也觉得释然，身份地位又怎么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二十余年前恣意轻狂的纨绔子弟落魄颓唐的数不胜数。起码黛芬身上有着高贵的血统，姚家的后代也可以沾上光荣。于是，放松的笑了，“是该去黛芬家看看了。”

        姚思安心底一直有一个打算，只是他凡心未了，不能安然的去做，只要安排好他儿女的归宿他才会放心。迪菲即便留过洋，却不能完全适应中国的传统伦理道德构架出来的社会，姚思安慧眼识珠，他认为黛芬是个坚强果决的贤内助，不会似红玉的一味的依附和顺从，性格也是迪菲喜爱的。

        而他的女儿，两个已经有了不错的归宿，哪怕曾荪亚再见到曹丽华，也不会遗忘了自己是木兰丈夫的身份和责任。莫愁如同一颗珍珠，在蚌壳里历尽艰苦和辛酸，终于放出了璀璨的珠光宝气。只有晟澜，他的小女儿，他已经无法估量晟澜身处牛家姚家还有曾家暴风眼中的几何，纵观他的儿女，也只有她是唯一一个有本事为姚家在风雨跌当的北平城里，为姚家遮风挡雨的一株华盖大树。姚思安充满了心疼和愧疚，不可否认平头百姓在政治中的无足轻重，但如果是军阀夫人的身份，便可例外。可这些本该由他的儿子继承的责任，却挪了一半在小女儿的身上，怎么会不让一个父亲心存感慨。

        姚晟澜和金道之下榻在南京一家大户，主人一个富贾姓唐，和金大太太沾着亲，对着金道之他们也是嘘寒问暖，唯恐有不周到的，这几日她们就住在西苑，外出游玩主人也不加干涉。一天主人家的女儿过生日，请了许多的太太小姐，在丫鬟们口中，似乎今年特别的隆重。

        前府花园盆栽拾掇了一番，移了几口养睡莲花的缸子来，连小姐的绣楼也焕然一新。照旧夏日晒书的习俗，姚晟澜和金道之在园子的亭中乘凉，看着忙忙碌碌的下人，竟把可以放在园子里的书挪到了前院。

        一个管事的呼来喝去，金道之轻蹙了眉，让伺候她的丫鬟去回话，那个管事的见到了金道之无不诚惶诚恐，推着献媚的笑就下去了。

        几个被指挥的丫鬟无不欢呼雀跃，感激不已的眼神巴巴的瞧着姚晟澜和金道之。金敏之却漫不经心的说，“天热得像蒸笼，晟澜我们回了吧。”

        晟澜提了提戏谑的眉梢，点了点头。

        回到屋子里，心月笑得“哎”了声，“四小姐好大气，一句话憋得那个管事的成了王八。”

        晟澜摇了摇头，“这里终究不是我们府邸，心月你也把好你的门儿。”

        心月高高的仰起头，道，“怕什么，有金四小姐在，连小姐的丫鬟也不敢小觑我呢。”

        晟澜来了心思，随即说，“那位小姐也是心善，你莫要得寸进尺，没了规矩。”

        心月嘟着嘴，“小姐，您可不知道，我亲眼他家小姐发脾气，一盒脂粉盒重重的从房里扔到院里丫鬟的脑门。”

        晟澜谨慎道，“她家小姐再不好，也轮不到我们议论，我们只是客人。”

        心月笑得颇为得意，“那是，我们到底是客人，她家小姐不好，也不关咱们的事。”

        晟澜微微疑惑的看着心月，无奈的浅笑。

        等到终于见到她家小姐的时候，晟澜顿悟心月话中的意思。姚晟澜和金道之受主人家的邀请到当家太太的院里。领路的是当家太太的贴身丫鬟如眉，门抽一响，如眉推门进去，姚晟澜看见里屋圆桌围着几个陌生的少女，皆是十六七岁光景，模样青葱美丽，服饰不似她们的新潮洋派，也古朴素丽。

        其中最为突出的一名挽起盘髻的少女，满心欢喜的朝门口望过来，一见是姚晟澜等人，顿时脸沉了下来，“哼”了声便转过头。她身边一个碧衣的少女拉了拉她的衣袖，也不耐烦的撇了下来。正塌上坐着的就是当家太太，旧式而华丽的广袖旗袍，斜插的金钗闪闪发光。她一见金道之，面露热切笑容，唤来几个丫鬟搬来凳子，金道之唤了声表舅妈，坐在她的身边，而晟澜并是坐在临榻的凳子上。

        一位旗袍美人笑着进门，那是唐家二儿媳，走过来对着当家太太说，“太太，庞少爷来了。”

        当家太太很是激动，叠声说请，姚晟澜和金道之见有客到，也就站了起来。一下子屋里的所有人都望向屋外，特别是之前那位对晟澜他们面显不屑的少女，眼底充满了热切和渴望。姚晟澜便是猜到来客必是太太小姐们殷勤的对象，再瞥见金道之，只静静的含着笑，事不关己的态度。

        不一会儿，进来一位年轻的华贵男子，面相俊朗，仪表堂堂，仅仅是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众人，也显得气场十足。姚晟澜本就退到了圆桌少女的前面，此刻她明显的听到身后少女紧张而急促的吸气声。

        男子和当家太太问好后，瞧见姚晟澜和金道之，噙笑说，“姑母这里还来了客人。”

        领男子进门的年轻太太介绍起来，道，“这是我们出嫁姑奶奶的小姐，和她朋友，都是从北平来的。”

        男子扬眉，凝视着金道之，绅士般笑吟吟道，“其实我们见过面的，你是金栓市长的掌上明珠，金道之金四小姐是吧。”

        姚晟澜暗暗惊讶，睇视金道之脸上礼貌的笑容和男子那故意挑起话题的神色，他们似乎认识一般。

        金道之款款大方的伸出手来，微笑道，“庞子敬庞公子，多年未见，有失远迎。”

        这下子，轮到姚晟澜懵了，庞子敬这个名字遥远却又熟悉，令她忆起了杭州的种种往事，不由得蹙了蹙眉，嘴唇也咬紧。金道之和庞子敬按西方礼仪握手之后，庞子敬转而看向自己，笑了笑，“真是巧，几个月前，我才听闻鸿瑾兄即将娶亲，没想到今日居然能见到嫂夫人，庞某有幸。”

        姚晟澜心底不知庞子敬是真情还是假意，还是礼貌的微笑道，“庞公子过奖了。”

        立在一边的唐二奶奶微启贝齿，“敢情都是熟人，真是好。”再领着方才那高傲的少女，问，“子敬，你快瞧瞧，你还认得出她是谁么？”

        庞子敬略略的打量过少女的姣好面容，并未展现出惊艳的神色，只对唐二奶奶道，“知道，是幼妍吧。”

        唐幼妍立刻眉开眼笑，甜甜可人的唤了声，“庞哥哥。”

        庞子敬只是笑了笑，又对着姚晟澜身边一个碧衣少女和余下的几个其貌不扬的少女，一一说出了名字，“幼娍（），幼嬛，幼姿，幼娉……恩恩，只记得这几个，二嫂你说我猜对了么。”

        唐幼妍脸色一点点的冷了下来，如同失了颜色的花蕊。唐二奶奶笑意亦是有些僵，只道，“自然是对了，还有几个妹妹是你离开之后才出生的，你未见过。”

        等回了自己的小院，心月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了一些逾矩却也真实的事情，昨儿在花厅，一个丫鬟不小心将冷水晒在唐幼妍的衣裳上，居然让外院的管事的打骂了一顿。姚晟澜撩起裙摆坐在榻上，对着心月说，“还有这一出啊，人家再如何不好，也是人家的家事。”

        心月眨巴眨巴眼睛，嘀咕道，“那是，唐家小姐哪一个也比不上我家小姐好啊。”

        姚晟澜摸了摸心月的脑袋，心底亦是觉得可笑，唐家种种举动，操之过急，反而失了闺阁女儿家的贵重和品行。说是晒书，却摆在前厅，莫不是等着庞子敬进门便可赏识道唐幼妍的才情。说是会客，却为凸显唐幼妍的貌美，故意拉出了几个平庸庶女作陪。碧衣少女据说是除了唐幼妍之外，唯一的一个嫡女，却也打扮得和庶女无疑。

        庞子敬也不是个傻子，先是利用姚晟澜金道之的豪门身世，默默拉开了唐幼妍的家世距离，然后就是故意一一认出那些个庶女，彻底忽略了唐幼妍的存在。这无疑是不给唐家一丝情面。

        反正唐幼妍的生日宴好歹热闹了一回，那夜唐府特地搭了戏台子，请了据说是庞子敬喜爱的京剧名角，庞子敬也很给面子，陪那唐幼妍坐了一个晚上，枯枯的看戏了。金道之不喜欢京剧，便和唐二奶奶到了水榭的一侧喝茶聊天，姚晟澜自然是一起去的。

        到了回去的时候，金道之和姚晟澜一起走在假山后面阴漆漆的小道上，心月还有如眉提着灯笼在前面，一时四下寂静，陪唐二奶奶说了一夜的话，姚晟澜和金道之皆是觉得乏累。小道上除了几个女子的脚步声，再无他声。忽然一阵怪风，如眉手里的灯盏暖色的灯光晃了晃，便熄灭了。

        如眉“哎”了一声，悉悉索索的动作声，最后无不歉意的说，“金小姐，姚小姐，奴婢忘了带火柴了。”

        心月似乎也不怕黑，只是紧紧的抓住晟澜的手掌，故作轻松的说，“不怕，我从小在山里没有月亮也能下山来，何况是你府里的小小花园了。放心，我记得路，如眉姐姐，你先回去吧，我可以平安带小姐们回去的。”

        “这……”如眉为难起来。

        金道之安然道，“路暗些怕什么，你府邸里还不安全么。”

        如眉闻言，只好收拾起灯笼回去了。心月一路和姚晟澜金道之说着，从前在家乡山上和大人们捕猎的情景。快回到姚金两人居住的院子的时候，姚晟澜对着灯光，才发现金道之略显苍白的面容，于是问，“四小姐，你……”

        金道之浅浅的笑了，只是道，“我累了，想必你也是累了，我们早些休息吧。”

        姚晟澜凝视着金道之转身回房的背影，若有所思。庞子敬，金道之，汪鸿瑾，不知为何姚晟澜觉得这三个名字联系在一起，便是有一种奇妙的融合之感。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告诉自己，金道之带自己来南京目的必定不是为了散心那般简单，而庞子敬看见金道之的一时痴迷，晦涩的告诉自己，他们从前也不单纯只是认识。

        庞子敬和汪鸿瑾又是过命之交。汪鸿瑾想做什么，庞子敬应该略知一二，他们一南一北掌握着军权，交情颇深，姚晟澜这时候来到南京，正是受到了庞子敬的保护一般。汪鸿瑾是否已经动手了，姚晟澜觉得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知道他倾尽一切想得到，不单单是换回母亲的公道，还有的是一片强烈的赤子之心。


　　https://www.dldwx.cc/xs/72269/37372805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