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终结
这个问题的答案，眉婉最终还是没有知道。
在她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叶覃已经不在她身边。
他的出现是在三日后，刘三儿下葬的当天。
眉婉安慰了会儿已经哭的近乎晕厥的张大娘，便拖着有些沉重的身子回到了家。
一室冷清。
家中只不过少了一个人，便感觉没有一丝烟火气息，也没了半分的温度。
眉婉这段时间一直在收拾东西，不过并不是她的。
属于那个人的行装其实很少，她总是收拾好了又重放到原处，而后又接着收拾，这样往复。
她知道这样的自己矛盾极了，就像是有两个截然相反对立的小人儿在争辩着。
——他要永远离开了。
——不，他还会留下来。
每一次哪一方胜了，她就会或悲伤或欣喜地去收拾或放置东西，乐此不疲。
叶覃回来时眉婉正巧将一个小小的包袱整理好，而见到他人的时候，她的脸上也没有半分的惊讶和疑惑。
她知道他会回来。
因为就算是要走，他也会给她一个交待。
叶覃像是许久未睡，眼睛通红，满是血丝，脸上也带着些苍白。不过他的身体站的笔直，没有半分佝偻。他还是他啊，高大得，像是能撑起她所有的天空。
看到眉婉向他走过来，他似乎也有短暂的失措。
“回来了。”眉婉依旧对他笑得柔和，只是声调的尾音带着点轻颤。
“眉婉……”叶覃不知道有没有听出她的异常，但他原本就是有话要对她说的，不过话到嘴边，他却生生给堵了回去。
眉婉其实一走近就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真的很淡，如果不是她对这味道太敏感，一定不会发觉。
而他的外袍也换掉了，绣着暗纹的上好绸料，衬得他的身形愈发英俊挺拔。
她想起他临走那天穿的衣服，是她过年的时候给他新做的。
但是乡下这地方哪有什么好布料，穿了一阵子也都起了毛。
穿着粗布衣裳的他，跟身着绸缎锦衣的他，原来还是不一样。
早晚还是要说，叶覃沉默许久，终究还是有些干涩地开口道：“我可能……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嗯，还回来吗？”眉婉是很平静地问出这句话。
叶覃没有回答。
眉婉点点头，这个答案也是在意料之中。
“还有刘三儿，不是我杀的。”原本这件事情没必须再拿到台面上来说，但是在临走之前，叶覃却一点也不想让眉婉存着怀疑。
眉婉伸手给他整理了下衣领，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如果是在三天前，她或许还会在意这个答案，但是现在啊，是不是他杀的，对她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
就在两个人不知要接着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沉重又有序的震动。
眉婉的耳力很好，但叶覃这次显然比她更早发现。
她想出门去看看，谁知他却拉住了她。
眉婉有些疑惑地望向他。
叶覃的眼眸中仿佛夹杂着些惶然，又像在压抑着什么。
但没过多久，他又放开了眉婉，低声说了句：“出去吧。”
向来平静无波、鲜有人踏入的院子，此时竟站着十几个身着盔甲的骑兵，简单的队列却站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一看就是军纪严明。
见着两人出来，所有人齐齐跪倒，声音低沉却洪亮，恭敬喊道：“将军！”
眉婉自然知道这些人在喊谁，这个地方，除了她之外，就只剩下另一个人。
将军啊……
她此刻就没觉得有多惊讶，只是感觉好笑，以前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会以为他是个杀手。这份臆想，到底给他们之间带来了怎样的阴差阳错。
转头一看，他素来沉寂的眸子也染上一层肃厉。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再出声，仿佛只在等待着叶覃一个人的决定。
眉婉看得出他的脸一分分地冷硬下来，方才残存的那些波动和温度，都已经消散无踪。
她想去触一触他的手，但到了半路，还是停下来。
然后，转身，回屋，拿出早已收拾好的行装。
将东西递给叶覃的时候，眉婉终于感觉到眼眶涩涩的，不过还不想流泪。
叶覃的手抓紧包袱，里面的东西于他来说根本没了任何的用处和意义，他却不想丢掉。
以后，或许这会是他跟这段时光想联系的唯一纽带。
看着眉婉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眼睫上像是蒙了一层雾，又酸又疼的感觉在心里满满弥散开来，接而冲入五脏六腑。
周围还有不少人在等着，眉婉的手最终还是松开，没看叶覃，声音有些沉闷道：“快走吧。”
走吧，不要再回来。
眼见着她就要转身进屋，叶覃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拉住了她的手。
顿了会儿，他垂眸轻道：“等我。”
眉婉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破出眼眶和心房，深吸口气之后，她才用更轻的声音答：“好。”
我等你。
哪怕等待的，是一份再虚无缥缈的承诺。
小院里的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全都消失。
眉婉站在窗前，听到木门“吱嘎”一声被关上的声音，伸手摸了摸脸颊。
很凉，深厚的冷意。
再触到肚腹，也感受不到半分的温暖。
孩子，别怕，还有娘亲在，娘亲会陪着你。
就算爹爹走了，我们也不要怕。
娘亲会保护你。
接下来的时光，日日夜夜地过去，三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太短。
眉婉其实并没有想到自己能撑到现在，维系她生命的那种药半个月前已经都用完了，她以为自己的生命会终结在几天前。
但没有，她依旧活到了现在。
或许是心中那一点期待和希冀支撑着她，或许是肚里的孩子已经会踢她了，小小的肉球带着与她不相符的生命力，顽强地活着。
所以，她也要活下去。
给出所有结果和绝望的这一夜终究却还是来了。
眉婉最后残存的那份期望，最终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那个男人的承诺，也如冬夜的风一样，如刀割过后，只剩下伤痕。
……
“老大，这个女人，要怎么办？”
“将军吩咐，灭口！”
……
来的是四个人，亦或是五个人。
个个高大健壮，看起来确实像从军营中出来的一般，是他的手下。
他们以往也许是为民上阵杀敌的勇士，亦或是保卫边疆国土的卫兵。
但此刻，他们面对着她，眼中只剩下冰冷，和杀意。
“是他叫你们来的？”这是眉婉说的最后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
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倔强问出口。
“对不住了姑娘，军令在身。”领头的那个男人沉声说道。
眉婉伸手摸向床头的位置，那里有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的是叶覃曾经给她的东西。
用他的所有物来终结掉自己的性命，她就用这样的方式，成全他吧。
她爱过的人啊。
冰冷的泪水砸在更加冰冷的刀刃上。
此时此刻，眉婉已经停止了哭泣，却还是忍不住在想，如果他仅仅是个杀手，那样他们的结局会是怎样。
就算他在某一天被人杀了，尸骨无存，她也会好好活下去，努力用力地活下去，带着他的孩子一起。
曾经很多次想起会有一个和他眉眼相似的孩子，每一次她的心都会温软的厉害。
不过这样的心情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因为她的心，已经不会再跳动。
锋利无比的刀锋，最终直直地插.进她的胸口。
多的数不清的鲜血喷溅出来，染红了身下的被褥。
也染红了在场所有人的双眼。
就在这曾经憎恶却又熟悉的血腥中，眉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没有气愤，也没有怨恨。
如果往事随风，她宁愿化作一缕烟散去。
带着所有的美好，留下所有的肮脏。
就这样永远散去。
……
“人已经死了，撤！”
……
彼时深夜，僻静的村庄内突降大火，烧毁的房屋却只有一座。
漫天的火焰映红了暗无星光的夜空，绵延多时不绝。
第二日，当村落慢慢恢复生机之时，才发现原先孤零零伫立的小屋已经成了半对灰烬。
在人群嘈杂的议论惊讶声中，一个年纪颇大的大娘哭的厉害。
但她的哭声也慢慢随着残存的灰烬飘散在无边的空中。
今日没有阳光，混沌的一片，像是来自上天的痛楚和怜悯。
每个人心中都会存着痛。
但时光却无所不能。
在不久的将来，清晨鸡啼，吃饭劳作，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谁会记得眉婉，没人记得。
谁会记得一个温淡如菊的姑娘，也没人记得。
“半年前，哦，发生了一场大火。”
……
“死的人是谁，哦，是一个姑娘吧……”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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