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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火炉旁,奶娘一边烤火,一边吃着柿子。

        “好吃吗?”唐小像问。

        奶娘擦了擦嘴,一本正经的看着唐小像:“你披的大氅,是谁的?”

        唐小像捧着绿釉瓷碗,喝了一口红糖茶,说道:“人给的。”

        奶娘明显想刨根问底:“我知道人给的,谁呀?”

        炭火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奶娘拿起火钳挑了挑火星子。见唐小像不出声,便话里有话的嘀咕起来:“人啊,都想往那高处爬。可若没那个命,也是枉费力气。”

        唐小像没有搭理,只继续喝着红糖茶。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道理虽是这样,不过说不定她哪天有兴趣了,真来个丫鬟上位计啥的,啧啧,别说,还挺励志。毕竟凡事不试上一试,怎么知道有没有那个命呢?

        “你不说,我也能瞧出来,那大氅是一般奴才能披的吗?”奶娘又是冷不丁的一句。

        看来,不满足她的好奇心,怕是一整天都要穷追不舍了。可真的如实说了,定是不妥的。倒不如随便找个理由,敷衍了事,也免她再多心。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大氅是何人的。方才去摘柿子时,在廊檐底下发现的,因为太冷,就拿过来披了。”唐小像满不在意的说着,生怕她瞧出什么破绽来。

        奶娘听了,将信将疑的欲言又止。不过,好在其没有再继续追问个不休的,这事也算是糊弄过去了。只见她把吃剩的残渣丢弃在了渣斗里。然后起身,又从匣子里拿出一些梅凝雪新绣的帕子出来,凑近亮口地,一边看一边夸:“手真巧…”

        看她的神情,眼里直冒金光的,哪里是在夸梅凝雪,分明是在欣喜这些帕子,左右又能卖个好价钱了。怕是这些年,光是卖帕子,这奶娘就已经攒下不少银子了。到临了,买一口好的棺材自是不成问题的。

        外头的雪还下个不休,唐小像将那大氅拿到下房,小心翼翼的挂了起来。心想着,得赶紧寻个机会,将其物归原主才是。

        ……

        大雪纷飞的院落里,三月桃一身绯红的戏服,点翠头面,鬓角绒花,妆造活脱一个深闺女儿。

        “红牙板子声声响,放眼望去,满座皆为惊鸿客。怎奈那薄情郎,戏里情痴,戏外无情。到头来,辗转他乡无故知。花开花落,不如叹息,不如叹息呀!”说话人,眼含泪水,声音悲切。

        “我三月桃还是从前那个三月桃,这辈子,都不会屈服于那官轿里的人!”

        单薄的戏服,腰间插着一把梅花折扇。水袖拖地,步履摇晃。萎靡不振的样子,与往常大为不同。

        跑堂伙计提着一壶酒来了,快言快语的说道:“桃爷,您穿得那么薄,站在这风口地的,不嫌冷吗?”

        三月桃不说话,只抽出折扇,动作干净利落的抖开扇子,慢悠悠的扇起了扇子。跑堂伙计看呆了,大冬天的扇扇子,这可真是个奇怪人,此举实在让人不敢苟同。虽说心里边无法理解,嘴上却是好心相劝:“铁打的身子也会冷啊,您明儿个还得登台唱戏呢,冻坏了身体可就不妙了。”

        “谁说不妙,今儿一场好雪,明儿再一场好戏。实在是妙,实在是妙啊…”三月桃忽而笑了,伸手接雪,又抬头张着嘴巴去接落雪。飘飘洒洒的雪花无声落进嘴里,不待细品,只觉吃了一嘴的冰冰凉凉。

        三月桃扭头问:“酒呢?”

        “在这呢,小的特意为您打了一壶女儿红。”跑堂伙计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酒壶。

        “搁在那吧。”

        “您还是回屋里喝吧!”那人站在檐下,并没有照做,神情颇为担忧的看着三月桃。

        雪中人沉默了片刻,突然来了一句:“在屋里喝的,那叫闷酒,我不喝闷酒。”

        跑堂伙计无言以对,只得将酒递给他。又不大放心就这么走开,干脆候在旁边,默默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三月桃仰头对着壶嘴,一口气喝了半壶下去。跑堂伙计见状,强行夺下了酒壶:“哎哟桃爷嘞,您就行行好吧。明儿还指望您撑场子呢,可别让小的两下为难了。方才送酒过来,班主子都瞧见了。若是明儿唱不了戏,还不得拿我是问呀!”

        看着跑堂伙计为难的样子,三月桃终于收起了倔脾气:“得,听你的…”

        “哎,是。”跑堂伙计乐呵呵的,忙搀扶他进了屋。

        院落里的一棵腊梅树,那枝头的腊梅开的正娇。一只鸟从院墙外飞来,停落在枝间。挠了挠翅膀,又倏的飞走。霎时,连带着枝条微微颤,抖落了些许白花花的雪末下来。

        鞋踩积雪的声音,很轻。弘时披着大氅,出现在了院子里。神色黯淡的如同落了一层香灰,紧紧盯着对面的那间屋子……

        紫禁城。

        秋意已暮,新冬已至。漫天飞雪,此时已是白瓦红墙。

        每日负责运送恭桶的太监,扯着嗓子挨个喊着:“收夜桶了,都麻溜的。该尿的赶紧尿,该拉的赶紧拉。若排泄干净了,全都拎出来…”

        不一时,便纷纷有人提着恭桶出来了。太监捏着鼻子,掀开盖子一瞧,只见天气寒冷的连桶里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伴随着一股骚臭味,直呛鼻子。太监嫌弃的盖上桶盖,拉着板车,面无表情的顺着甬道走去。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宫里每人都各司其职,不厌其烦的忙碌着。空闲的时候,靠在墙角,想一想喜怒哀乐。不经意间,便又是一天过去了。

        辛者库,管教姑姑见外头风雪交加的,难得打发众人暂且回屋歇着去。并且吩咐,等雪停了,便可出来继续干活。若是谁一不小心睡着,耽误了干活,那可是要罚上一整天不准吃饭的。

        故而,通铺房里,别的宫女都坐在被窝里,做针线的做针线,拉闲呱的拉闲呱。唯独窦芽儿,竟自己一个人坐在院里的水缸沿儿上,抬头望着天空发呆。自打她到了辛者库,从没主动和人搭话过。别人找她说话,她也是爱搭不理的。同屋里的热闹相比,窦芽儿仿佛更愿意一个人呆着。

        丁有清偷偷溜进院子,蹑手蹑脚的走到窦芽儿身后。本想趁机搭讪,但见她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头顶那四方四正的天,也不知在看什么。便心里带着疑惑,顺着她的方向也抬头望去。可天上除了鹅毛大雪不停的往下落以外,再无任何景致。丁有清不觉纳闷,此女到底在想什么。

        窦芽儿察觉到有人在偷看她,依然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神情郁闷的说道:“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我揍你!”

        “原来你会说话呀?”丁有清故意挑逗。

        “你才不会说话呢!”对方终于转过头来看他。

        丁有清见搭讪成功,便绕到窦芽儿面前蹲下,双手撑着下巴,颇为好奇的问:“喂,听别人说,你和五阿哥有一腿,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呀?”

        “我呸,是他爱新觉罗弘昼,死乞白赖的纠缠我才对!要不是因为这个骄矜狂妄的混蛋,我也不会被罚到辛者库。这个破地方,连鸟都不愿在这拉屎。”提到弘昼,窦芽儿登时情绪激动,嘴里骂骂咧咧的。

        丁有清一愣,此女连皇子都敢骂,个性如此刚烈,难怪被罚到这辛者库来。可越是不好招惹的主儿,他丁有清就越有兴趣。

        这正在发愣呢,就听对方开始质问他了:“对了,你谁啊你,我凭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不容丁有清说话,窦芽儿又指着他骂道:“再敢啰嗦一句,非打你不可!我奉劝你别来招惹我,快滚!”

        丁有清倒吸一口凉气,竖起大拇指:“又野,又泼,又辣,我喜欢。”

        “滚不滚!”窦芽儿扬起拳头,摆出一副要打人的架势。

        “别别别,别激动…你听我说,我马上滚,马上滚。不过在我滚之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丁有清连连摆手,他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外表清秀的女人,性格竟然这么泼辣。

        窦芽儿这才收起拳头,等着他往下说。

        “方才你在看什么?”丁有清怯弱的问。

        “我在看…紫禁城里的雪。”窦芽儿神色忽的黯淡下来,说着,便又开始仰头向天上望去了。

        丁有清起身,噌的一下绕到窦芽儿的身后,大胆的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歪着头看着她那纤长的睫羽。然后,温柔的说:“那你又在想什么呢?”

        这一招泡妞方法,若是用在别的女人身上,兴许还能擦出些火花出来。然而,用在窦芽儿身上,那后果可想而知…当两人四目相对之时,并没有发生丁有清心里期待的一幕。

        “我在想…该怎么打你,才能让你痛不欲生!”话音未落,窦芽儿便一拳打过去了。

        丁有清反应也是极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嬉皮笑脸的,一副欠收拾的样子:“嘿嘿,还好我机智。”

        窦芽儿气的咬牙切齿,再度扬起另一只手去打他,却又被丁有清眼明手快的给抓住了。

        “松不松手!”

        丁有清吊儿郎当的笑了笑:“不松…”

        窦芽儿此刻已是接近抓狂的状态,再不想搭理他,便使劲挣脱着,想要快点摆脱他的纠缠。奈何男女力气悬殊,对方又故意不松手,所以也只能干着急。

        大雪不知何时就停了,只往下落着细碎的雪花,若有若无的。两人还浑然不知,在他们身后早已站了一排看热闹的人。其中一个宫女有意清了清嗓子,这才惊动两人。

        丁有清登时松开了手,半开玩笑的说:“你们走路都不出声的吗?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还真把我吓一跳。”

        “怎么,是嫌我们这群出来干活的,打搅了你们的好事?”另一个大团脸的宫女,阴阳怪气的。

        窦芽儿听闻,立马从水缸上跳下来,怒目圆瞪的咋呼道:“再敢胡说,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大团脸宫女自知她不好招惹,便悻悻的走开,干自己的活去了。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散开。

        窦芽儿愤恨的又将矛头指向丁有清:“你到底滚不滚?”说着,顺手拿起缸里的水瓢,舀了一瓢水朝他脸上泼去。

        丁有清遂不及防,被迎面泼了一脸的水。不过像他这种厚脸皮的人,并不觉得难堪。抹了把脸,反而恬不知耻的说了一句:“喂,记住了,我叫丁有清。下次若是想我了,就来找我…”撂下话,还不忘抛个媚眼,这才肯离开辛者库。

        窦芽儿气恼的把水瓢往水缸里一扔,心里那叫一个纳闷。今日怕是走狗屎运了,无故招来这么一个死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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