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孽缘
如今……我垂眸，这竹签背面，竟被小格又添了一句。
“听牟凉说，展大人觉着城主虽是个玩笑心思转眼便忘，可这话想来确是真心实意。虽说只是买个念想，但乡野小庙着实不靠谱，他一直带在身上，琢磨着寻个得道高僧，系在真正菩提树上，那才圆满。”
我弯了唇角，却是满眼哀恸叹息。小格啊小格……一定要连我随便一句玩笑，都如此认真相待吗？我如何值得……
“阿凉怎会有小格之物”沉默许久，我才反应过来这竹签和话，似乎都是来自牟凉。
陈颜抬眼看我，面容平静，唇畔残留一抹讥诮的笑：“这竹签，是牟凉和展大人定情之物。”
“以另一个女子的愿望，以及对她的祝愿，作为定情信物，借以表达那男子的生死，婚姻，爱恨，全以另一个女子安康，另一个女子的天下为首，是不是很可笑”陈颜勾着唇角，放在膝上的手却渐渐攥紧，骨节突出，青筋毕现，“可牟凉真是疯了，就这样也受了，欢欣鼓舞地给我娘来信，说终于找到了足可托付的良人。”
我惊得半天说不出话：“阿凉和小格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怎么就不可能，凋颜谷谷主多是终身不嫁是不假，可凋颜谷却不是尼姑庵，谷主也不是绝七情灭六欲的仙道，怎就不能爱人嫁人”陈颜说时，语气里竟全是对我质疑的不满，眼眸里还有零散的星光，却是转瞬即逝，“他们……本来说好在夏至宴席上，求你赐婚的。可没等来这一天，展大人便去了一关。”
“她从岚山赶回来时，是不是胳膊上只缚了一条白色缎带”陈颜见我颔首，眸色愈加沉寂悲哀，“在凋颜谷历任谷主的起居注里，记载过第一代谷主的一些事。”
第一代谷主的起居注里记载了一个男子，名曰沈郎，是谷主三媒六聘已过的既定郎君，然未及成婚，沈郎却死于沙场。消息传至，谷主大恸，亲制五十弦锦瑟，其音令天地含悲。养蚕于室，以其丝成衣，以血色为底，以杜鹃花及子规鸟为衬，取义子规啼血，人见之欲泣。谷主以为嫁衣，成冥婚，缚白绸，誓为夫守节，离家独居谷中，后名之凋颜。谷主早年略知病理，此后潜心专攻，是以名扬世间。
“白色的缎带，意思是她成了未亡人，要为展大人守节一辈子。”陈颜声音冷沉，“如我所料未差，去了红色外裳，这白色缎带，现在大约还绑在她胳膊上。只是当时，你们谁都不知道，那个星夜赶来，甚至一身素缟都不曾穿的人，正经历什么。”
我默然。当时……我在做什么呢我表现出来那般悲伤，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的悲伤，用天下来发泄我的苦痛，固执地要弹奏锦瑟。阿凉……她明明已是那般，却隐忍地一遍遍劝我。劝我为苍生，劝我为自己，甚至劝我……为小格安息。
因我之故，才为小格招致祸患，而我又如此任性地让他魂魄难安。
我不知在落瑜山顶，我请她来为小格奏最后一曲时，含了多少心碎，亦不知昔日她看我时，是有几多怨恨
“她知道你对展大人有多重要，所以为了他，她不敢怨恨你。她留在你身边，既是代替他保护你，追随他昔时影踪，也是希望查得凶手，报仇雪恨。原本她也该是如此终了一生，可我不知是何缘故，她突然给我娘来信一封，谢罪说自己七情六欲错杂，心思紊乱，无颜也无力再弹奏五十弦锦瑟。然而就在她要来找我娘时，你一封书信，言辞切切将她召去南漠，后面的事，她与你在一起时日更多，你都知晓。”
“你是说，她去南漠之前，已决心与我恩断义绝”我疑惑难解，“可她后来明明助我良多。”
“她究竟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但这次我见她，与她闲谈，其中有一句话，似是与你有关。”陈颜看着我，开口，“她说她看大了一个姑娘，与她情同姐妹，可那姑娘辜负了她的信任，也辜负了她爱的人的信任。”
我怔忪。辜负了她爱的人的信任，那便是辜负小格……
“她知道了……她全知道了……”我撑着轮椅，低喃，“……难怪……难怪……难怪她怨我……”那个时候，我对不起小格的，只有一件事——没能为他报仇。凶手在眼前，罪魁祸首在眼前，牟凉怕是早就猜到，是西门湮城害死的小格。她苦苦等我为小格报仇雪恨，等到的却是我在储君府安生住下，宾主尽欢。所以她才如此失望地放下锦瑟，黑衣罩红衣，罩去青葱年华的嬉笑怒骂，罩去那残存的信任。
她远赴南漠，怕也是尚未死心，随着离开碧川，离开南漠，我甚至都没有杀了隋讫旋，而是将她安置在府中，严密看护，一根汗毛也没能为小格讨回，加之我将重病的寄白独置在扑团阁，这才失望至极，离我而去。
牟凉啊牟凉……亏我怪你薄情寡义……原来最冷心薄幸的，还是我。
“我原本以为，你和那些冠冕堂皇，无情无义的所谓权贵一样，眼里只有利益，对你还有用的，你就费尽心思地养着他救治他。没用的死了的，连厚葬都是隆恩，转眼便成了过往烟云。”陈颜看我神色平复，又恢复了疏懒的轻笑，靠着椅背悠然开口，“我虽说是受寄白小丫头所托，却是为给你添堵——给牟凉出口恶气而来，然而你待游巡，是实打实的好，我想他若非文武曲星下界的天纵奇才，那便是你不是我所揣测的那种人。事实来看，你并未让我失望。”
“但我却让阿凉失望。”我叹息一声，抬头看陈颜，浅笑询问，“陈颜，你是喜欢阿凉么如果是，我允许你替她报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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