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帛 暴风前夕

或许是姬五老爷难得如此风风火火一把，也或许是姬五太太实在惊吓过重，两人难得整好在正厅碰头。姬五老爷抬腿进屋，见屋里太太一脸悲愤之色，只觉胸中无名之火又滋滋燃起来，眼前之人人老珠黄粗鄙短视，毫无大家当家主母风范，若非这妇人给自己生了个儿子，五房太太的位置几时轮到她来做，想起儿子，姬五老爷更是憋了一肚子气，几步走过去到姬五太太跟前，厉声训斥：“屋里太太如何这副德性！等会子见了大公子休得纠缠，省得你宝贝儿子多受罪！”

        姬五太太好不容易强撑着坐在五房厅堂，左等右等老爷半天，好不容易等来了，劈头便被一阵训斥，无疑又被在伤口上撒了一大把，不过这会子她也无甚精神与他吵闹，只得用力揉了揉心口，反正她对这老爷也是早死了心，死揪着贴身丫鬟的手，待要跨过门槛时，仍是忍不住回头，看着姬五老爷冷笑道：“我人老珠黄倒还算有个正形，自然不若后院那些贱人娇媚！老爷若是看我母子不顺眼，待天祺回来之后，便将我二人结了便是！”

        要说吟诗作对风花雪月，就是十个姬五太太也半点不能与姬五老爷匹配，所以这红袖添香之事，从来不会落在姬五太太身上，单说吵闹，十个姬五老爷也是抵不过五太太几句话，比如现下这时刻，姬五老爷被自家太太这几句话给憋得面红耳赤，一把将八仙桌上的茶杯茶壶扫到地上，嘴角八角胡也直往脸上翻，几动了下嘴皮子，才吐出一句：“粗鄙蠢妇……粗鄙蠢妇！”

        而等这两主子前后脚跨进芝林园时，只几个婆子小厮在里头候着。芝林园在姬府东边，因布置主要是花草景致，唯独落了个芝林园。这芝林园算是小园子，统共十来间房子，两间刑房，其余房间便是堆着破损待废之桌椅板凳之类，院门和房间平常都是上锁的，平日由两个婆子打理着。若是下人犯了事，其他院子便直接将人往里送了锁着等候处置。园子可是清冷得吓人，尤其到了晚上，没半点人气，有的只是园子里头几条猛犬的狂吠。而园子中央那个四四方方的空场子，便是姬府惩治下人之地，这会在空场上跪着的，正是花魁柳飘飘。

        柳飘飘身上仍是进姬府时穿的那件翠绿衫裙，只是沾了不少泥土污物，前胸还有几点干掉的血渍，想是在姬五太太昨儿下手惩治时留下的，不过时隔一日，不止衣衫早已没了出楼时的轻盈飘逸，柳飘飘的面上因昨儿被狠命掌嘴，已是血肿一片，头上身上的首饰，早被拖到拆房关起来时，几个婆子丫鬟顺手牵羊摘掉了。这三餐便是几口凉粥和两个冷馒头，连张嘴求救的机会都没有，这让她回想起七年前全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的，自己流落街头时的场景。这几年在百花楼跟白棠斗，跟楼里的姑娘斗，拼到口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伤心绝望，又因这惊恐和姬五太太的惩罚，一晚上的发冷发热，已近精神崩溃，哪里还有半点当日花魁之神采。先刻几个婆子送了几道像样的饭菜过来，她顿悟今日竟是她的死期，惊骇蔓延到全身，尖叫着将饭菜全部打翻在地，接着便昏死过去，在那之前，她只听到婆子们几声冷笑。

        等柳飘飘再醒来时，已经被带到了这园子跪着。没多久，姬五老爷和姬五太太先后进来，都一脸煞青坐在两侧的椅子。一见地上跪着的柳飘飘，姬五太太又是一阵怒气攻心，身子坐在木椅上，眼睛却死命地瞪着柳飘飘，手上那块丝绢竟是被生生扯断了。姬五老爷本是怜香惜玉之人，这花魁此时一片狼藉，还是让自己儿子惹上黑煞神的祸水，也是一脸怒火，嫌恶得紧。原本想着早些过来，还能先看到儿子如何了，结果儿子没见着，惹事的花魁倒是早送过来了。再有一会黑煞神来了，连他都还不知会如何，连带再被那黑煞神弄个治家不严，那他五房也不用住在府上了！

        五房主子过来，原本还在小声嘀咕的婆子家丁，全都熄了声，埋首看地。嫡房那边的人也过来了。只听一声“王管家来了”，柳飘飘似抓着救命草一般，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带着哀求的眼神朝昨天来楼里带人的王管家望去。她想求饶，却是半个字没吐出来。王德胜不紧不慢地走进园子，目不斜视，身后跟着五六个家丁，而最后进来的，便是姬三少，由另外两个家丁扶着。

        姬三少这一日多被关在祠堂罚跪思过，每餐也仅是些寡淡的饭菜。起初本是如何都不肯吃下这饭菜，结果王德胜传了黑煞神的话——大公子吩咐，您若不吃，就收掉，下餐便是比这更差。一句话便将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给戳掉。这老太君罚跪也是狠绝，竟是让他跪了一天一夜，还有人来看着，接着又是一个半晌，这两个膝盖早就淤肿一片，疼得他呲牙咧嘴。可当他被扶到芝林园时，待看清地上的柳飘飘，虽是有些底，但见了柳飘飘此番景象，还是吓了一跳。

        柳飘飘见是姬三少过来了，本是心急想要叫着他，却痛于半个字吐不出，只得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淌。只是这副哀求绝望的泪脸，被姬五太太的身影挡得半点不留。

        姬五太太一见儿子被扶进园子，失声喊道“我的儿！”，动作格外敏捷几步快走到姬天祺面前，忍不住又是哭天抢地“这是要杀了我儿……”

        姬五老爷听这蠢妇一开口又是这般，立时从木椅上跳下起，跟着几步冲到自己太太跟前，一把使劲捂着她的嘴巴，连拖带拽按回位置上坐着。

        王德胜见姬五老爷和太太提前到了，朝两位主子行了一礼，“王德胜见过五老爷，五太太。”见二人皆是面色不虞，也不再吭声，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笔直站着，待家丁将姬三少扶到离柳飘飘不远地椅子上坐稳后，这才领着家丁左右两排候在园子门口。

        此时的芝林园虽是主子下人十几个人候着，竟是除了正午夏蝉的鸣叫声音，半点人声都听不见，虽是正午艳阳当头，甚至晒到身上，还有点点刺痛，但这园子却因即将到来的风暴，有些阴冷。

        “王德胜见过大公子。”

        一抹清冷的身影出现在园子门口，蓝灰锦袍随着主人轻盈的脚步，荡起两色清波，一荡一落，一落一荡，分外优雅清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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