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帛 万花风采

对于那位锦袍公子，牡丹印象颇深。乍一看，论说那样貌、身段的公子也是不少，再静看，那双带着狡黠的眼睛是怎么都不该是属于公子的。而她也故意往那公子怀里凑近了些，确实是位小姐。自经历了韦家少爷那段之后，她对男人是真失望透顶，再就对什么都提不上兴致了。这般胆大来青楼闲逛的假公子，不过是哪家命好的任性千金小姐罢了。那是出身便已经决定了的。不想这任性小姐竟然成了万花阁的主子。

        一个女子，就算命再好，她怎么能，她怎么敢行出这般离经叛道？原来真的有女子可以活的这般肆意。既然她掌了这万花阁，是不是她也有了些许指望，可以再活出点火气来？这是不是说她也有点指望了？因着有了这半点指望，这几日，她是发了狠练琴习舞。

        也是她知眼前的这位常少是女红妆，更加小心谨慎。方才，她弹唱的仍是《玉树□□花》，只是约莫自己心境了有变化，同样的词曲，吟唱弹奏起来竟是有了些欢快。看常少的眼神，想必也是听出了些不同。等她弹唱一曲舞完一段后，那位常少只是端着茶杯含笑，什么也没说，她也便什么都不问，静静坐了回去，看着夏莲在台子上飞舞。论舞艺，她自个儿是如何都比不过夏莲的，比如流云漫月的《飞天舞》，身段修长舞步轻快，须得如习武之人一般日日五更起舞，日渐精进，少则七八载多则十余载，方有可能得神女心神，人舞合一。据说夏莲三岁时被卖到万花阁，白棠见她身段好，让她习此舞，这一练便是九载。约莫是她之后，万花阁最红的姑娘。在她之后出场的，是芍药。芍药嗓子生得好，唱曲在阁子里数一数二，容貌也不差，若是仔细打扮一番，也是美的。只是红颜易老……

        非常的兴致很高。万花阁竟也有些卧虎藏龙的味道。尹妈妈特地口中的牡丹、芍药、夏莲、百合，各有长处，还算更重高手，仔细打磨一番，即使年岁上去了些，也有发光的潜能，称得上万花阁的“四花旦”了。那墨兰果真有些文采，夏莲起舞时，还真给画出了她的曼妙舞姿，画好后还直接给题了书“流云水月漫天舞，掩尽繁华终镜花”，难怪后世称大唐一代才女名妓薛涛叫“女校书”，墨兰这水准也算得是踏进校书的门槛了，再有增添些名气的话。

        其余姑娘虽是资质平平，也还能挑出几个稍微好点的，比如那抱着琵琶弹奏的白梅，和弹古筝的杜鹃，竹笛和吹箫的还有几个，找些名师指点一番，定然是有惊喜，凑个歌舞版的“十二乐坊”也不是不行。过些时日，再时不时进些新姑娘栽培栽培，那特么就是整个一古代版的AKB48啊。

        想到这，非常心里乐开了花，笑意在脸上也藏不住，身边坐着的尹氏见此，倒是舒了口气。这些姑娘这几日倒是把话给听进去了，牡丹等人也没有让人失望。先前已经吩咐下去照着这小祖宗的意思，给安阳城的好工匠都传了信儿，该买的材料清单也递了过去准备着。尹氏忍不住抬头又瞄了眼前乐开怀的人，面上也不禁畅快了些。

        “尹妈妈觉得姑娘们如何？”非常转脸笑看着尹氏。

        尹氏闻此，也放开了些，“虽是生疏了几年，姑娘们这番功夫还在，所幸不辱没公子瞻观。”

        非常笑着点点头，眼见所有姑娘都差不多出来过了，再又拍手称好，正了正身，笑眯眯地扫了扫坐在下边的牡丹青莲几人，又见姑娘们都差不多落座，这才开口说道：“各位姐姐果真是才艺非常，本公子倒是捡到宝了。”

        几个姑娘闻此言，忍不住嗤笑出声，非常顺着笑声看了过去，见是白梅杜鹃等在掩面低笑，也不甚在意，接道：“我万花阁向来不养闲人，方才见识了各位姐姐的才艺，倒都是我万花阁的能人了。有道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每位姐姐虽是都有自己的长处，但若是要以一敌一跟百花楼或是这巷子里的头牌姑娘们过招，也定是抵不过。单打独斗不行，那我万花阁强强联手便是。”

        听着非常这话，牡丹等人无不抬头一脸疑惑地望着她，尹氏也时面带疑惑。

        “尹妈妈和各位姐姐也不必诧异，本公子也不过是想将这曲儿舞儿的重新编排编排。”非常放下茶杯，“牡丹、夏莲、芍药、百合四位姐姐皆是才貌双全，称得上是我‘万花四美’。墨兰姐姐文采斐然，与当世这文人才子相比也不落后，书画也有修为，古有云‘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这诗中之‘女校书’，墨兰姐姐还是当得起的；白梅、杜鹃，以及迎春、含笑、山茶、紫薇、水仙等众位姐姐，这古筝、琵琶、二胡、竹笛、箫在众位姐姐们手下、口中都是好器物，再加上牡丹等五位姐姐，以后都是我万花阁的宝贝。其他姐姐也不必苦闷，只要勤学苦练，假以时日，都是我万花阁之宝。”

        原本先前还有几声小嘀咕，在非常说完这番话后，竟是半点声音皆无，全都定定地看着她，非常也不急着开口，满脸笑意将每个人都扫了一遍。还是墨兰打破了沉默：“常少，小女子墨兰，多谢常少抬爱。只是小女才疏学浅有些不明，这‘女校书’为何？又有何典故？还请常少指点……”

        哦，这凤天便是尚未与唐朝打上照面了。非常喝了口茶，这才笑着答道：“这‘女校书’是古时才子对出身青楼才女的美称。本公子曾在一个孤本文书里看到过，曾有一代名妓名薛涛，才华横溢，时常与文人才子吟诗作对，为当时才子赠诗‘女校书’，先前本公子念的诗词，便是这诗文。”

        非常说完，笑着朝墨兰点点头，便一眼掠过墨兰投过来的满眼仰慕，看向众位姑娘，继续说到：“本公子虽是这阁子的新主子，但掌事阁子里大小事务的，还是尹妈妈。从今往后，我万花阁的姑娘，是卖艺还是卖身，全凭自个儿意愿。想清楚了，便到尹妈妈那去说明白。若是有变通的，也须得跟尹妈妈交代仔细。等阁子重新开门，本公子是见不得各位姐姐作乱的。”

        这一番话说完，恰似一声惊雷扔在荒野，惊呆尹氏和众位姑娘。虽说这阁里的姑娘们大部分都已是明日黄花，但有机会卖艺不卖身对接客说“不”，对青楼女子却是奢望。夏莲墨兰等默默掏出手绢擦眼睛，好几个年轻尚浅的，竟是忍不住抽泣起来，牡丹有些激动地看着非常。

        尹氏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半天没合上，见非常转脸看她，才勉强找回声音，“常……少……这这营生……”

        “这营生自是要做的。这些时日，阁里将重新修缮，继续闭阁，众位姐姐们好生研习自个儿才艺。明儿尹妈妈去请些琴瑟师傅来阁里点拨点拨众位姐姐，尤其白梅、杜鹃等七位姐姐，定要好生钻研练习一番。牡丹夏莲等四位姐姐，这几日继续练琴练曲练舞，墨兰姐姐也是好生修养。还是那句，万花阁不养闲人，这开门之后，能不能从此就卖艺不卖身，单看姐姐们的了。”

        “还有一点，还请众位姐姐谨记，往后我便只是个甩手掌柜，这万花阁的老板只有尹妈妈，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常少的身份。若非非常之事，众位姐姐也不必来寻我。”非常收了笑意，也换了语气，朝尹氏伸了伸手。

        尹氏虽是也尚未消化完这诸多信息，见非常手伸到她面前，立刻想了什么，便从袖袋里掏出一叠文书，放在非常手上，这些便是万花阁所有姑娘的卖身契：“请公子收好。”

        非常接过卖身契，将每一份卖身契都过了一眼，然后揣在袖袋里，这才抬眼补了一句：“若本公子的身份从哪位姐姐口中传了出去，便不好处置这些卖身契了。”

        她是没半点金手指的人，努力做个地地道道的古人，躺着吃着把钱赚了，然后游山玩水自然终老，便不枉她抛了亲生爹妈亲姐来这千年前走一槽。前有姬三少那个大麻烦，现有姬家大公子盯梢，对于自己身份这件事，她必须提一万个小心谨慎，还得周全把户头给正儿八经落实了，少不得还要费点心思，顺其自然地搭上安阳牧那条线，抱上这条大腿才是。

        也正是由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常少变脸也太过快了，即使是被严重威胁着，下头也没什么反应。非常正准备开口，便听得牡丹不急不缓地回答：“是，常少。”

        姑娘们也这才反应过来，跟着齐声称“是”。

        “既是如此，众位姐姐便早些散了，回去歇着，有事明儿再说。”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笑意重新爬上脸，这才站起身来，准备回雅阁。

        “常少，请等一下，小女子有事相求……”牡丹见非常抬腿要走，咬咬牙，叫住了眼前人。

        这牡丹果然是有话要说。从她今儿出现在厅堂上，便察觉牡丹身上起了某些变化。她虽是对乐理不精，但方才牡丹唱曲儿时，分明与初次见面那回心境大有不同，像是少了那么点消极怠工，应付敷衍？

        这牡丹，确实有点意思。说可惜，还真是说太早了呢。

        “明儿一早，牡丹姐姐直接跟了尹妈妈来找我便是。”非常回头看着牡丹笑道，又见牡丹身边墨兰夏莲等人也有话说，又补了一句：“众位姐姐今儿都回房歇着，明儿一个个来雅阁找我跟尹妈妈便是。”

        说完，非常也不再停顿，朝门外走去。这阁子里，一大堆事儿还在等着她仔细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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