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断舍离

人活着总会有许多妄念，比如说，明明已经绝交的朋友，告别的时候再难过，只要活着，心底总是存了那么几丝侥幸，有一天可以和好如初；再比如说，明明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只要活着，就断不了缕缕的情丝，隐秘的期盼着，有一天可以鹣鲽情深；抑或者，明明互相厌恶着的家人，只要活着，总还是，等待着一家团圆的欢喜。

        但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对吧。张允荷在黑暗中苦笑，那个“有一天”，自己怕是等不到了。在死亡的阴影下，她感觉自己脑海不停地放映着过往种种，又好像，一片空白。她仿佛不能清晰地触碰到自己的想法。生命正在消逝的信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么明显清晰的，静静流淌在她渐渐变冷的血液中。

        张允荷很想自救，但是身上好像被什么重物压住了，完全动不了。即使嗅觉不太灵敏的现在，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空气中血液铁锈一样的腥味。手上和背上仿佛受了很重的伤，不过居然没有太痛，大概是已经麻木了。张允荷觉得也是佩服自己，这种时候了还在意这些事情，自己，要死了啊。

        有点想哭怎么办。好想再抱一抱智怡，告诉那个傻丫头，只要她需要，张允荷一定会出现的。好死不死逞强说什么再见啊。以为自己很帅气吗。智怡啊，我好想你。

        还有哥哥，会不会内疚呢，如果可以，还真是希望哥哥的心肠真的变得像如他现今表现出来的冷硬，这样，自己的离开也不会让他难过了吧。可是张允荷知道，哥哥的心，远比他面上显现出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要温柔得多。要不然当初的自己也不会明知道哥哥的靠近有企图，却还是贪恋他给的温情了。或许连哥哥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付出了多少让人感动到想要流泪的真心。

        如果不故作坚强就好了，如果不冷傲地要一个人承担一切就好了，有什么是和朋友家人说不开的呢。即使有，也不应该成为阻挡相爱的障碍啊。

        张允荷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错。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她的坚强独立，让她带领下的泰真成为大韩民国百货公司的龙头企业。她保住了千百人的生计，她为自己的国家创造了那么多税收。可是呢？她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家人。因为她太坚强，也太独立。

        依靠并不是只是软弱的表现，有时候，那也代表着对对方的信任。即使那样喜欢着智怡和哥哥，但是张允荷还是不敢将一颗真心全部交付。害怕被丢下，害怕被背叛，所以干脆就不要有任何期待，一个人坚强独立的活下去吧。

        即使现在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光，张允荷还是认为自己没有错。但是也突然认识到，没有错，未必就是最好的答案。世界上的事没有唯一的答案。她只是找到了其中一条路，但她完全可以找到另外一条更好的路。因为敏感和不安，她放弃了再次奔波的路途。现在想来，实在是很可惜，还有那么多可能性。

        记得之前陪智怡选结婚场地时，看到了北欧一个小镇的图片。两人都很中意。只是作为结婚场地的话，那儿过于冷寂了。“允荷啊，我们两个以后一起去那里生活好不好？”李智怡摇着张允荷的手撒娇。张允荷挑眉”你确定？”“对啊对啊。”李智怡点点头，环抱住允荷，“你可以做好多好吃的东西给我吃，啊不，我们两个一起吃。”李智怡陷入了美好的未来生活畅想。

        “我会做么我怎么不知道。”张允荷一脸不解，自己只会做些小甜点，还是和智怡一起看书学的。“哎呀，允荷那么聪明，一定一学就会。”李智怡信誓旦旦地说道。张允荷不由得笑开“我都不知道你这么相信我。只是，我是没有意见。你跟我走的话，柳昌秀去哪找那么好看的新娘呢？”

        然后呢？张允荷记得李智怡低着头沉默不语。她以为智怡是因为不能去那个小镇而情绪低落，正想开口安慰。没想到李智怡猛然抬起头“只要允荷你对我伸出手的话，我会抛下一切和你走的。”“笨啊，和我走了就不是有民集团的少夫人咯。我能给你什么呢。”张允荷抱住李智怡，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我何德何能呢。“允荷在，就够了。”

        最后两人都觉得太肉麻，对视一眼俯着腰哈哈大笑起来。张允荷知道李智怡每一句看似煽情的话后面都是她的真情实意。她又何尝不是呢，她和智怡告别，放弃的哪里是智怡，分明是柳昌秀啊。既然她给不了智怡全部的好，那么就让她和喜欢的人安安心心在一起。

        即使和智怡在一起的人，是她喜欢的人也无所谓。张允荷从来不认为感情这一回事，可以让来让去的。如果柳昌秀喜欢她的话，或许她不会这样解决。但是事实是柳昌秀喜欢智怡，本来她就是多余的了，退出是降低伤害最好的方式。

        但是柳昌秀喜欢她的话，又要怎么办呢？怎么可能。张允荷很想像平时那样嗤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但是发现要做出那样一个表情已是艰难无比。于是尽了力的，露出她认为最安详平和的微笑。这样子，哥哥和智怡见到自己的遗体时，也不会担忧自己曾受过很多苦了吧。自己是，很幸福地离开这个世界的。

        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有很多遗憾没有弥补了，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既然如此，何不在最后一刻想想自己拥有的或者曾经拥有的一切。张允荷这样认为。对于一个企业家来说，最要不得的就是知足常乐的心态了。但她就要死了，就让她放下张会长的身份，当一个容易满足的普通人吧。

        张允荷这一生，很幸福。

        遇到天真烂漫的智怡很幸福，能成为哥哥的妹妹很幸福，可以成为张会长尽力实现自己的价值也很幸福，得到被自己帮助过的人的感谢也很幸福。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断舍离。张允荷想，自己大概再也没有以后了。那么请允许她，最后再自私地补上一句吧，遇到那个身上有薄荷香的少年，很幸福。

        十几个小时后，消防人员救出了遇袭的地铁中尚存活的所有人，并陆陆续续挖掘出了死者的遗体。其中一个，身份信息，张允荷，泰真集团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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