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正还是反?

崔秀英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又红了起来，不是气的，而是尴尬。听男孩说到一半，再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情形，她不得不承认，这件事还真是自己从头没理到尾。结果就在一分钟前自己还义愤填膺的对着别人给“忠告”，一分钟后就自己的处境立场就如反转剧一般一百八十度的换了个方向。

        “那个……不好意思……”崔秀英没勇气抬头看男孩，目光盯着他的衣角，嗫嚅着要开口道歉。女孩脸颊微红窘迫的样子落入李真的视界，让他不由失笑打断道“韩国女孩都像你一样喜欢脸红的吗？还是说只是你喜欢脸红？从刚才一直红到现在。”

        “噗嗤”秀英愣了愣还是没忍住，大笑了起来，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双肩颤抖着，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又呛到咳嗽起来，“咳咳~哈~咳咳~哈哈”声音混杂在一起，李真揉了揉头发，不懂这话笑点到底在什么地方，双手扶着膝盖弯下腰探过身子问道“你没事吧~”，女孩摆了摆手，努了努嘴巴示意现在没法说话回答他。男孩摇了摇头，递过了一张纸巾，这回她没有再拒绝，拿过来整理着嘴角和眼角。

        其实，崔秀英知道男孩是怕气氛尴尬自己不好受才会说那样不好笑的笑话，但不知道怎么的，连日来淤积的压力与郁闷都随着刚刚的笑声慢慢消散，让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感受到善意的崔秀英喘匀气站起身，感激的看着揉着头发莫名其妙的男孩，很郑重的行礼道歉“谢谢你刚才的笑话，还有，对不起，可乐的事情是我的错。”李真慌乱的整理姿势也弯腰回礼“哎，那个也没什么了，误会解开就好了。”说完起身挠了挠鬓角。

        “那我请你喝点东西，作为你不追究我责任的谢礼吧”崔秀英指了指大厅一角的休息室，当先走在前边“哎，奥好。”李真反应过来后耸了耸肩，也拖着行李箱跟了上去。

        白色小圆桌上的两杯咖啡散发着醇厚的香气，崔秀英端起来小抿了一口，不同于刚刚争执时的小小强硬，现在安静坐着的女孩很像古典油画中的贵族女性形象，动作优雅有序，即便是刚刚生气时她的语言也很理性平和，看得出来应该是出身底蕴深厚，教养优良的家庭。李真发现不自觉的又带上“观察”的眼光来看别人了，微不可查的摇摇头，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女孩放下杯子，好像又回想起刚刚的情形，右手捂嘴还是遮不住“噗”的笑声冒出来，李真赶紧摆手制止“别笑了，小心又呛到，咖啡可还是烫的。”女孩听到话强自忍住笑，端坐起来，饶有兴味的打量着男孩。

        “你不是韩国人吧。”

        “嗯，美籍韩裔，旧金山人。”

        “奥，忘记你刚刚说过了。你好，我叫崔秀英。”

        “你好，我叫李真。”

        “来韩国旅游？上学还是？”

        “应该算是上学吧？”

        “……应该是什么意思？上学就是上学，旅游就是旅游……”

        对话就这样在男孩女孩之间自然而然的展开了，毕竟发生那样尴尬而有趣的事情，总会不知不觉间拉近当事人的关系。

        崔秀英也不知道两个十多分钟前的陌生人怎么会像是认识好多年的朋友一样聊天。简单的白色T恤套着淡蓝色的牛仔衬衣，一如对面男孩他的眼睛，干净柔和。整个谈话的进程都仿若经过测算一般，男孩的语气总是能在适当的时候变化，衬托出需要的气氛；身体随着女孩的话语微小的调整着，让人感到他的用心倾听；不时的点头和相应手势也消解着她的疑虑和面对陌生人的拘谨压迫。当然，“测算”并不是贬义词，就像交响乐指挥家准确的测算调动每一种乐器，在旋律中流畅揉合它们的感觉。静谧的时间随着墙上的挂钟指针流逝着，崔秀英知道了他是孤身一人来韩国，知道了旧金山这个时段的阳光跟他的微笑一样和煦，更知道了他来韩国是来做练习生，基于这个特别的原因崔秀英也装作随意的告诉了男孩很多有关练习生的“内部”资料。而共同的话题更是让女孩斟酌过后做了个决定。

        趁着低头啜饮的时候，李真暗自调整了下状态，刚刚又开始下意识的用上了心理学的沟通方法来跟面前叫秀英的女孩聊天了。她应该没注意到吧。在他心底暗暗向女孩抱歉的时候。女孩的声音不期而至。

        “那个，李真xi，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崔秀英低头摆弄着杯子，装作观察杯壁上花纹纹路。

        “嗯，只要不是感情问题就好，我没谈过恋爱啊，这方面经验不是很丰富。”男孩一本正经的样子让秀英不禁莞尔。

        “呀，你觉得一个女生会向才认识二十分钟尽管聊的很投缘但了解仍然不算多的男孩儿征询感情问题？何况一个男生没有恋爱经验，尤其还是来自自由开放的美国，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吗？”反应过来的女孩笑着毒舌道。

        “呃，崔秀英xi，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毒舌起来没人能承受的住？”李真本来作势捂住胸口，装作承受不住的样子，但看到女孩要发作，赶紧停止调侃正襟危坐“内内，啊给思密达。那你说，我听听看。”

        话说完后，男孩就看到崔秀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难过迷茫的情绪随着女孩整理思绪的过程从眉间渗透而出，顺着脸颊蔓延，交织成一片复杂难明的表情。李真抿了抿嘴唇，坐正身体，等待着女孩的问题。

        片刻的犹移过后，崔秀英还是鼓起勇气“李真xi，假如，我是说假如啊。”

        男孩认真凝视着女孩“呐，你说。”

        “假如你在爬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你看过山上风景的照片，很美。所以你想要亲自爬上去看一看，但上山的道路很艰难，而且要花很多的时间才能到山顶。凭着开始鼓起的勇气，你爬上了山腰，但却受了伤。现在，山下你的家人和伙伴都呼喊着让你不要再向更危险的山顶攀爬，而你又不甘心半途而废将以前的努力抹消。你——会怎么办？”

        女孩的眼睛很大，也很亮，应该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咬着下嘴唇，脸轻轻皱着。时近中午，落地窗收纳进来的阳光撞在杂志书架、隔座上的小景观植物碎成不规则的形状，落在她的发梢，脸庞，落在她的眼睛里，渐渐沉没，放射出的光照清了沉积在眼底的的厚重无奈与痛苦。

        “放弃或者坚持？”李真微微叹了口气，反问女孩。

        “嗯？嗯~嗯”李真的话穿过痛苦的思绪将女孩拉回了现实。她愣了愣才回应着。

        李真呼出口气，好似认定了答案一样耸耸肩“我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嗯？什么意思？”

        “在我看来，问题中放弃的代价要比坚持的代价轻得多，但我仍然“犹豫不决”，没有毅然下山，而是在两个选项间痛苦迷茫，这本身不就说明我更偏向坚持下去吗？在“容易”和“困难”的选项面前仍然不能轻易抉择，这不是显而易见嘛。”

        崔秀英听到话，想了下，又不甘的辩解着“你这只是文字字面逻辑上的推导吧。这能当做你当时心里的答案？……”女孩看着李真投注过来，像是看出什么的眼神，声音很没底气的变得越来越小。

        “琴家，我说崔秀英xi，你的问题本来就是在假设的环境下，我做的决定啊。先不说假设的情况会不会真的发生，但我能确定，如果真的处于这样的境地，我肯定是会这样想并且这样去做的。”李真明白这种“假如我的亲故、我的同学或者陌生人的你怎样就会怎样”系列假设问题的真实意图，却也并没有戳穿，而是很认真的为女孩提供了答案。虽然不知道她要面临的“坚持和放弃”具体是什么，但从刚才谈话的只字片语都能体会出崔秀英对于“梦想”这两个闪亮字眼，藏也藏不住的不甘与期望。

        “你受伤了啊？还要拖着受伤的身体继续往山顶攀爬？父母家人都很担心，前进的路上也没有人能支持你陪你。”崔秀英向前倾了倾身子，双手握紧咖啡杯，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谁说过受伤后要继续向顶峰攀登了？可以先撤下山养好伤势继续啊。遇不到一起同行的朋友，但总有目标相同并且肯为之努力的人吧。”李真浅啜了口咖啡，很是不解的看了女孩一眼。

        “可是，家人担心你并且不支持你，朋友们也不理解，最重要的是，放弃会有更容易更好的道路可——”

        “崔秀英xi，你到底是希望我坚持还是我放弃？”李真知道这种时刻就是要帮女孩快速的做出决定，拖延越久，只可能找到更多的理由让自己动摇。有时候，太多的理由和分析只会让选择变的越发难以权衡。何况，李真觉得对于梦想，青春是付得起去追求的代价的。所以没等崔秀英说完，男孩就断然打断道。

        看着女孩呐呐开口不知道说什么，李真叹了口气，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枚硬币放在桌上，硬币成色很旧，崔秀英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不解的看着男孩。

        “这是一美元硬币，算是我的幸运币吧。正面印着的人物是Sacagawea莎卡嘉薇亚——一位在1804—1806年开通北美洲太平洋沿岸的探索活动中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女性，寓意着勇敢开拓的勇气。有什么没法选择的事情，我都会投掷它来做决定。那么，现在，崔秀英xi，

        正面是“坚持”，反面是“放弃”。自己决定不了的事情，就交给上天来决定吧。”李真摊开手向女孩说明了自己要做什么，就拿起硬币，手指滑动，食指弯扣住拇指，硬币平静的躺在食指拇指交接的凹面上，散碎的光照在上面，蒙上了一层迷蒙的光晕。

        “啪”没等女孩反应过来，李真右手一扬，拇指一弹就将硬币弹向空中，崔秀英错愕的感到时间变慢了，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将自己，硬币和周围的空间分割开来，刚刚休息厅墙上还规律走动的挂钟指针停滞住，咖啡杯腾起的热气凝在半空中清晰可见，对面男孩略微仰头，眼睛盯着空中的硬币向下挪动视线的脸也定格在那个瞬间。而硬币在空中“嗡—嗡—嗡”慢镜头一般的翻滚着落下，女孩努力想要看清楚落下的正反面，但对面穿过来的光被硬币打碎，折射出细小的芒线刺得女孩忍不住闭上眼。漫长的瞬间，就像是她一直游移不定的心情。

        “啪”男孩右手掌将硬币牢牢的按在左手背上。“正还是反？”李真抬头看着女孩出声询问，崔秀英睁开眼，用手指指着李真交叠着的手掌之间，疑惑问到“结果不是已经确定了吗，我——也需要选？”

        男孩弯起嘴角，耸耸肩随意道“随便吧，反正是你给我的问题，你就当猜答案喽。”

        “……正！”李真听到女孩的答案，低头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

        “那揭晓答案啦，笃笃笃——。”少年模仿着竞猜节目中揭晓谜底时烘托气氛的背景音乐，挪开了右手，莎卡嘉薇亚的头像熠熠生辉。“是——是这——面啊。”崔秀英小声重复着，像是在用语言替自己肯定什么一样。

        “呶，你看到了，问题有答案了，就是这样。”李真将左手背伸到女孩眼前晃了晃，让她看的更清楚，然后把硬币收进口袋。在此之后也并没有打扰女孩，迎着窗外的阳光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后就转头望向不远处的杂志架，装作辨认着封面上的人物，腾给了女孩一个安静思考的空间，毕竟选择最终还是要自己去做的。

        短短的几分钟里，女孩放佛坐在在脑海中的观众席上，沉浸在名为《追梦的崔秀英》这部纪录片影像里，她跟着影片中的女主人公欢笑、沉默、伤感、难过，哪怕这本已经是熟知的剧本，熟悉的情节，但当看到年轻的女主人公声嘶力竭的质问对面的女孩“为什么要放弃，怎么就放弃了！”的时候，崔秀英还是忍不住鼻子发酸。影片的最后，崔秀英看到了女孩在一片黎明的花海中诉说着对某人的承诺，明亮但柔和的阳光一点点驱散了笼在女孩面庞的阴影，脚前的空地上是一枚硬币，莎卡嘉薇亚对着女孩和屏幕前唯一的观众——崔秀英露出了微笑。李真眼角余光撇到少女脸上表情的变化，初见面时的犹豫迷茫都从眼角眉梢慢慢消散，一股更为坚定的信念从眼睛嘴角浮现，男孩轻轻松了口气。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李真接起电话，原来是接机的工作人员到了。

        崔秀英被电话铃声惊醒，听到男孩的通话后，知道他要离开了，想到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不由的感到遗憾和失落。尤其刚刚沉思过后，明白了男孩的用心，更加多出了一份感激。不过是偶遇的陌生人而已，能细致的替对方考虑，看来是个适合做朋友的人呢。

        “崔秀英xi，那个，跟你的聊天很愉快，但接我的工作人员来了。所以，有缘再见啦。”男孩的起身道别让崔秀英回过神“工作人员？对啊，他是练习生，怎么没想到这个呢。”女孩暗暗抱怨然后也站起身装作玩笑的问道“李真xi，我也是呢，能问下你是哪个公司的练习生吗？以后出名了我也好向别人炫耀曾经在机场和知名偶像李真xi有这样的巧遇呢。”

        “哎？奥，是sm。呵呵，说成名什么的还早呢，先适应好韩国的社会生活环境再说，byebye啦，追梦的女孩，我的勇气分你一点奥。”李真再次回头道了声别，拖着行李箱走出了休息厅，崔秀英望着他边挥手边消失在人群转角的身影，坐下后，有些调皮的用拇指指肚摩挲着杯壁上的花纹，露出狡黠的笑容，再会吗？也许不会很远呐。

        男孩迎着门外灿烂的阳光走去，左手伸进口袋，摸出了那枚刚刚替某人做出决定的幸运币把玩着，翻转的背面却——赫然也是跟正面一模一样的图案！调皮狡黠的笑容浮现在李真的嘴角。当初只是因为好玩拍下的这枚正反面一样的“错币”，没想到今天却“买下了”一个女孩的梦想，一美元的梦想，廉价吗？李真摇摇头，在追梦的道路上奔跑的人们，所拥有的决心与坚持的付出，又怎么可能用金钱衡量清楚呢。

        站在机场大厅外，迎着掠过蓝天的清风，男孩伸手拂过被夏风轻轻揉乱的散碎刘海，莫名想到那句经典的台词“Imthekingoftheworld！”李真深深吸了一口气，畅快的在心里大喊道“我来啦！梦想，你准备好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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