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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泪火烧


男人站了起来,执着从怀里抽出的一把细得像木枝一般却弯曲着的剑来,在胖身大汉惊诧的神情中可以看出那面前之人提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长剑时的怒发冲冠。陈明秋仅仅站着,站在山崖边,站在身后远方群山的层层雾霭前,便已经有一股无形之威震慑众人!

        “哥哥……”雅儿轻声喊,她有些担心大哥哥,却听大哥哥指着自己的双眼对她说:“闭上眼睛。”于是她便乖巧的趴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不准睁开。”

        “好,雅儿不睁开。”雅儿点点头应道,却立即听到那用鞭子抽打她的胖身大汉的吼叫与哀求,听到嘈杂的刀剑碰撞声,又听到烈马的阵阵嘶吼声,再然后便是一片寂静……雅儿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感觉到有水滴到自己的脸上,她有些好奇,却又不想违背冬阳哥哥的话。她用手想将脸上的水擦拭,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雅儿挣扎,却被另一只手蒙住了双眼,热热的,熟悉的,她赶紧睁开眼睛欣喜地喊:“大哥哥!”

        “嗯……”陈明秋疲惫的应了一声,却仍然夹住手缝不让雅儿看到,他略微松开抓着雅儿手臂的手,那手掌间的剑柄便有了空隙,滑落于下,刺入了草地中。

        “好黑啊。”雅儿说。

        “夜深了,雅儿该睡了。”陈明秋紧紧捂着她的双眼说。

        “是……是吗?夜深了,雅儿该睡了……娘,你能再给我讲讲地上花的故事吗?雅儿,好困……”

        陈明秋垂下头来,又看向那一把嵌入草地间的细剑,他以为他做不到,他以为他在害怕,可是他再也不会怕了。

        他抱着渐渐入睡的雅儿骑上了那匹枣红色的马儿,下了山。

        昨夜雅儿坐在滋养着承天村几代人的河流旁,几乎一整夜没有合眼。刚刚挨了打,又受了惊,已累得陈明秋用冰凉河水浸润的湿布擦拭她那张小脸时都没有睡醒过来。

        “娘,我要吃柿饼。”

        “不嘛,我就要吃。”

        “还要柿饼!还要柿饼!再吃一个!就一个……么么……”姑娘努着嘴,嚼着春风,陈冬阳略微露出一些笑容来,继续擦拭着那遗留在小脸上的红彩痕迹。

        那时,在雅儿闭上双眼的刹那间,他便执剑而上。好像一切都是那么随心所欲,一切都是那么顺风顺水,在他们诧异与挥舞着大刀的凶恶中,一人一剑最是无情。

        胖身大汉手拿长鞭身首异处时,那些被打翻在地的马匹嘶吼着,马匪们滚落在草里吃了口土,狼狈间便个个捡着大刀,冲向陈明秋。

        陈明秋说过,会保护好她。

        “你不将此剑法精通,便不可出此剑楼!”

        陈明秋的脑海里轰响出这么一句话来,他记得少年被逼练太原剑法时:

        “天罡地刹,三十六常变,七十二心神,万物更迭,沧海一粟!”

        “我陈家太原剑法源自太祖,太祖世上用剑无双,横扫荒蛮,平世上不平之事,安天下未安之处!你身为太祖后裔,何德何能不想练便不练?”

        陈明秋照死了练,终于剑法大成,出了剑楼,曾发誓再不碰剑。

        太原剑法……那部深刻骨髓的剑法,怎会因岁月河水的长流而忘得一干二净呢?

        陈明秋冷峻的脸庞不再有过去的青涩,有的,只是飞乱红血,草间,土中,都是血。

        雅儿在他怀里睡得很香,陈明秋看着她心里暗自发誓,哪怕他的誓言总是无法始终如一,但他一定要把雅儿平安地送至到桓生刘家,一定让她活的安好。

        所以,她不能见到杀戮。

        绝对不能。

        陈冬梅驾着马离开了锦南山,她前倾的身子下,马鞍的前方,横着一把没有剑鞘的但镶有七颗星钻的长剑,她回想着清凉寺住持的话,目视着前方,凝望着的眼眸中却是另外一幅画面:“一位男子站在众多骑着高马的将士前不停地哭喊着‘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他凌乱的长发间断了发髻,脸上沾满了被战火熏黑的烟灰,夹杂着尚未呈干的点点血迹,衣衫褴褛,掣襟露肘。像发了疯似地挥舞着手中镶有七颗星钻的剑,没有人敢靠近,所有人围着他,看着他,不敢接近他,眼中都尽皆生了几分失望的神采。”

        “将军,那边有情况!”陈冬梅在身旁追上来的将士提醒下回过神来,并看向一片油菜花田延伸过去的山上燃起了一片火光,其上冒着一层厚厚的黑烟,连成一条黑龙模样不断往天上白云处升腾,大有一口吃掉悠悠云朵的气势。陈冬梅的长睫微微眨动,不禁低下头,回想当年,伤感起来。

        不过,她很快便抬起头来,抓紧缰绳,清脆地喝令身后众人:“我们回去!”

        江州境内江城外的郊路上,金黄色的油菜花正到处开放着,圆形的六瓣或是四瓣的花朵迎合着高空夕阳照下来温和的光彩,竟染上了一些红晕。陈冬梅快马而去,其后方浩浩荡荡地人马也都迅速跟了上去。他们的速度很快,接触他们近些的油菜花花朵都被携去的风却下几瓣花瓣来,落到地间被用力踏过的马蹄踩成花泥。

        蒙蒙黄尘在阵阵马蹄声下裹挟着春风呼啸,再渐渐落到土上,油菜花上,甚至是河对岸上,才静静定格。或许只有更大的风暴,方能再次扬起尘埃,在苍楼大地上重新飘定。

        陈明秋记得几年前他来至江州,调查旱灾无米大案的路途中,还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会用剑,直到一场不平静的夜里。

        陈明秋还躺在床上熟睡的时候,他的床头边已经站着一个提着剑的人。那人有些好笑的看着已是瓮中之鳖的陈明秋,或许是他不想就这么一刀解决了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他要像玩弄死一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耗子一样,看着耗子吱吱叫的没有任何意义软弱的反抗。

        他用脚踩在被褥上,陈明秋的肚子上,用力的拧踩。

        陈明秋的筋脉一下子膨胀起来,他感觉到肚子上像有一块巨石压着他,他瞬间惊醒,用手撑着那人踩着他肚子上的脚。

        “这一脚是否舒适?”那人在暗里邪魅的笑着说。

        陈明秋忍着腹痛,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又增加了一份力道,他断喝一声:“杀你的人!”便挥起剑来,朝床上仍然还在用手努力抬脚的似乎毫无反击之力的陈明秋。

        “蹭!”

        陈明秋斜持着一把像木枝一样的铁剑将那人打退,那人不可思议的看着陈明秋,他的剑是如何来的?他又如何会使剑?不是传闻他从来不会武功的吗?

        陈明秋手中的剑有些弯曲,他本是用白布紧紧将这把剑裹在怀里,刚刚他抬起那人的脚,便迅速抽出藏在怀里的剑来。

        陈明秋看着他,说:“很意外是吗?”

        这把剑,是从一场风雪当中落在泥地里被人遗落的剑,他跑到南山上找寻那头被射杀的黑熊时,从雪里扒出的,他仔细地收起来,一直贴身保存在身上。

        他将剑横斜在面前,自言自语:“我很意外。”

        烈火中的像木枝一样的细剑弯曲着,在地上花枝被火燃炸裂的声响中被吞噬,陈明秋不顾地上的草与脏泥盘膝坐着,面无表情的看着所有的地上花与那些尸首共同被火焰消灭。山崖上的火光冲天,黑烟四起,原本在承天村后山山腰的一片地上花已成了一片火海!他不仅希望那些可怕的杀戮不被人所见,还希望能断绝雅儿在承天村最后的念想,只有这样,雅儿才会真正忘了从前。

        陈明秋看着大火愈是大,他愈是兴高采烈,将所有都消灭得一干二净,都灰飞烟灭!

        方才刚经历过马匪侵扰的承天村人看到后山上燃起的火光,这才反应过来,并且姗姗来迟,当他们看到像红日那般热烈与灿烂的茫茫大火,好像印证着承天村人几代人流传下来的古语:“地上花灭,苍天当亡!”

        陈明秋远远地看到,诧异般看着很多承天村里的老人们跪下来嚎哭,仿佛昏天黑地,他刹那间听不得声响,只见雅儿弱小的身躯从人群中冲出,跑到他面前,雅儿哭着说:“为什么?哥哥,你为什么啊?!”

        他头晕目眩,仿佛一片漆黑,却又听得很多很多的哭声,一瞬间涌进他的耳内——“哗!”一场大雨突如其来,如降甘霖。

        老人们仰着头淋着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似乎很久没有欢呼雀跃,他(她)们尽情扭动着身肢,来表达老天有眼的喜悦。雅儿的哭声愈大,因为她看到一片焦黑的土地上只剩下少许的未成灰烬的地上花。她赶紧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哪怕烈火在大雨下仍未熄灭殆尽,她捧着一朵红褐色的地上花,眼泪哗啦啦地融入雨中。

        陈明秋抬起头来,看着雅儿,看着雅儿身边那一把仍然矗立在土里的像木枝一般的铁剑、细剑、弯剑。

        就像他记得很多,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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