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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从前事


陈明秋住进了江城外,锦南山的清风寺内。

        落日,红霞铺满云际。

        黑袍男子背着手站在后院庭间,陈冬梅静候在一旁。

        前院飘来朗朗的佛音,携着轻灵的鸟鸣声,陈明秋抬头望向天边,一道如墨的浓眉微抬,他说:“落日总有,晚霞不常有,尤其,是这般像锦缎般的晚霞。”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陈冬梅只知此句名诗,见殿下沉迷晚霞便道了出来。

        陈明秋摇了摇头,说:“冬梅姐,可不应景。”

        他伸手指着红霞下庭院间一棵绿透的枫树,枫树间却还有两只鸟儿在欢腾的嬉闹。

        “秋日的孤鹜离家南飞不知何处归家,此却春季,日头已落下,鸟儿仍然欢腾不止,所以不应景。”陈明秋走至枫树下,继续说:“孤鹜在等待,落叶归根。而我们改变不了落下的日头,只得静守灿烂的晚霞不被剥夺。”

        “鸟儿虽欢腾不止,却也终有离去的一刻,阿弥陀佛,只有珍惜人世间活着的每一刻每一时便是极好。”

        陈冬梅回首看向从庭院外进来的清风寺玄慈方丈,玄慈方丈双手合十,又道:“二位施主,请到前堂用膳。”

        “你怎不穿我送你的紫袍?”陈明秋说。

        “老衲已将紫袈裟扔入绿河。”玄慈方丈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皇叔!”陈明秋忽然朝向他的背影大喊:“我该如何做?”

        玄慈方丈停在原处,他道:“做你想做之事。”

        话落,他便已离去。

        陈明秋笑了,他点了点头,攥紧双手。

        做他想做之事,岂不便是,杀尽马匪!

        江城是江州的首府,亦是江州的大门。江城后一马平川,再无坚城,只须攻破了江城,便已攻下半个江州。

        锦南山前,一百里处,十万大军。

        当陈明秋得到此军报时,也不得不掂量与剿灭马匪之间的轻重缓急,若剿灭马匪,江州必失;若拒守江城,则马匪祸患,民不聊生。

        冬梅姐说:“您是殿下,我听您的。”

        他放肆的大笑,右手撑在枫树枝上,惹得鸟儿惊慌飞起,朝那寺外而去。

        十几日前,他奄奄一息,青龙随军的大夫亡故,江城又无一大夫愿为太子殿下疗伤。于是,陈冬梅便去一家一家将江城的大夫都抓了来,治不好太子殿下便要他们陪葬,可太子殿下伤势过重,那些大夫们尽皆束手无策。

        正待大夫们绝望时,蜀城桓生刘家来了一人,在陈明秋最危急的时刻救下他一命,并带走了红叶用命保下来的刘雅儿。

        那时,陈明秋还全身裹着白布,伤口还未痊愈,他不放心雅儿,便瞒着冬梅姐偷偷跑到蜀城桓生刘家,爬到刘家的屋顶,看见雅儿扑在老妇人怀里开心的笑才放下心来。他想,那应该是雅儿的外祖母,以后雅儿再也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不会,再见到他了。

        当他回到清风寺上,脱却了外衣,里头的白布已渗满了红血,伤口全部崩裂。

        陈冬梅一生未哭过几回,父亲死的时候一回,皇爷爷死的时候一回,陈明秋寻不到的时候一回,陈明秋的这时候又一回。她狠下心来,将太子殿下锁在房内,除却进食,不然绝不开门。

        那时,杨西来清风寺寻陈明秋,陈冬梅将她拒之门外。

        哪怕杨西只是想成为他的红叶,陈冬梅却对杨西说:“他绝不会让你成为他的红叶,红叶已亡,你走罢。”

        杨西不肯走,也没有走,一直等在寺外。

        清风寺的和尚们见她可怜,每日会予她吃食。

        “杨西有跑来说要成为红叶。”陈冬梅顿了一顿又说:“成为,你一个人的红叶。”

        陈明秋的笑容凝滞,他问:“几日了?”

        “十三日。”

        “她若想如此,便依了她罢。”陈明秋再度抬头望向夕阳,眼前浮现很多的过往,他说:“南飞的鹜岂会孤独。”

        他尤记得江城小街蜿蜒,绕过不知多少个街角,一地月华如银水铺洒时,浩浩荡荡,不知何处是尽头。傻小子忽而站住,紧握了下有些发酸的双手,那背上的姑娘仍然熟睡着,清秀的面庞印着白玉般的光彩,两对如弯月而婉约的长睫露在眼痕下,有些凹入的酒涡小巧的脸颊贴在傻小子的肩旁,滋吧滋吧嘴,好像在吃糖。

        他只听着,已不知笑了几回,昂首望着星空,那苍穹上泛着皎洁光芒的圆月,确乎比中秋时的更圆更亮也更美。中秋佳节,却总是落雨,可怜兮兮的月隐在乌黑的云里,傻小子能看到,但也觉得可惜。

        对不上时候,总是可惜。

        就像良辰美景配不上绝世佳人,不够圆满。

        但好歹那时,它终于敕令众生光明,使人懂得光明仍然是世间的主流,而不是追寻躲藏在墙角的乌漆与烈阳下的漫天尘埃!

        他又想起了丝音与岳青。

        多年前,苍楼京都的一处古院。

        一名白衣男子右手提湖笔纵横于宣纸上,笔走龙蛇,似随心所欲;片刻之间,如倒泼墨宝,一页锦南山水图便已完成。院门打开,外有枫树,凉风习来,他抬手开章,红印扑上,自是:“陈明秋”三字。

        自陈明秋所画流出宫外,便遭世人追捧,名传天下。尤其是一幅《太杭宫夜景》,所绘其精致,天下皆知。宫中有女,如仙子降世,冷霜迷人,更不说天下画师为之痴迷,便是平常路人也绝叹精妙!

        “虽未去过锦南山,但我心目中的锦南山应当有此模样。我何时才能有机会远离京都去锦南山远游一场呢?。”陈明秋黯然叹道。

        “殿下何须叹气,奴婢先请为您弹奏一曲。”院外的枫树底下,有一穿淡蓝色长裙蒙着白纱的女子说道。

        “剑生渡絮半月桥,落江绿玉无人堪。”

        “道是人间爱风流,几丈风里却无情。”

        音波怀里,陈明秋吟,便把诗题,山水图中。

        陈明秋方才题完最后一字,琵琶声便也停了,一道疾风而来擦过陈明秋眼前,陈明秋抓过纸来一看,便看向丝音。只见女子起身,抱着琵琶在院外向太子殿下行了一礼,她却说:“殿下可否将那幅画赠于奴婢。”

        “不赠。”陈明秋回绝了她,并抬起头看向她,一双明眸在日头下显得更加精神,“丝音,我需要交换,不能我送你一样东西,我却什么都没有。”

        “殿下想要何物?”

        “你。”

        丝音微低下颔首,微风拂过她的额间,秀发飘然,一道香味便已传到陈明秋的鼻中,她说:“好。”

        陈明秋绕开画桌,慢慢地走近亭亭玉立在院中央的美人,他在她的惊呼声中抱起她,琵琶摔在地面,磕出些木料来。陈明秋看着怀里美如诗画的她,微微一笑,丝音偏着头,不敢去看他。

        当陈明秋抱着一位绝色美人出现在京都的街市上,人们自觉的让出路来,看着名传京都的太子殿下抱得美人归。

        “太子殿下可当真不愧是风流才子!”

        “难怪太子殿下画的出《太杭宫夜景》般的美人,若不是美人见的多了,哪里画的出来?”

        “你便是拱到美人窝里呀也画不出来!”

        “怎得如此胡言乱语?”

        “快看!太子殿下莫不是要前往红月楼?”

        “红月楼,太子殿下好兴致!”

        路边的许些人看的兴起,还一路跟从陈明秋身后,多番言语流进陈明秋与丝音的耳中,丝音听得耳根都红软了,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倒是陈明秋依然走自己的路,没受风言风语半分影响。

        红月楼是京都最负盛名的青楼。

        多少苍楼才子在此风花雪月?多少苍楼富绅在此挥金如泥?

        恐怕不计其数。

        红月楼美貌的姑娘们眼瞧得太子殿下大驾光临,皆舞骚弄姿,一双眼睛鼓溜溜的转恨不得把太子殿下吃了。她们不奇怪太子殿下来,太子殿下是红月楼的常客,却总不喊红月楼的姑娘,但永远开着一间红月楼上等的雅间。

        “殿下,殿下,您终于来了。”老鸨闻声而来,欢喜地迎着太子殿下。

        陈明秋只瞥了怀中的丝音一眼,老鸨便立刻心领神会,打了个眼神,喊着说:“思香房贵客来了,大家都让让。”

        丝音凑出头来,她没想到红月楼白天都如此多客人,那些姑娘们一个凑着一个,用别样的眼神看着她。

        陈明秋顺利的走上木板楼梯,进了思香房。

        思香房不愧是红月楼上等的雅间,一进屋便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丝音第一次闻到此种香味,便是太子府内的薰香都没有如此的好闻。陈明秋靠至床边,轻轻地将她放到床上,床的蚊帘是丝纹的,勾着粉红色长条的结。他低下身子,压着她,看着没有瑕疵的美人玉面,仿佛就是在欣赏一块美玉。

        “殿下,我……”她忽然害怕起来,尽量躲着太子殿下炽热的眼。

        陈明秋把手放在她的左肩上细细摩挲,他疑惑地问:“你不是想要画吗?”

        “我,我,我……”丝音的身子颤抖起来,眼见的太子殿下愈加侵犯,可她不敢阻挡,更加颤巍巍的抖动。

        “你……”陈明秋伸出右手,用两指夹着她嫩白的下颔,他看到丝音的眼睛在流转,显然是在怕他。

        他起了身,平静的说:“你莫不是忘了想要红叶的消息?红月,便是红叶,你可知了?”

        丝音不语,方才大梦初醒。

        “莫不要再往我的药里下毒,我不杀你,不是确保红叶不杀你。”

        “三年前我刚得了红叶,冬梅姐便离了京都,你知我除夕会从北玄门出宫,便与人演了一场戏,可打你那人演技太过挫劣,露出半块林府的腰牌以为我看不见?”

        丝音问:“为什么救我?又为什么不杀我?”

        “我为何救你,你生的好看呗。为何不杀你,你弹的琵琶又很好听。我才舍不得。”

        “殿下。”丝音从床上起身,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说:“对不起,您必须死,为了天下,为了整个苍楼。”

        陈明秋的双手合并,他重新坐回丝音身旁,看着丝音盛怒的脸许久,终于说:“我知道,你琵琶声里有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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