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己之私 2

罗育恒顺着儿子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路旁的蝴蝶花如紫色的云团一样绵延至正前方一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建筑物。

        罗纪把车缓缓驶向大门边停了下来。

        “爹地、妈咪，就在这儿欣赏吧，我就是在这里发现这个块风水宝地的！”罗纪下了车，这时突然跑来了门卫张强，他赶紧替罗育恒开了车门。

        “校长好，需要帮忙吗？这俩位就是伯父伯母吧？”张强向罗纪微微地作了揖，又礼貌地对罗育恒夫妇问好，接着又说：“如果有需要的话，请校长随时吩咐，我值班去了。”

        罗育恒和蔡敏雅下了车，抬头观望眼前的学校大门，这大门的确新颖别致，这是一道钥匙造形的大门，门顶“中国潜能学校”六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光更显雄伟！

        凡成大气候者，皆大格局。

        停留了片刻，罗纪发动了车子，电动门开了。车子无声地驶进大门，罗育恒夫妇只觉得眼前一暗，因为眼睛适应不了陡然骤减的光线。哗啦啦的水声突然泠泠然如乐声响起，清脆悦耳。罗育恒夫妇定睛一看，令他们惊讶地张了嘴：校园里竟然长满了参天古树！

        罗育恒按下车窗，一股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沁人肺腑。张目望去，只见通往前方的车道规则却并不笔直，绕过一棵棵错落有致的榕树、松柏，青麻石铺成的车道幽雅地伸展——随着坡路的攀爬，道路两旁潺潺的溪水却激越而下，冲刷上大门口围墙后对称而筑的深潭里咯吱作响的水车。水车由古朴的原木制作而成，只刷了淡淡的清光油漆，水花飞溅而上，闪闪发着银光。水葫芦淡紫的小花开得满潭，蓊蓊郁郁下，偶见一两个鲜红的淡影一晃，便又倏然没了踪影。

        “好清的水！”罗育恒不由感叹。

        “是‘凤眼洞’的水，爹地！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曾经讲过，爷爷喜欢带你和奶奶来‘凤栖山’的‘凤眼洞’拎矿泉水！就是那个‘凤眼洞’啊！”罗纪兴奋地说，“对了，你念给我们听的那副对联石雕还在泉眼那里，我保护得很好！”

        “云为衣裳水作镜，凰箫歌舞凤来仪。”罗育恒缓缓吟哦。

        “对！爹地你还记得啊！”罗纪兴奋地说，“所以我觉得好亲切，也好爱这个美丽的地方！”

        “这可是块风水宝地！”蔡敏雅问，“价格不菲吧？”

        “梅姨妈农场的价钱。”罗纪说。

        “怎么会？”罗育恒惊奇地瞪大眼睛。

        “这是块没有开发的热土！”罗纪解释说，“其实中国才是最大的市场！罗氏应该考虑回来这儿投资！”

        罗纪面有得色地讲解道：“潜能学校只占整个山面积的10%不到，那边另一半是潜能学府校址，我要在那里建成一个东方最大最有名的大学城。”罗纪指向延绵苍郁山顶，微有惆怅，“我已经最大限度保护古树和古建筑了，可是，有些地方还是不得不开伐移栽，就怕像建潜能学校一样会有几棵老树移栽失败。”

        罗纪把车停在了路边绿化树下的泊车位，这里地处山腰，恰好能把这座美丽的城市尽收眼底。

        真正置身其中，此情此景与飞机上俯瞰全景又是别样味道。眺望蓝天与远方湖滨水天一色，遥遥城区外，秋水长天，似一卷长长铺开的泼墨，淼淼烟波里荡着澎湃，浩浩红尘里漾着悠然——

        “熠州真的很美！”蔡敏雅感动地说。

        “所以我愿意为她倾尽所有！”罗纪微微感慨。

        “但愿值得！”罗育恒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语气沉重，“潜能学府？大学城？纪儿，虽然有人说办教育是目前最赚钱的十大行业之一，但我不看好。”

        “为什么？”

        “为什么？”罗育恒深凝儿子，“因为这里是中国。”

        “可是，正因为这里是中国，是我们的根之所系我们才要为之付出心血！”罗纪不解地看着父亲。

        “可是据我了解，你的招生情况并不理想。”罗育恒冷冷地说，“但愿你对中国教育现状不是杞人忧天，你的教育救国也不是异想天开！”

        “爹地……”罗育恒刚想解释，就被父亲冷冷地打断了：

        “希望中国真的需要你！”

        “爹地，中国教育现在与社会经济发展严重脱节，现在的中国教育非常需要有人指路，我要做这个指路人！”罗纪坚定地说。

        “历史前进的车轮都是从先驱者的鲜血上碾过的，我不希望你做无谓的牺牲！”罗育恒生气地提高了嗓门。

        “爹地，如果你不祝福我，我宁愿你没来。”罗纪正视着父亲伤感地说。

        “纪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和你爹地说话呢？育恒！不是说好不提这些事吗？”蔡敏雅急得拉住爷儿俩劝说道。

        无奈地看了眼满脸焦急的妻子，罗育恒忍下了翻腾的怒气，揉了揉眉头，疲惫地说：“我累了，送我们去休息吧。”

        罗纪看父亲满脸的疲惫，瞥见母亲一脸的担忧，愧疚之情涌上心头，口气不觉软了下来：“对不起，爹地。”

        “纪儿啊，学校等你有空了再陪我们好好看，现在送我们到下榻处吧。”蔡敏雅和蔼地吩咐儿子。

        “是，妈咪。”罗纪将车子驶离主车道，拐上一条林荫道。

        不知道，在高河宣布开除石天的这一刻，是否能联想到因为他的一时之怒和一已之私而将可怜的石天推向了命运的低谷……

        这是一个大旱之年。虽说进入七月份，降雨明显增多了一些，但比起往年，雨量却大幅减少，三五月份也就下了一场毛毛雨。像忌龙寨这种以种植烤烟为主的农村，这确是个不祥之年！最苦的也当数四五月份移栽烤烟时节，因为没水，为了保住幼苗，农民们整天都要从远处挑水浇苗，耗在田间。而面对旱魔，有的村寨甚至杀羊祭神，请人念咒，但都没有效果。六一儿童节那天，总算盼来了一场雨，人们终于欢呼着已正式进入了雨季，广播报纸新闻也都正式宣布进入了雨季。可之后也是断断续续没下过一场像样的雨。这个时候，人们终于意识到了水的重要，终于感觉到了水才是生命之源——没有了水，没有了生命，金子都变成了粪土。人们都说这是熠州五十年以来最干旱的一年！这不，到了七月份，水库里的水都还没有满起来，库腰上早已露出了大片龟裂的泥土。

        眼瞅着这畏畏缩缩的烟叶展不开叶子，看着今年的经济支柱没有多少盼头，忌龙寨的人又偷偷溜到村子附近的矿山上拾铁矿。这座矿山虽是忌龙寨地盘，但被人承包去了。由于矿业公司都是用机械操作，所以会有一些散碎矿石夹在土里一起被倒入空地或空山谷里，而因为近年矿价猛增，拾矿便成了忌龙寨人一个重要的经济来源。

        石天的爷爷石增福因为身子骨已经不太硬朗，儿子石贵真和儿媳张秀玉都不让他下地了。他在家里伺候完猪、鸡、鸭子吃食后，煮饭还早，眼瞅着隔壁邻居拾回了一堆堆零零碎碎的矿石，居然有人开着车来一家家私底下收购。虽然价钱没有矿上老板他们卖出去的价高，可是，对于没地方挣钱的庄户人家，一堆矿石能卖上百儿八十的，也真叫人眼馋得慌了神！所以，石增福老汉也顾不得眼老昏花，背上背篓，扛上小锄头，相跟着邻居一起跑到矿山上捡起了矿石。这活儿虽累，可是，一天拾回一小堆，攒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够卖了。

        开始，儿子和媳妇坚决不同意，可石增福老汉硬坚持，他们也就没敢再说啥。等卖了一堆，矿石变成了百元现钞，连石天他妈也嚷嚷着不去地里了，把一大摊子烟地全丢给了石天他爸，她也相跟着去矿山拾矿石去了。

        村民们为了多捡到矿石，看到倒土的矿车一来，就蜂拥而上。而倒土的矿车司机们，大部分和矿山老板沾亲带故的，也非常气恼这些像绿头苍蝇一样叮着矿车来分一杯羹的拾矿农民。所以，他们才不管有人没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手闸一拉，车厢一撑，一车土石就哗啦啦兜头倒下。而农民们为了抢到矿石，你推我挤，都伸长了手，削尖了脑袋往前钻。矿石虽然看起来和一般泥块石头没什么两样，可分量比一般石块重多了，砸到人身上，怎么受得了？一车石头砂砾硬绑绑倾泄而下，就时有被矿石砸伤的安全事件发生。年老体弱的石增福终于没能幸免，被推倒在地的他，脚脖子被一块矿石砸得血肉模糊！旁边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反而蜂拥而上争抢那块矿石，摔倒在地的石增福老汉被她们踩在脚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还算儿媳妇冲上来又拍又打，才把那些见钱眼开、没良心的臭婆娘从他身上拉开了。要不然，这条老命就搭上了！

        因为舍不得去正规医院治疗，爷爷的伤腿包草药感染了，发烧昏迷后才送到了熠州市人民医院锯了坏死的腿。爷爷这一病，家里就欠下了两万元多元的债！怕影响石天读书，家里一直瞒着石天。所以，当石天从学校里跑回来看到爷爷躺倒在床气息奄奄，而父母亲为了还债拼命干活的艰苦时，石天再也抑制不住满心的悲伤痛哭出声！

        家里人只以为他放假了，他的痛哭和这些天来的闷闷不乐都是因为爷爷的病让他闹心，还暗自庆幸总算没让石天知道，庆幸没耽搁了孩子的学习。

        石天也几次想和家里人说明他被一中开除的真相，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地咽了下去，他实在不忍心让一贫如洗的父母再雪上加霜！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赎罪的心情拼命地干活。只有身体上的折磨才能稍稍缓减他心里沉重的痛苦！

        这些天来，同学们友爱的笑脸、颜老师担忧的眼神、学校里的酸甜苦辣、未来的憧憬、前途的缈茫——似风车一样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里飞快打转！

        每天上山放牛和砍柴的当儿，石天都会拔一根铁线草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他用手枕着头躺在草坡上，望着那悠悠的白云，独自伤悲。他时时会想起沉渣泛起的中国“读书无用论”，他会用领村的农村大学生方平的遭遇来安慰自己——方平大学四年，欠债四万！曾经凌云壮志，热血沸腾！曾经想通过大学改变家族命运，改变人生轨迹，却不曾想上大学把他和家庭推进了烈烈火坑！几度求职失败的方平看着每天登门催钱的亲戚朋友和放贷银行的工作人员，看着自己的父亲为了逃债而东躲西藏、一度苍老，方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看着隔壁家初中都没有毕业的同龄李四福因为几年前就去深圳打工而盖起了新房，娶了漂亮的老婆，方平除了百痛交集和痛苦交加外，唯有绝望。

        现在的方平，真的疯了。

        开除真好！不用再痛苦地自欺欺人了！从孩童时期，从他背着背篓找猪食而城里的同学在读幼儿园开始，从起跑线开始，他就输给了他们一圈又一圈！

        更别说那些纨绔子弟、达官贵胄，不用付出，不用优秀，可以玩物丧志，游手好闲，可以得过且过，甚至可以蛮横无理，横行霸道，但仍然可以前程似景、前途无量。

        算了吧！愿赌服输。

        可石天的胸口仍像插了一把刺刀，痛而不甘！

        太阳终于下山的时候，石天总会背上一捆柴火，吆喝着肚子撑得圆鼓鼓的牛儿下山，将牛吆进圈里，再把柴捆整齐地码在院子里的柴堆上，拍拍身上的灰，就进屋张罗晚饭。

        每天都像连轴转，石天只有沉默而卖力地为家里干活才能不断地熄灭在心中不停燃烧的雄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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