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奈何明月照沟渠 2
柏梅甩开了好友的手，愤愤地继续道：“好，这些咱不说了！那我问你，颜夕，下个学期就要实行校长聘任制了，其实现在也差不多了，都是看成绩搞末位淘汰制，校长不是说了吗？先转岗，看表现再给机会，如果不行，就落聘！落聘后培训后还聘不上，闲你个两三年后就下岗！听了这些你一点都不发怵吗？”柏梅挑衅地逼视颜夕，看颜夕仍冷冽地瞪着张丽萍，她冷嗤一声，“当然，你不会理解我们这些小平民百姓的苦衷的，谁叫我们长得没你好看，不然的话我们也会像你一样摆高姿态了！成绩差得一塌糊涂也不用怕，让转岗去食堂煮饭也不必愁，因为大树底下好乘凉，根本不必担心什么及格率啊优生率的，我们也就会心态放平地面对学生了！我们就会宽容地对待学生了，像你一样和他们打成一片了！可惜不行，我们没你这么好福气，有教育局长男朋友！教改的板子打不到你身上，你现在也高升了，所以转身就把当老师的苦都忘了！”
柏梅的话虽然刻薄，可是，却都是事实！确实，现行的教育改革没把板子打在真正应该改正的僵硬的教育学术化上，而是打在了他们自认为没有尽心尽力地“毁人不倦”的老师们身上！没把手术刀划向应该切除的应试教育上，而是划向了老师们干瘪的钱袋！于是，不但没有矫正只适应考试却不适应需要，只方便选拔却不方便应用的畸型教育，反而使得老师们为了保住饭碗，拿到工资而努力奋斗。表面上空前提高了教职工的积极性，迫使一些老师清晨五点就把学生强行组织到教室早读，有些老师自动加班至晚上十一二点，甚至演变到一些老师压力大到发明了“午自习”——中午不睡午觉，组织学生在教室上课！可是，这样的空前繁荣却只是空前地加剧了师生矛盾和教学压力！晚自习由原来的两节变成了四节，还不包括老师自愿辅导的晚饭后半小时和晚自习后辅优的“第五节晚自习”！学生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读书读书再读书！老师也是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上课上课再上课！校长大人倒可以俯瞰众生欣慰长叹敢叫日月换青天。可是，殊不知这教学与经济挂钩的最敏感脆弱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垮了师生所能承受的极限。
这是事实，铁一样的事实。眼泪的温度终究敌不过它的冰冷。颜夕的眼泪，轻得没有回声！
旁边的同事也七嘴八舌地劝解道：“是啊，小颜，我们大家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蚱蜢，出了事儿应该互相帮助，可不能落井下石！“
“就是啊，现在她们家家长正愁没证据起诉张老师呢，你这话可就别再说了！回头让她家人听见了还不把张老师也逼死啊！”
颜夕心一阵阵悸痛，她紧紧捂着胸口，凄厉地哭问：“是的，做老师的痛苦我知道！考试考核的压力我也知道！可是，及格率、优生率真就这么重要？比一个鲜活的生命还要重要？及格率不达标怎么了？优生率不完成怎么了？少拿点工资会饿死吗？评不上优秀会饿死吗？进不了职称会饿死吗？你们难道到现在都还一点也不知忏悔吗？难道你们不会心痛吗？”
“小颜啊，别说了！”老师们拉劝道。
颜夕的泪珠簌簌滚落，悲恸的声音扯痛了所有人平静表面下不平静的神经：“张老师，你应该去苏娅面前忏悔！去跟苏家人谢罪！”
张丽萍从苏娅出事后神经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中，几天以来，她惶惶然如惊弓之鸟，后悔和害怕已经将她折磨得夜不成寐、头痛欲裂！她也想到苏娅坟前忏悔，求得心灵的解脱，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现在就是明知道自已错了也只能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才能不露纰漏，才不会让苏家逮到证据。可是，颜夕咬牙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匕首一样狠狠扎进了她惊惶无措、悔恨害怕已紧绷至极限的心！她只觉得胸口猛然剧烈悸痛，眼前一黑，就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旁边张雨老师赶忙伸手一把扶住了她，只见张丽萍双眼紧闭、腮帮僵硬、牙齿咬紧、脸色发青。
办公室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几个老师忙将张丽萍七手八脚地抬到楼下医务室，经过身边时都拿不满的眼神看颜夕一眼。剩余的老师和跑来观望的老师得知情况后都围住颜夕不满地埋怨：
“唉！真是的！”
“小颜啊，我们先前就叫你少说两句，你不知道张老师她都不敢回来了，是我们劝她坦然点，不然越发显得自已心虚，左说右说她才来的！”
“是啊，出了这种事，谁心里也不好过啊！”
“对啊，张老师也不是故意的，谁碰上那种老拖平均分的学生不数落两句？情有可原嘛，还不是为了她好！”
“就是，哪个学生没被老师骂过？要都像她那样儿，还不都死绝了？只能怪她自个儿心理素质不好，怨不得别人！”
“就是嘛，是她自已想不开，关张老师什么事嘛！”
“是啊，所以你让张老师去忏悔道歉就不对了啊，小颜，这样不等于落人口实了嘛！”
“就是，咱们可不能把屎盆子往自已同事头上扣啊！”
“对、对、对！同事之间要互相帮助，老师要站在老师阵营这一头，可不能胳膊往外拐，要一致对外！”
“小颜，你可能不了解张老师家的情况，她也是压力太大了才会弄成这样的——”
颜夕悲愤地环视反而转过来责备她的同事们云淡风清、毫无悲伤的脸，厌恶地看着他们围着她滔滔不绝、一张一翕的嘴巴，听着他们冷漠的语调，听着他们自私的立场，脑海里晃过的全是苏娅铁青的脸和拧紧的眉头，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抱着头，捂住耳朵，激愤地大喊出声：“你们全都是些冷血动物！我恨你们！”
颜夕喊完就捂着脸冲出了办公室。
泪，在心里流了那么多，儿子却仍然没有回心转意，罗育恒生气地独自驱车来到熠州城郊，父母的坟前。
他就这样静静地伫立着，久久凝视着刚刚修好了的父母的合墓。雕龙刻凤的大理石上，鲜红的“先父罗炳华先母莫静芝之墓”的浑雄字样，仿佛化作一把把匕首，在罗育恒的心里深深浅浅地划着，痛像撕心裂肺。
仅存在儿时记忆里的父母，就这样长眠在这里。父母的形象，那么扑朔迷离，却那么钝重深沉。那么若隐若现，却那么刻骨铭心——思念竟然也可以蚀骨，让人痛不欲生。
蔡敏雅放心不下，也尾随老公而来。她怔忡地站在老公身后，看着他，泪溢满眶。
秋风萧瑟，落叶飘零，衰草凄凄，更添悲凉！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也许我们已经成了亲家。”水连城不知从哪里走来。
罗育恒一愣，缓缓回头。
水连城自顾自点燃了香烟，长长地吐了一口。
“育恒，请你不要再阻拦纪儿了，他没有做错什么！他有梦想，你应该引以为荣才对！”
罗育恒直视着水连城说：“这不是梦想，是恶梦。”
“育恒，放下过去吧？纪儿没有义务背负历史！”水连城诚恳地劝道。
“连城，如果冰锋要去美国发展，你，会放心让他在那块凝固着亲人的血迹的土地上扎根吗？”罗育恒冷冷地将目光收回，目视前方大地，说，“对不起，连城，我只是希望你理解。”
“可这里是我们共同的祖国！”半晌，终于听到水连城沉重的呼吸，“我一直在痛恨自己为何这么没用，竟然帮不了纪儿！洪书记已经找过我，也找过其他的企业家，我想通了，虽然我势单力薄，但我还是会继续去劝说其它企业帮助纪儿！就算是拼到最后，把我一生的心血全压上，我也要帮纪儿渡过难关！”
“值得吗？”罗育恒冷嗤。
“育恒，忘掉那段历史，老一辈人的痛苦不应该让孩子承受。”
“痛苦？你知道什么是痛苦？”罗育恒冷冷地问，“痛苦是眼睁睁看着自已的儿子走在一条歧路上越走越远，而你却无能为力！你还要我帮他？帮他走得更远？走到悬崖上去？推波助澜，让他摔个粉身碎骨？不，你不懂，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痛苦！”
“不，我经历过，我已经失去了心爱的清儿！我不能再让纪儿心痛地从我们身边离开。”
“你太自私了！”罗育恒愤愤地说。
“自私的人是你！”水连城毫不示弱。
蔡敏雅没敢说什么，担忧地抬头看着他们。
“育恒，你也老了，不要总认为自已什么都对，年轻人有自已的想法不错。如果冰清还活着，不管她想做什么，我一定会支持她。因为他们追求的是他们的梦想。”水连城不怨其烦地劝解。
罗育恒淡定地看着水连城，他已经忘了失去女儿时的切肤之痛了吗？保护孩子是每个做父母的本能，他真的忘了吗？他忘了，可是，他罗育恒不会忘，不会忘了当初如果祖父坚决反对，父亲也许就回不了国，也就不会有后来悲惨的遭遇了。想到这里，罗育恒的眸色冷冽似冰，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也想放手，可是，这块土地凝固了太多亲人的血，也饱含了太多辛酸的泪，你叫我怎么放得下这颗父亲的心？”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要相信中国政府！难道你没有看到，中华正在伟大复兴，一派繁荣！十三亿人口，也在和睦相处，共同进步！我们要相信，还有很多像洪峰书记这样的人在为民请命！”水连城仍不放弃。
“不用说了，我不会改变想法的。”罗育恒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你会改变的！”看罗育恒又要走，水连城急了，忙拉住了罗育恒，“给纪儿一个机会，相信你赢回的不止是一个儿子，也许，是罗氏更大的发展前景。这也是你的责任！”说罢，水连城从包里掏出一分资料，塞入罗育恒手中，“这是一份连城集团在政府设计图的基础上设计的白云水库新的工程设计图。如果把与熠州河一山之隔的南通江引到熠州河上游，扩大白云水库规模，推进库区鬼斧神工的地貌旅游，然后又把水引到熠州城……你知道的，地会因水活润，城会因水而得名，水启迪人的是智慧，如果你愿意开发脚下这片荒凉的土地，建设‘水在城中行、城在水中飘’的熠州新城，就会引得无数凤凰来！作为罗氏的主人，我想你应该为股东们考虑更多的利益！”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罗育恒仍不冷不热。
“因为你就是我的亲人，因为连城集团没有这个能力！还有，正在闹危机的合力集团不只是一个包袱，更是一个商机。为了保护民族品牌，洪书记几次想找你，却因为你的态度而放弃了。我想，作为商人，你比我更清楚这里面蕴藏的价值。”
“不，你错了。我不可能对中国的经济有兴趣！”
水连城急了：“我不知道你这样狭隘的心胸是怎么撑起这个世界百强的？”又叹了口气，“育恒，你这样固执已见，罗氏怎么发展？”
“这个你不用操心，地球这么大，罗氏好得很，中东石油开发项目才是罗氏感兴趣的。你不用说了，我不会听你的，你就不要再白费唇舌了。”罗育恒冷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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