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奈何明月照沟渠 1
以前胆小，看部恐怖片就至今记忆犹新不敢再看，也一直对医院的僻静角落讳莫如深，更别说去太平间了。可是，悲痛得居然连害怕都忘记了，颜夕只是一直不停地掉泪。阴冷的房间、阴暗的光线、沁凉的空气、凝滞的死寂，颜夕忘了打量，至到护工将白布掀开，颜夕才倏然心惊，心跳呼吸为之一顿！
这是苏娅吗？这是那个嘻嘻哈哈背诗却连耳朵都红透的苏娅吗？这是那个总爱歪着头笑眯眯地命令“把手伸出来”塞“大白兔”在她手心里的苏娅吗？这是那个将《孔雀东南飞》改写得情思绵绵比之琼瑶毫不逊色令她惊叹的苏娅吗？
啊！这不是苏娅！她怎么可以这样苦恼地紧皱着眉？她怎么可以这样痛苦地紧闭着唇？她怎么可以这样可怕地铁青着脸？
啊！这不是苏娅！这不是苏娅！
颜夕痛苦地蒙住了嘴，生怕自已哭出声来，同学们围着苏娅，哭声一片，在一旁等候的护工也忍不住为之鼻酸。
一出太平间，颜夕就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同学们也放声大哭起来。
苏娅，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老师不是专门让你们在课前五分钟时朗颂了很多关于生命、关于人生、关于价值、关于幸福、关于荣辱、关于成败的心灵小品文吗？老师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生命是最最宝贵的！要珍惜生命！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决绝地转身，不理会我们的痛苦呢？苏娅，你怎么能这样自私？
颜夕捂着脸，无法抑制地抽噎着，泪水热烫地顺着白晰纤细的手腕滑落，一滴滴掉在硬净的水泥石板路上，日头毒辣，清亮的水渍很快就缩小、洇干、消失无踪——
普孝虎也伤心地擦着泪，悲痛地看着。原来很多东西会消逝得这么快，这么让人心惊！
吃过午饭，罗育恒和夫人蔡敏雅来到了颜开顺的家。
颜开顺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笑逐颜开道：“罗先生，罗夫人，喝茶。”罗育恒点点头，坐了下来。
蔡敏雅还在目不转盯地疑视着墙上颜夕的相片，听到老颜的话，她转过身叹道：“哎，只可惜这如花似玉的小夕现在名花有主了，要不然，我非要老颜把她嫁给纪儿不可！”她知道纪儿早已经喜欢上了颜夕。
颜开顺苦笑道：“罗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小夕怎么能配得上纪儿呢？他可是罗先生和你罗夫人的儿子？又这么优秀？”
罗育恒诧异，抬首严肃道：“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哪有这种事！老颜，你和桑子可都是我们罗家的恩人呀，可再也不许你这么说了！而且，是我儿子又怎么了，不就是一个人一个孩子吗？又臭又硬的，现在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颜开顺错愕：“恩人不敢当！可是罗先生，你别怪我乱说话，你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呀，纪儿真是个好孩子，小夕可在我面前没少夸过他！小夕要是有他一半懂事就好了！”
蔡敏雅微笑道：“小夕真夸纪儿？”
“我哪敢说假话，她一直就是搞不懂罗先生为什么要在潜能学校开学典礼上说那些泼纪儿冷水的话！”颜开顺老实交巴地说。
这下可把蔡敏雅问哑了，她不再敢说话，只怔怔地看着罗育恒。
罗育恒伸手抬起了桌上的杯子，轻轻地吹了吹杯里浮着的茶叶，泯了一口，又轻轻地把杯子放在桌上，然后看着颜开顺语重心长地说：“老颜，很多事情你是明白不了的，我只能说，一言难尽，希望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谈纪儿的事了。”罗育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色的信封，“倒是这些年来真让你辛苦了，近段时间，为了修建先父先母的坟墓，你又为我们操心了不少，我和敏雅真不知怎么感激才好。现在好了，一切都那么顺利，所以今天是特意来向你道谢的，这是一点心意，你千万要收下。”罗育恒将信封朝颜开顺递了过去。
颜开顺看着罗育恒将装有厚厚现金的信封塞入自己手中，手足无措道：“罗先生，你这是干什么，我怎么能收你的钱？”
罗育恒严肃道：“老颜，你这样做，难道要我一辈子都亏欠酒泉之下的桑子吗？你忍心这样做吗？而且，我也打算要回美国了，以后还希望你帮我照看我的先父先母呢？”罗育恒的眼眶暗然发烫。
颜开顺怔忡地看着他。
这时保镖的手机响了，他走了过来，朝罗育恒低声府耳道。
昨天洪书记的话，母亲的话，颜夕的话，章洋的话，仍在罗纪的耳边萦绕，像喝了一碗百味掺杂的热汤，在心中翻滚搅痛。
窗外，秋风瑟瑟，吹打着路边梧桐树渐渐变黄的树叶，更觉凄凉。
桌上，教育局发来的整改通知，静静地躺在那里。
罗纪就这样站着，静静地看着，没有语言。
文奇站在身后，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只静静地呆立在罗纪的身后。
过了片刻，文奇终于无法忍受这难挨的沉默，冒昧上前问道：“都一个月了，除了石天和洪颜等几个学生，招生几乎没有进展。贫困生培训的事儿，也一直僵着，洪书记看来也有难处了。现在，又来了个整改通知，Boss……”
看主人没有动静，文奇忍不住激将道：“Boss，如果罗董事长的紧箍咒不除，恐怕银行和企业都不会跟我们合作了。这样下去，学校真的无法支撑下去了。要不，你再想想，是否有能让罗董事长改变心意的人和事，比如，找找罗夫人……要不，我去说……”
罗纪何偿不急。但他自己知道，父亲一旦铁了心，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罗纪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用心良苦的文奇，苦笑了一下。
这时，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声“育恒，育恒，我求你不要这样……”的哀求声。
“这是什么？”啪的一声脆响，罗育恒一进门，就气极败坏地将手中的一张白纸拍在了桌上。
“育恒……”蔡敏雅焦急地掖着老公的胳膊，却被罗育恒甩开。
罗纪低头一瞥，也是教育局下发来的整改通知。
“爹地——”确实，父亲一直都在监视他所有的事儿。哥哥没骗他。
罗纪刚想说话，就被父亲冷冷地打断了：“不要再心存幻想了，这样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说辞要我相信你？我日理万机，抛开这一辈子辛苦打下的江山不管，就是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听我一句劝，见风使舵！这样弊病累累的陈习之地不见于容你，你还是识实务者为俊杰，不必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回头！我不想再看见我罗家人再在这块土地上流血流泪了！请你尽快跟我们回美国，我会安排人来处理这里的一切！”
“不，爹地，我只希望你解除你跟企业界和银行说过的话，我相信情况会马上好转！”
“看来你是撞到南墙都不回头了？”罗育恒沛然道。
“不，我还没有撞到南墙！希望你答应我，解除你说过的话！”罗纪执拗地恳求。
“育恒……”蔡敏雅欲言又止。
“算我求你了！”罗纪望着怒火中烧的父亲，哀求道。
“罗董事长……”文奇嗫嗫地想开口帮腔，却被罗育恒暴喝打断，“你闭嘴！”
看着儿子执迷不悟，一脸固执，罗育恒心碎了。自已的儿子为什么放着自已打拼一生换来的江山不去继承，却非要来受这里受这份活罪？
“你真的很让爹地失望！我真希望没有你这个儿子！”罗育恒冷冷地从齿缝里迸出绝决的两句话来。
“育恒，你这是哪的话……”蔡敏雅忍不住大叫，泪，哗哗直流。
这两句冷冷的话就像两记清亮的耳光一样狠狠地打在了罗纪脸上。他不相信，说这话的会是从小到大一直紧拥着他、亲吻着他并称呼他为“罗氏的骄傲”的亲爱的父亲嘴里说出来的！就算是三年前他绝决地转身离去时父亲狠狠扇他一耳光时他也没有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罗纪突然心底一痛，泪就要热热地涌出眼眶，他真希望父亲给他一耳光，也要好过对他说出这样绝决的话来！
“也许，只有让残酷的现实教会你怎样回头了！敏雅，我们走，明天就回美国。这里，我一分钟都不想呆了！”罗育恒斩钉截铁地说完，硬拉着泪流满面的妻子，拂袖而去。
罗纪咬了咬牙，却没有追出去。他知道，父亲是认真的，一旦认定便不会轻易改变。
他的一颗心沉沉地坠了下去。这一刻，他真是要绝望了！
他该怎样扭转乾坤？
神情萎顿的颜夕精疲力竭地顶着毒辣辣的太阳回到了学校，经过英语组办公室时，不期然地看见了张丽萍伏案批改作业的背影时，她才回过神来。
泪水又再一次不可抑制地冲出了眼眶，眼睛红肿、怔怔地看着张老师径直走进来的颜夕引得同室老师们纷纷警觉地站起身来，关切与忧虑地询问：“小颜，你这是怎么啦？”
感觉到了办公室的异样与诡异的安静，也感觉到了灼热的注视，张丽萍转过身来，惨白了脸，看着直勾勾盯着她看的颜夕颤声问道：“小颜？”
颜夕止不住泪珠滚落衣襟，面前这张曾经熟悉的、可亲的脸心虚的表情令她愤慨！她心如刀绞！眼前交叠晃过苏娅惨白的脸、紧皱的眉、紧闭的唇，嘴张了张，新的泪珠又如断线的珠子滚落，颜夕声音喑哑：“张老师，你的心会痛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平静？这样冷血？”
张丽萍的心剧烈一颤，好不容易刚刚恢复了的一点平静在这一句沉痛的问话里彻底崩溃。她的脸瞬间灰白如纸！
“你难道不会心痛吗？”颜夕再问，红肿的眼睛瞪着她，一点点迸射出愤慨的火花来！
张丽萍额上冒汗，踉跄后退，猛烈摇头：“我没想到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她会这么想不开！如果知道她会这么想不开，我不会让她去旗杆下罚站！我没打她！就说了她几句……”
“别说了！别说了！”和张丽萍要好的女老师柏梅忙一把蒙住了张丽萍的嘴巴，转头恼怒地责怪颜夕，“小颜你就别说了！大家同事一场，你不想让她有事吧？你也知道每个月工资要扣除百分之十累计到年底按成绩拿我们的油炸我们的骨头奖优罚差，你也听见校长说为了更大地提高他妈的积极性从下学期开始要扣到百分之二十了！张老师她爱人下岗了，她爱面子一直没让你们知道，可是，她们一大家子人就巴巴地指望着她那点钱过日子了，苏娅自已懒要是不碍着别人就算了，可是她是害了人家一家人啊！她老拖平均分，就因为她一颗老鼠屎搅坏一锅汤！不背单词还有理了？骂她两句怎么了？让她站旗杆下反省反省怎么了？张老师家今年过年你知道怎么过的吗？她才拿回了七百二十五块的奖金！她女儿得了感冒一直舍不得领了去打针，拖成了肺炎，打了十一天吊针，医疗卡涮完了还把奖金也差不多用完了，她们家连只鸡都没敢买了杀，就割了两斤肉！”
“别说了，柏梅。”张丽萍虚弱地拉了拉好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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