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久违的掌声 1

回到报社，颜夕赶紧把潜能学校的采访稿赶了出来，交给了主编。

        主编看了看，将稿子扔在了一边：“小颜，算了吧，这种稿子以后就不要再写了。”主编说完，垂下头点燃了一根烟。他长长吐了口烟圈，表情很郁闷。

        颜夕的稿子不是潜能学校危险论，而是潜能学校给中国教育带来的革命论。

        一向充满正义感的主编突然这种态度，着实让颜夕吃了一惊：“怎么了，主编？”

        “我已经不是主编了，社长也改成了老李，刚刚开了会。我们的新闻要与时俱进，要紧紧围绕新一届市委领导的工作中心开展。以前的那一套已经是过去时了，从今天开始，报上不许再发表那些群众写来的举报，不许在报上对政府工作人员进行新闻监督。就这样。”主编苦笑了一下，“还有，潜能学校危险论已经成为社会焦点问题，不准再做正面宣传了！”

        “怎么会这样？”颜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一朝天子一朝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今天开始，跟上社会的步伐，报喜不报忧就行了。识实务者才会少碰钉子！”

        “那我们的报纸还有什么意义？”颜夕失望地看着主编。

        “意义？能保住饭碗就不错了！”主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劝说道，“小颜，还想吃这碗饭就得闭嘴，别太理想化了，生活才是第一位，别和自已的饭碗过不去。”

        颜夕失望地看着主编失落的样子，犹自不平道：“让我们闭嘴，让记者都闭上嘴，那谁来为老百姓说话？谁来为弱者说话？谁来伸张正义？”

        一旁的老同学付敏君沉思地说：“更换了社长和主编，这就意味着洪峰书记所努力的问责制只是昙花一现，缩小社情民情表达渠道和社会舆情汇集和分析机制，就意味着我们不能再当人民的喉舌，只能当现任熠州政府的喉舌了。”

        旁边的一个同事沮丧地说：“唉，又得写八股文了！”

        “如果政府不能正视社会毒瘤，又怎样改革发展？如果人人都歌功颂德，又怎么弘扬正气，让阳光照亮社会阴暗呢？唉，真不知道熠州政府要怎么履行服务人民的职责？”又一个记者气愤地问。

        “看开点吧，熠州政府仍会用计划经济的方式推动社会发展的，虽然又浪费又像老黄牛一样慢，但也四平八稳！要知道，计划经济下会有多少地方政府能真正履行自已的职能呢？”一个记者劝告道。

        “是啊，你看看现在多少人削尖的脑袋考公务员，是拼了命真想去当公仆啊？是拼了命想去当地方上的太上皇啊！进进出出有小车接送，前呼后拥呼朋引伴，吃吃喝喝好不热闹！人家就图这个，还能让你在一旁监督他不许浪费民脂民膏？”同室另一个同事嗤笑道，放下手中的笔悠然道，“其实当时我就说过洪书记这套搞不了多久的。你们还记得吗？我还叫你们‘刀’别磨得太快，搞不好回头不小心自已伤了自已！”

        “难怪你舍得把社会版让出来，你这家伙城府太深了！”付敏君摇摇头，“你是丢烫手山芋给颜夕啊！”

        “我只是顺水推舟而矣。”那同事无庸讳言坦白道。

        “你！”付敏君忍不住想发火。

        “是我自愿的，我不后悔，我会一直写下去！”颜夕拉住好友，平静说道。

        “小颜，你转正的事在洪书记的关心下已经有点眉目了，你的档案已经转到市劳动人事局了，你还是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再说，你敢写也没人敢发，写了又有什么意义？别犯傻了！”主编劝告道。

        “如果爸爸还在世的话，我会听你的，主编，谢谢你。”颜夕低下了头，一颗大大的泪珠滴了下来，咬了咬唇，她抬起头来，灿烂一笑，“可是，现在我只想记着我放弃教师工作来报社当实习记者时支持我勇往直前的初衷，我是为了实现这个初衷才来的，我牺牲了那么多，包括我爸爸——我不能半途而废！不然之前的所有一切就都毫无意义了！所以，不管有多难，我绝不会放弃！”

        “我该说你勇敢呢，还是说你愚蠢？”主编无奈地笑，但眼神清亮地望着表情认真而更显美丽的颜夕。

        “我们来到这个世上一遭，不止是为了来填饱肚子，享受生活的，我们还得追求点什么，坚持点什么。人生不过三万多天，我不想只活了一天，却重复了三万多次。所以，虽然会受伤，我也会按我选择的路走下去，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明白自已内心的方向就行了。”

        “你的样子真像罗纪校长耶！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男生会喜欢你了，不仅仅是因为你漂亮，你一直在认真地生活，以前是，现在也是，认真的女孩真的很漂亮！”付敏君看着颜夕，由衷地赞叹，“之前我曾嫉妒过你的美貌，可是现在，我嫉妒你勇敢坚定的心！”

        “我其实不勇敢，也不坚定，敏君。只是因为我失去了太多太多，再也不想失去所以才不得不勇敢，不得不坚定。”颜夕黯然地笑，“我更希望你是因为得到的太多太多，不能失去，所以才不得不勇敢，不得不坚定。”

        编辑部里突然响起了久违的掌声。

        没有了洪峰，短短的一个月，报纸沉寂了，新闻沉寂了，沸腾的空气也沉淀下来了，之前的一切好似黄粱一梦，让人迷惑而又不甘！

        熠州的政治总算平静了，甚至比以往更加的平静。报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不利于政治稳定人民团结的负面报道了，以各局部办领导为代表做的民意调查也显示，“人民”非常拥护新市委书记，各工作人员像以前一样各行其事，没有怨言，世界终于又恢复平静了！

        可是，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暗流正在秘密地汇集，而且因为压制而更加波涛汹涌，因为没有向上的倾泄渠道，所以更加肆虐地横向冲击着密封的岸堤，这是群众的议论，因为没有了民情社情双通桥可以呼吁，所以以更加激进的方式在大街小巷上、网上沸腾辐射。

        禹静波再也无法做到镜头前的从容不迫，在办公室里不停地打转，不停地吼人，直到秘书小张匆匆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向他报来喜信：

        “禹书记，果真被你言中了，洪峰与张副市长的所作所为确实有漏洞！”

        “快说！”禹静波兴奋地站了起来。

        “洪峰和张副市长为了引入罗氏，新城区开发的土地审批项目上真出了问题了！禹书记，您真是料事如神啊！”张秘书也兴奋了，吐沫横飞道。

        “说具体些！”禹静波不奈烦地吩咐。

        “是！具体情况是这样，本来，省国土厅只能一次批六百亩地，张副市长却把整片土地划整为若干面积审批，把地违规批下来了。”

        “我就知道这么大面积一定有问题！”禹静波得意地忘了形。

        “可是禹书记，这地也批了，和罗氏的投资协议也签了，问题到现在才曝露，是不是为时已晚？再说罗氏投资这么大，资金这么雄厚，特殊处理也无可厚非，省里恐怕不会追究吧？我们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为什么要三思而后行？”禹静波明知故问。

        “我是说，万一省里追究起责任责令我们整改，影响了与罗氏的合作，这损失可就大了！禹书记，这罗氏可是只金凤凰，罗董事长为了他儿子的学校可要在熠州建设提供学生实习的高新产业链，我们熠州可是要借罗氏的力一飞冲天的，我们不值得冒这个险吧？”张秘书试探地问，眼睛深思地探究着禹静波脸上的表情。

        “小张，你说得对，罗氏是只金凤凰，可是，这凤凰会飞来，也就会飞走。我们可是这块土地上的大树，要扎根在这块土地上一辈子的啊，该坚持的原则我们就得坚持，不然来只更大的金凤凰我们就扛不住了！”禹静波义正言辞地说完，拔通了红色保密电话，向章庆功汇报情况。张秘书识趣地退了出去。

        待他挂了电话，张秘书才走了进来，关心地询问：“禹书记，情况怎么样呢？”

        “省委要调离刘副市长，明天就可以接到省委的文件，他当了常务副市长，可是背着市委干了不少事儿，如此无组织无纪律性，渎职，无党性！这样的决定是为党负责，也是为人民负责！”禹静波威严地说。

        “嗯，刘副市长也是经常在同志之间发布一些负面言论，我们确实得为党负责，为人民负责！”张秘书点头赞成，但旋即又担忧问，“那与罗氏的合作案还能如期推进吗？”

        “虽然这次面对的是世界百强，但熠州市委政府如此违规操作，既违背了土地审批又不符合程序，省委省政府的态度很强硬，也许他们会要求熠州市委政府对罗氏做出合理的解释，并暂停现在罗氏已经启动的工程，影响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们得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才行！”禹静波笑笑，“经济工作很重要，可是政治工作也很重要嘛！”

        “当然，国家政策嘛，谁也违背不了！国家现在可是三令五申加强土地审批手续，禁止违法乱纪，目的是出于保护国土资源，也是为了调控国家经济稳定持续增长，防止经济过热，洪峰干了如此鲁莽的事儿，是他的不幸，也是熠州的不幸！”张秘书应和着点了点头，又沉思地问，“禹书记，您和省委说得对，可是就怕罗氏这边不同意！协议签订第二天，罗氏就启动了相关的准备工作了，白云水库工程的前期测量和预算工作也已进入了实质性阶段，如果真停，恐怕会有麻烦！”张秘书虽然懂得拍马，但聪明机智，很能权衡利弊，马屁也是因为官场生存做大事而不拘小节而矣的不得已而为之，他很希望可以在政绩上有所建树，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舍不得这么大块肥肉，忍不住提醒道。

        “好就好在只是刚开始不久！当然了，如果罗氏要闹，麻烦会很大。世界百强嘛，谁都想巴之不得的，我们也想！问题是，洪峰给他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违背了国家政策！虽然罗氏集团财大气粗，我们政府也不能英雄气短啊，该坚持的还是得坚持才行！”禹静波淡然回答。

        “那依禹书记之见，新城区建设项目出了问题，我们就要放弃与罗氏合作的并江工程和白云水库工程了？还有合力集团的并购项目也要放弃了？”张秘书瞠目结舌地问。

        “以罗育恒董事长的脾气，我们不放弃他也要放弃了，这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也不是我们的问题。”禹静波淡然回答。

        “怕的是，这些工程本来就造价高，罗氏如果打官司，我们如果获赔岂不是损失太大？再说这些工程增值潜力巨大，社会效益经济效益双赢，熠州百姓对并江工程可是呼声很高，合力集团的职工更是无法形容地狂热！这时候出这么一折，岂不是捅马蜂窝？”张秘书征询地问。

        “世界百强也不是仅有罗氏，会有人愿意和我们合作的，不管两年或是五年，只是时间的问题。为了做好工作，该捅的马蜂我们还是得捅！”禹静波正气凛然地回答。

        “如果罗氏真的撤资，那中国潜能学校怎么办下去啊？现在这学校可是炒得热火朝天，影响波及全国，现在学生各省市的都有，如果罗氏关于毕业生可以在罗氏全球连锁企业优先就业的承诺一旦破灭，家长和学生闹起来那可就不是熠州的事了，禹书记，那可是会波及全国的，真那样，后果真就不堪设想了！”张秘书担忧地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兴臣兴，他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冒死进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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