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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转债


明月悬空,  白玉道旁朱门锦绣,灯火煌煌。

        国公府寂静得很,早前因时疫,  唯一的嫡世孙夭折,老国公备受打击。后又遇战乱、诸侯来回折腾,越发病得起不来床。人虽不大清醒了,  但忠诚可表,听说天子缺钱,  立刻颤巍巍地叫人开箱支援。天子颁发铁券,  同时亲笔为他提了篇颂文,  老国公抱着黄帛含笑昏睡,  子侄孙媳却面面相觑,  憋了一肚子火气不敢直言。

        世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世子夫人掌握中馈,夫妻二人关起门来发牢骚,  说父亲昏聩,现在是什么年景,哪经得起挥霍。先前幼子丧葬已经花了不少钱,  眼下父亲也将驾鹤西去,一应棺椁都要准备起来,这是最不能省钱的地方,  若之后又有哪位拎不清的叔伯妯娌吵闹分家,日子哪还过得下去。

        因此萧夜舟派人上门,  表示愿意提前偿债时,世子先是大喜,而后又狐疑怎会有这样的好事。他暗自思量,没有立即答应,  先装腔作势将国公府对天子的忠诚讲了一遍:臣子为君尽忠是应该的,臣命都可以献与君上,何况是区区家财呢。就算天子没有承诺厚息,他们也一定会将钱借给天子——不,应该是献给天子才是,既然都不必还,又何来的利、息呢。

        世子见缝插针,翻来覆去地在利息一词上重重咬字,使者怎能听不出来,笑道:猎户进山一趟,再差也能捡些干柴烧火,断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天子不占人便宜,哪怕只是借了区区几天,也会酌情发给一些利息。

        这下反而让世子惊疑不定,使者已将本息都带进府放在他面前,只待他还回铁券便可。世子推脱铁券供在祠堂,下人去请需要时间,留使者稍坐,备酒宴款待。酒过三巡,仆人将一个小匣子放到使者手边,沉甸甸的重量让使者微微垂眸。

        世子暗暗试探:天子怎会这么快便有钱还债?而且竟会白付利息。将钱还给他们,朝廷又拿什么去花销呢?

        使者起初笑而不语,直到仆人又加了一个小匣子,他才做出一副推拒的清廉模样:“您既然想听,我说给您就是了。”

        天子有钱还债,是因为又从别人处借来了大笔银钱。

        世子听得糊涂:“这和与我们借钱有什么区别呢?”

        “与您借钱,年息百分之九,与他们借钱,年息却只要百分之三四,”使者笑道,“近三成的差,朝廷当然就去与他们去借钱了。”

        使者并不说明这句话中的“他们”是谁,然而世子心念电转,已经想象出了好几个名字,皱眉问道:“这么低的年息,他们也肯借?”

        “自然是有好处的了,您不见城外那谢家堡,为何能在天子脚下起城墙,可不只是他家儿郎行走兰台的缘故。”使者说,“譬如流民要施粥、城墙要修补、城里城外要修路,营造这类差事虽然辛苦,但依旧人人抢着去做,其中的门道……我不说您也清楚。这些还是借得少的,再多的,就能得那贩盐、贩粮、贩矿、贩人口的买卖,谁家哪怕只能专营一项,一年就能够三四年吃用了。”

        世子这次听懂了,天子知道当下自己给不出别的,只能将自己撕成一块一块,给人补虎皮扯大旗,任臣子去敛财呢。

        “那这专营的利润……”

        “为国之经营,自然先偿国债了。”使者含蓄而表示专营收益要与天子分账,实际便是用来清偿债款,待国债一笔勾销,剩余利润尽入私库,朝廷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哪里是借债,这分明就是投资啊。

        世子兴奋起来,拉着使者要再问详情,使者推说天色已晚,催他快取铁券,自己好回去交差。

        世子拿出了铁券,却不肯轻易让他赎回。兜着圈子,隐晦表示老国公借出的钱,天子可以尽情使用,国公府也可以只要三分利——或者不要利息。

        使者会心一笑,夸赞国公府世代赤诚,暗示天子必有恩典。

        于是几大箱钱,怎么搬进的国公府,又怎么搬了出去。

        类似的对话也发生在其他人家,有的意志坚定,选择赎回铁券,有的却为使者描述中的大好光景所吸引,甚至还追加了投资。原本没有借钱给天子的人家,听闻消息,难免动摇。依旧岿然不动、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有使者上门游说:哪怕不图所谓专营权,仅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京城的异类、天子心头的疙瘩,多少也出一些。

        萧夜舟就这样筹到了一大笔钱,就是欠条攒了满箱,不过那又能怎样。

        反正暂时轮不到他去还债。

        米粮盐铁等专营专贩权放出来,马上被迫不及待的大债主瓜分,至于修补城墙道路、疏浚河沟之类的营造事宜往细里分一分,用来打发小债主刚刚好。

        小债主们察觉哪里不对劲:他们借钱给朝廷,朝廷再拨钱用于营造,等于他们在贪自己的钱,还要出力给朝廷修城墙?

        朝廷忙着记账,敷衍回复:修好了城墙,你们可以跟靠着城墙搭窝棚的那些流民收钱嘛;修好了道路,你们可以剿一剿匪,适当的收些过路费嘛;河沟更是容易,百姓耕地需要在你这里汲水,适当收些钱不就能回本了吗。

        朝廷记账都要半天,不时还要传授这些年自己盘剥百姓的经验,实在没精力去一一核查债主们的真实身份。

        管他是哪个名不经传的小商人,确实有钱收上来就行。

        主管大臣都没察觉异常,天子自然不会注意到,萧夜舟悄无声息地揽入多项专营权。逐项看起来并不起眼,譬如他得到了一个小铁矿的开采权,没有所有权与贩售权,名义上铁石只能卖给军户的小铁坊;譬如他得到了一条小河沟的疏浚任务,连通大江,泥沙甚重,附近荒无人烟,无处收水费;又譬如,他得到了两百个奴隶的优先购买权,只等获得贩奴专营权的上家抓到两百个奴隶,便去兑现。

        萧夜舟不禁问余仞:“仅是如此吗?”折腾一大圈,只是为了这两百个奴隶?

        余仞叫他稍安勿躁。

        小债主们卖着劳力,窃窃私语,总觉得自己被朝廷耍了。大债主们自以为无忧,直到某家的买粮队灰头土脸地空手而归,他们才意识到,专营权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能让他们躺着轻松数钱。

        大债主们为免各家明争暗斗,联合起了一个“京城商会”,俱为天子债主,约定共同经营,共分利润。他们吸取路岱的经验,将执法权明列入契约,如发现违逆,共伐之。然而商会很快发现……列不列都一样,京城内外,大门阀本就有横行霸道的能力,然而出了京城,地方诸侯根本不买他们的账。

        浮州夏季丰收,新粮满仓,商会把持京城粮道,打压粮价,要浮州商人只能与他们做交易。不过前脚欺负完商人,后脚浮州军便来与他们讲道理:要说专营权,我家小路侯也有呢。

        主事人立刻变得谦逊起来,忙道:是是是,哪怕是专营权也是有先来后到的。

        于是浮州商人在京畅通无阻,商会不甘心,又去抓淮州商人,说他们违反了专营条例,竟敢私自卖香料——什么,你们卖的是香水?香水难道不也是香料做的吗,抓起来抓起来。

        前脚抓完小的,后脚便来了大的,谁能想到云桐不回宁州显摆她的新头衔,一直就耗在淮州。她反应极快,兵压江畔,以演武之名大造营寨。人心惶惶时,顾十二披挂全套甲胄,客客气气地敲开了各家的大门。

        主事人立刻表示自己见识浅薄,香水和香料不是一回事,赔礼道歉将淮州商人都放出监牢。

        楚、路两家的羊最肥,但也最护短不许薅毛,商会再去寻别家麻烦,岂料依旧碰了满手瓷。或者自己都瘦的皮包骨,薅不下多少毛;或者,能在京城做大生意的,一般都勾连着外地诸侯,有人撑腰,毫不理会什么商会的规矩。

        “这不对啊,”债主们边抓着几只羊反复薅,边心生疑虑,“商会赚不来钱,朝廷就不能还债,这岂不是……”重蹈周赧王的覆辙吗。

        大家再将铁券取出来,对坐昏烛,琢磨这笔生意是不是做赔了。

        “只把债券当成一张欠条的话,这笔生意必然是不划算的。”

        萧夜舟再来珍宝阁,发现店里空了许多,想来是余仞打算主营典当铺的缘故,萧夜舟微有疑惑,但没有深究。余仞待他的态度一如往昔,关起门来耐心教导:“但如果,将债券看成一间铺面,或者一种商品呢?让商会把‘债’,再一次转卖出去。”

        萧夜舟懵然不解之时,余仞拿出一叠货票,轻轻摞在案边。萧夜舟盯着那叠货票,有如醍醐灌顶:“你是说,让商会发货……发债票?”

        “可是,谁会来买呢?”萧夜舟喃喃道,“其他债主?还有……”

        再向下,就只剩一群人了。

        余仞没有多劝,静静等着萧夜舟做决定,若他不忍犹豫,余仞还有其他方案可以提供。

        不过,余仞觉得自己足够了解这个小朋友。

        他的犹豫更多是在权衡利弊,或许有零星的悲悯不忍,短暂浮起,很快便被抛到角落里。

        他决定的,也是京城大小债主们会选择的。

        只要我能赚到钱就好了——船翻楼倾之前,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京城忽得兴起一阵传闻,据说商会向浮、淮两州厚礼赔罪。伸手不打笑脸人,两州的气消了,便答应坐下来与商会谈生意。

        浮州一向尊君爱国,听闻天子窘况颇为痛心,当即出资要替天子赎债。有人看不上浮州这副假惺惺的做派,故意刁难:天子借的是长债,若要提前赎回,就要付清所有利息。

        没成想,浮州满口答应。

        另有债主见状,坐地起价,要了两倍的利息作为补偿。那做代表的浮州商人竟也答应下来,颇有只要能为天子解围,他们要多少就给多少的意思。

        大小债主立刻赶到,但并不立刻收债,都捏着铁券观望浮州到底是真心假意,前头债主能叫到什么价。

        就在许多人遗憾自己手中没有一两张铁券时,忽有淮州商人,自称代表那位宁州牧到处收购铁券。

        出价比浮州商人还高上一倍。

        为什么?不为什么?那位小祖宗的心思谁猜得准。或许是觉得能做朝廷的债主很威风,或许只是想和路岱对着干,或许,单纯的钱多无处花罢了。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

        很是合理。

        作者有话要说:  路岱:?

        云桐:啧

        其实前面就是可转债  债转股来来回回  (其实还想写成立公司然后emmm  不过感觉没必要每个步骤都写到就删掉了

        这段前奏也写得挺含糊的hhhh毕竟时代背景不对  大家就看个乐呵  感兴趣的推荐去看《资本的故事》(字母站就有

        下面就是换汤不换药的戳泡泡啦

        老余:我准备好了(指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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