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借钱
谁不知道余仞是个奸商呢。
但他是个很有能力的奸商。
至今仍有许多人好奇江州发生了什么, 知道真相的或者缄默不语或者想说却开不了口，不知真相的靠一些似是而非的传闻拼凑还原。无论生出多少奇奇怪怪的版本，余仞总在其中扮演首犯或帮凶。有人骂商人果然是国之蠹虫, 几次三番想找麻烦把他逐出京城，但也有人暗自思量此乃奇人也，若能投效自己麾下, 必将如猛虎添双翼，何愁不能成一番事业。
可是目前还不见他投做哪家门客, 只听说他和个别皇子、世家走得近了些，估计还在待价而沽，欲择良木而栖。至于坊间关于余仞实乃西边某位州牧之内宠的传闻, 大家一般是不理会的——相信两人有过什么的人数众多，但认为两人现在已无瓜葛的, 更多。这商人虽有才能，但不过一介白身而已, 想来远走京城也是有颇多不得已的苦衷。听说那位的后院，争斗起来比诸侯还热闹……啧啧啧，世风日下啊。
谢玉言对余仞的观感很复杂, 相处日久，不难从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判断出他与云桐的关系恐怕不似传言一般。但云桐爱财，爱人才, 余仞无疑也应在她“喜欢”的行列当中。传闻哪部分是虚构，哪部分是夸大, 哪部分是真实……谢玉言不想问余仞，更不想去问云桐。
抛开那些旖旎的、没谱的、不着调的风月故事，没人能否认余仞在行商乃至治政方面的能力。好事者私下将他唐显做比较，认为他们是截然不同、乃至水火不容的两种作风, 或许这也是余仞离开宁州的原因之一。
说来惭愧，出于某些微妙的心情，谢玉言也暗自做过这种比较。因他更推崇唐显，诸事稳中求进，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剑走偏锋，所以当余仞主动凑上来为他献策解忧时，谢玉言没有被他听起来极为诱人的主意冲昏头脑，照单全收。
他下意识的只听取稳妥一半：“先生言之有理，朝廷肆意铸币贻害无穷，是该及时勒马。”
余仞微笑道：“玉言且听我说，朝廷铸币是因为缺钱，铸币是该叫停，但之后，朝廷又将到哪里生钱呢？余某有一借钱生钱之法，或可一试。”
谢玉言摇头说：“如何借钱生钱，仍然是在逃避问题，拆东墙补西墙。我说一句恐怕会冒犯先生的的话，末修则民淫，本修则民悫。国之根本在于农事，或许下猛药攻病灶，很长一段时间都将艰难度日，但再艰难，也总会有康复的一天。”
冯季晃晃脑袋，大着舌头说：“现在集市上，一枚鸡蛋都要两百个贝币了。”
余仞定定看着谢玉言，见他毫不动摇，并不觉得恼怒，反而包容地笑了笑，转头说起小管事们不舍得撤离的话题。
但他不与谢玉言说，不代表不与旁人说。
朝廷缺钱，于是铸钱，金银价贵，铜铁贝壳币也要成本。就在新币中的金属含量降到不能再降、货币成色做不出什么文章之后，有人冒出造纸币的想法之前，谢秘书向天子进言，陈明铸币或能解一时之困，但长此以往贻害无穷。
天子以为大善，但朝廷缺钱总要解决，于是在某个大朝会上与众臣问策。百官沉默不语之时，三皇子出列，言之凿凿道：他有一策可用。
宁成帝再次正眼打量这个成长飞快的儿子，心中好奇，这次又是因为哪个女郎，让他开了灵窍？
这次与苏锦书没什么关系。
余仞请萧夜舟到店里时提前知会过，她若想来，他不拦，不想来也不勉强。苏锦书只从窗缝里远远的望了他一眼，没有露面。
她从后院穿到隔壁新开张的典当铺，不知道为什么，余仞要在珍宝阁旁边开典当铺，似是心血来潮，店里装潢都很简陋；又似是深思熟虑，根本不在乎盈利与否。迎街的前厅门可罗雀，后院却热闹得很——没有客人，这里渐渐就成了小商人们聚会的场所，余仞收场地费也不能把他们赶走。苏锦书倒是很喜欢和他们相处，闲时就来央求他们给她补课，能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今天，他们给她讲“借钱”。普通百姓之间借钱，如果不是挚交亲朋，必要立据画押，还要拿值钱的物件来做担保，地契房契乃至妻妾儿女。那么，如果一地官府、诸侯，乃至天子想要跟人借钱，要拿什么来担保呢。土地？山脉？人口？
苏锦书连连摇头，这个有些不敬的命题让她既紧张又兴奋，她想了想，犹豫道：“不能以国土、国民做抵，那边只有……威信？”
小商人们笑着肯定她的想法：“以官府、天子、乃至国家的信用为抵押，向士绅豪族们借钱。”
“他们如何肯借呢？”
“自然了，百姓借钱也要约定利息，譬如二百钱借一年，年底要多还十钱，若当年不还，下年要多还三十钱——利率递增计算公式，你还记得吗？”不等苏锦书算出答案，小商人便说这不是重点，接着往下讲，“天子借钱，自然要许以厚息……九为极数，我们暂且设年利率为百分之九。豪族若动心，同意了这桩交易，天子借钱也要有凭据，于是赐铁券为证，是为——”
“债券。”
看着萧夜舟拧起的眉头，余仞也在心里琢磨这个债券的意思，直觉告诉他云桐顺嘴溜出的这个陌生词汇仅从字面来理解就可以，其中的券字就是指普通的纸券，与金匮铁券没什么关系。但往铁券上靠拢，听起来更能唬人，余仞神态自若，毫不见心虚地点头说：“以天子之威、一国之信为质，是为国债也。”
冠上国字，便又笼上了一层威不可测的光环，萧夜舟浑身一震，绷直上身，微微前倾追问道：“天子之诚信无法估价，若行此举，所募必然不止几千钱几万钱。若有说客相助，恐怕万万钱也能募得。但先生不入朝，不知如今税收一年低过一年，得此巨资虽能解一时危困，但这利息……低了，不能吸引豪族；高了，还要考虑借债期限，越久，恐怕越无力偿还。”
余仞摇头，高深莫测道：“利息设再高些也无妨，期限有多长更是无妨。”
萧夜舟问：“先生难不成要天子赖账？”
“非也，”余仞笑道，“只，再将债转出去就是了。”
“转出去？”
“再寻另一些豪族，譬如外地的诸侯、巨贾，宗亲公卿之类，与他们借钱。”余仞解释道，“先前借一万钱，年利率为九，与这些人也借一万钱，不过年利率为五，或者更低。拿到了钱立刻去还先前的债务。”
“前人都在等债务到期后一本万利，如何肯提前偿债？”
“为稳妥啊。如今这世道，谁说的好三五年后会是什么光景呢，说句大不敬的，万一期间换了皇帝，认不认这债务还是两说。”余仞分毫不惧萧夜舟森冷的目光，停也不停，“提前还本，至少不会亏损，而且朝廷也可稍稍付息，派说客安抚，也就罢了。”
“后人都知天子之前许下九之年利，如何肯以四五之数借钱？”
“自然要许以好处了，”余仞说，“先前赐给浮州小路公的专营权，不就很让人眼红吗。”
“那为何不直接拿专营权去与前人相商，要兜这么一大圈？”萧夜舟冷声质问，“纸上说来容易，真正实施起来，步骤越多越容易出问题，这个道理先生会不知？”
“步骤越多，也就越能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啊，”余仞提起茶壶点在他面前，慢声道，“殿下现在是为天子考虑利弊，不如，暂且换到自己的角度，再来想一遍？”
热烟袅袅，随着茶汤冷却，慢慢消散无踪。
茶盏落在桌上发出轻响，萧夜舟猛一激灵，脑中乱麻似的想法彻底失了头绪，他声音微哑，梦呓似的：“先生，让我想什么？”
“我听说，两辆马车并行竞速，在直路上是难分高低的，唯有到弯道处才能见分晓。但若要弯道超车，总是有些危险，或磨损马蹄，或侧失轱辘……谁说的准呢。”余仞神态不变，仿佛没有在说什么蛊惑人心的危险之语，“窃玉者诛，窃国者……诸侯啊。”
余仞愉悦地看着萧夜舟再次恍惚，仅这只言片语便让他忘了掩饰眼底赤裸的权欲与野心。
珍宝阁拨了两个账房去胳膊典当铺，说是很快就要忙碌起来，让他们先过去熟悉一下。苏锦书听着觉得奇怪，余仞边做出要认真经营典当铺的样子，边让管事清点账目整理箱笼，仿佛准备随时逃跑一样。
苏锦书认为是自己想差了，明明余仞刚和萧夜舟相谈甚欢，打算联手做生意，怎会钱没赚到就谋划起后路了呢。
淮州紫薇盛放，云桐兢兢业业试行、调整新政的时候，京城街头巷尾都在讨论“天子借债”一事。
大家都知道国库空虚，天子拉下脸面来向臣子借钱，却属实是开国以来第一遭。但近年来破天荒地、前朝今夕从未见过的事情数不胜数，相比之下，周天子也有债台高筑，当今天子借债，竟能算普通了。
不过，周赧王可是没还钱的。
以史为鉴，大家都觉得宁成帝也是想空手套白狼，骗到钱便躲上高台任债主叫骂。直到有忠直之士看不下去，作《国信》一文为天子站台，认为天子都以一国之信用为担保，必是朝廷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真正的爱国之臣应该关注如何为朝廷解困，而不是担忧自己能不能收回债款。
与此同时，天子再次提高利息，言称将颁铁券为凭据，哪怕他有生之年还不上，皇室的子子孙孙代还之。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多多少少也该给皇帝个台阶下，有人顺势将花不出去的新币塞给天子，换来铁券一张。没人提醒天子和债主们要考虑统一单位与通货膨胀的问题，仅目前看来，若以后家族没落，这张铁券最少还能给子孙留个保障。
明明是风险投资，却被他们当成了万能保险，出于这种心理，借钱给天子的人多了起来。这笔钱刚好能为禁卫军补发饷银，前朝顿时把皇后、国舅都抛到一边，在宁成帝面前将萧夜舟捧得天上地下。
但募集到的钱数，与萧夜舟在天子面前承诺的尚有距离。
不待天子催促，萧夜舟就带着余仞给他的初始资金，上门去偿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可能有点复杂
我试着写hhhh
感谢在2022-05-20 00:53:34~2022-05-21 00:4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雁字回时 20瓶；咕噜噜 15瓶；饕餮饿了 10瓶；一朵霸王娇花、alkaid 2瓶；5liang液灌营养液不能、ichliebeih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https://www.dldwx.cc/xs/16204155/1383617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