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内应

东三街上有一家烀饼摊，兑出后新摊主改卖“肉夹馍”，其实肉在馍里，应该叫馍夹肉，但县主吃过一次管它叫肉夹馍，大家就跟着学。

        这家肉夹馍有独特的喂肉技巧，舍得放香料，酱味也是远近一绝，最重要的是价格平实，深受百姓欢迎。每天早晨排队买馍的百姓、要到县衙上值的专员、学生，曲里拐弯排出一条长龙，整日下来，听说能夹出一头猪。

        楚霆早早出门买了三个馍，用油纸一包揣在怀里，匆匆跑去街对头另一家店铺买豆浆。店里人多，需三四个人拼桌而坐，楚霆也不在意，闷头就豆浆吃馍，忽觉身边有人坐下，含着笑意问他：“大公子怎么不在府里用早膳？”

        抬头见是聂泉，楚霆咽下嘴里的肉，讪笑道：“军师不也是，怎么不和唐县一起用早膳？”

        “在这儿就别叫我军师了，让人听见要误会，”聂泉招手要了一碗豆浆一盘炸甜糕，瞥他一眼呵笑：“大公子是不敢与县主同桌，我是无法与明堂兄共食。”

        人声嘈杂，楚霆用胳膊肘碰碰他，两人坐近了些，楚霆分了个馍给他，小声说：“我长姐最近心情不太好。”

        “我知道，”聂泉笑道，“明堂兄被县主所扰，住在县衙两天没回家了。”

        “先生知道我长姐是怎么了吗？”楚霆想起先前云桐让他改挂号方案时的神情，心有余悸，“我听人说，限酒令本没有这么快的，本打算跟粮食限售令一起出来。是某天有人在饮酒的问题上让她不痛快，才这么早把限酒令拿出来试行。”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听唐县令说的，应该错不了。”

        “我还以为是城中混进了细作所致。”

        “细作？”

        聂泉喝了一口醇滚烫的豆浆，他对榆宁的小食赞不绝口，细细品味咽下后方给楚霆解惑：“抓了六七个吧，明堂这些天待在县衙不回家，恐怕就是在审讯。”

        咬了一口馍，楚霆听聂泉说过那几个细作落网的过程，有些费解地歪了歪头：“都是百姓举报，不是我长姐抓的？”

        “听说是，”想起此事，聂泉压低声音问他，“县主身边有个丫头叫桑叶，她哥哥叫桑年，大公子可认得？”

        “认得，怎么了？”提起这两人，楚霆不免悬心，“先生怎么与他们打上交道了？”

        “打不得吗？”

        “倒也不是，桑年原是将军府的小厮，后来被长姐要走，桑叶是长姐的大丫鬟，现在也跟着桑年做事。”楚霆犹豫一下，决定给聂泉提个醒，“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先生若是发现了，最好当没看见。”

        聂泉会意点点头。

        “就因为有桑年等人在，所以连百姓都发现了那些细作，长姐却没发现，太不合常理了，”楚霆摸摸因留有馍馍余温的胸口，啧道，“有点毛毛的。”

        吃完早点，两人一同去县衙，他们身上都没有实职，又因身份特殊，理论上县衙各处都随他们行走学习。聂泉提起财税部换了新的主管，今天要给底下专员开个晨会，楚霆好奇，跟他一起去听。

        还没走到财税部的地盘，楚霆眼尖，瞥见一个女子往县衙深处走去，他忽得脚步一转，蹑手蹑脚跟上去。

        聂泉犹豫片刻，鬼使神差的也跟到楚霆后面，小声问他：“大公子这时又不害怕县主了？”

        闻言楚霆下意识缩了缩，扒着转角的墙壁，小声说：“别让长姐发现就行。”发现大不了挨顿打，这是在县衙里，有唐县令拦着，打不死他的。

        虽然直觉楚霆不靠谱，但聂泉也抵抗不了好奇心的驱使，他认出那个脚步匆匆的女子就是先前见过的桑叶，大清早便来县衙，会是什么事？

        而且县衙深处这片区域，他还没来过呢。

        好歹有过行伍经验，聂泉扳住楚霆教他控制跟踪的距离，放轻脚步保持安静。

        他们没注意桑叶步伐顿了顿，不动声色伸出手在左肩头点了点，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

        这个方向与其说是往县衙深处去，不如说是往县衙外面去。县衙附近的地皮在早年便被云桐买下充作官用，只是一直没开始建设，荒无人烟，许多屋舍年久失修需要拆掉重建，垮梁倒墙，间或闷闷的呜咽，平添森森鬼气。

        建筑材料凌乱堆放在空地上，失了掩体，楚聂二人没敢继续往前跟，盯着桑叶走进一间屋子，再没出来。两人对视一眼，起身小跑追了过去。

        一人一边，附耳贴在门缝上听着里面的声音。

        一道男声低低的，微微发哑，是唐显的声音：“是吗，原来是这样。”

        “还以为他心态这么好，内线全都折了也不为所动，原来是动不了啊。”另一道女声楚霆更为熟悉，隔门感受到其中的冷意他都会想发抖，他听云桐继续说道，“那是萧夜舟的线人，蔡雄只知道怎么联络，却不知道具体是谁。”

        楚霆与聂泉对视一眼，为话中的含义惊得睁大眼睛，耳朵不由竖得更高。

        偏偏两人都不再继续往下说了，楚霆听见她长姐叩了叩桌子，短促有力的三下。楚霆直觉不妙，拽着聂泉想跑，可一转过头便见四个着黑衣的护卫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

        楚霆：“……长姐，我错了。”

        桑叶从内打开门，含笑冲他们说：“大公子，聂先生，请进吧。”

        小耗子落网是个意外，比云桐计划的时间早太多，不过抓住也就抓住了，权当反间谍测试提前交卷，没有把人再放走的道理。唐显与云桐加班加点审讯，一是想拿到蔡雄与萧夜舟有勾结的确切证据，二是想知道他们行动的目标。

        第三便是云桐耿耿于怀的，半年前她被偷走那柄改良复合弓，到底是榆宁什么人在给他们做内应、行方便。

        这个人，或者说那群人，手段未必有多高明，但心态绝对是顶尖的。榆宁巴掌大的地方，穷又荒僻，本没人看得上眼。云桐来了之后兢兢业业搞基建，榆宁日渐富庶，当初弃榆宁如敝履的旧势力们又跑回来想分一杯羹。云桐用铁拳对这些势力来回耙了三四遍，直到他们都没脾气了，才和他们谈怀柔政策。

        这个人在她强权打压时没冒头，怀柔安抚时也不为所动，闷头看着榆宁蛋糕渐渐做大，愣是忍住没伸手，始终未露异常。

        直到与人里应外合偷走那柄强弓，云桐才发觉还有这么个势力存在。当时她带人去追弓，等楚戈接过任务帮忙抓人，她便马上回榆宁与唐显一起抓内应。然而先机已逝，痕迹被打扫干净，无论他们怎么查怎么诈，这人硬是抗住压力一点马脚都没露。

        抗压能力和萧夜舟派来的其他细作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萧夜舟手下的小耗子顶多称作细作，还不能称为死士，云桐都不用什么先进的审讯手段，交给衙门的老吏拷打，就什么都招了。想想也是这样，培养一个死士要花费的资源比一个细作多太多。以萧夜舟现在的等级，拿出二十个细作估计都有点肉疼，顶多能有两个死士，还得影子般守在他自己身边。

        根据小耗子们吐露的情报，萧夜舟与蔡雄都知道他们之间相互勾连，一旦被发现脑袋不保，他们内心清楚这种同盟关系有多脆弱，为了防止对方反水，他们都留了亲笔信在对方手里作为把柄。

        亲笔信这种东西的证据效力暂且不论，云桐没指望凭这彻底扳倒男主。

        能扳倒男主的，只有反派。

        系统：【可是反派已经……】

        云桐：“万事万物生生不息，这世上本没有反派，弄崩的剧情多了，自然就有了反派。”

        系统：【？】

        云桐不欲与它辩论因果关系，无情地关掉系统声音。

        另外根据招供内容，细作的行动目标与先前猜测的无异，首先是强弓图纸，包括其他武器，还有炼铁、煮盐制糖、榨油的秘诀以及榆宁与新遂的地图、人事名单等等。

        至于内应，一干间谍都不知情，即使蔡雄也不知道内应具体姓甚名谁。萧夜舟只给了蔡雄一枚玉玦，告诉他若是探到机要但凭他自己无从下手，便将玉玦送到榆宁城中的漆器铺，会有人帮他。

        内应还在榆宁城中。

        然而前几天百姓举报奸细太过热情，恐怕幕后之人早已得到消息，断尾求生去了。桑年找到那家漆器铺，果然发现门窗紧闭，店内一空，询问周边得知，掌柜两天前便离开，去江州进货了。

        如今，他们只剩下两条线索。

        一是根据店铺的登记可以查到掌柜的身份来历，二是根据漆器铺与城门记录可以查到他们的进货途径。

        前者指向宁州知府，该掌柜是外地人，想在榆宁开店需缴纳保证金并有本地人担保，为他作保的便是知府的管家。

        后者指向江州禄王，江州的漆器全由禄王府经营，这样大批的漆器买卖，禄王未必不知情。

        唐显沉默一会儿，想起什么：“我们是不是还关着一个郑家二郎？”

        桑叶想了想：“是，在服劳役呢。”扫大街、拾牛粪，去染坊打杂，弥补他们人手不足。

        云桐在掂量二者哪个比较好下手，最后烦躁地啧了声，决定先打弟弟一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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