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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圣手


  此间谷,回春楼。

  戌时已至,灯火通明。

  一个须发俱白的清癯老者,正端坐在堂上,仙风道骨地……豪饮着一碗木耳鸡汤。

  云沁之和萧唯一并都在,陪他一道坐着。

  “师父,您好歹慢些……”

  萧唯今日依旧是一身淡黄的长衫,在满室灯火里显得人愈发清润。他打眼一瞥那老者喝汤的劲头,忍不住出言提醒。

  云沁之也摇了摇头,哭笑不得:“这副样子要让旁人看了去,一准要说‘九指圣手’这么多年的江湖都白混了,临到老了连口饭也吃不到嘴。”

  “……啊。”

  两人这头说着,那埋头喝汤的人吸溜嘬完了最后一口滚热的汤,心满意足地叹出长长的一口气来。

  “小云呐……这话师父说过好多遍,但是还得说。”

  叹完气的老者转脸便向云沁之肃容开口,声音有些沧哑,而那一双对于耄耋之人来说过于亮、过于锐、过于深刻的眼睛却带着笑意:“相比于你煲鸡汤的天赋,你于岐黄一道实在是——”

  “——资质平庸”,云沁之直接打断了这老头的话,声音像是从后槽牙的缝隙里挤出来的,“我知道。”

  言毕,她拢了拢袖子便拾掇起空碗出门去了,留下一句“平庸的人去洗碗”,便脚不沾地地飘走了。

  “唯儿,记得为师的话。”老头继而转向萧唯,捻须严肃道,“我死前旁的不要,就要喝这碗汤。”

  萧唯似是习惯了自己师父这想一出说一出的无羁做派,兜头被砸了一道师门遗命也毫不惊讶,只摇摇头,无奈道:“那也要师姐肯做,我做不来的。”

  “你师姐最疼你,为师说什么她都不听,你说的她一定听。”

  老头眯眼笑,嘴上还沾了点残留的油花儿,被灯光一映愈发闪起来,莫名显出几分和年龄面貌不符的狡黠,孩子似的。

  “那师父可找错人了。”萧唯温和一笑,向窗外望了望天色,“这差我当不得,还得托旁人。”

  “唔……这样啊……”

  老头蹙起白眉,仿佛是在凝神苦思,半晌瞪眼道:“是谁?在这间屋吗?我怎么没见着?谁?”

  “……师父,其实您想问小师妹人在何处可以不用绕这么大的圈子。”萧唯波澜不惊地回应。

  他本就惯于温言细语,兼又眉目柔和,未语先笑,于是……这话音儿怎么听怎么像在哄孩子。

  那瞪着眼的“孩子”从枯瘦的胸腔里哼出一声,银白的胡子飘了老高。

  “还能在何处?肯定在她哥那儿!从来只有她哥来了是头等大事,老不死的师父不寝不食苦修一旬出关来又哪里值得那位小姑奶奶关心呐!”

  “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您老人家的法眼。您竟猜到江北有客来?”

  像是完全没听出老头话中浓郁呛鼻的酸味,萧唯脸上是十分诚恳的叹服。

  老头从齿间“哧”了一声,斜眼看着自己这八风不动的徒儿,又哼哼道:“哪里还要猜?当老子瞎么?那么大一坨人在外头乒乒乓乓拆我的楼,我看不见?那小憨子叫叫叫……叫什么名儿来着?就她哥那跟班!乍一看还当是座小山头呢,长得也太糙了……”

  萧唯扬起嘴角,一本正经地纠道:“不是拆,是搭。章兄是在帮您重修那幢楼。”

  “都一样!”老头一点不领情,警醒而不满地瞪了一眼萧唯,干果似的脸上仿佛写着“蒙谁呢”三个大字,“之所以要搭还不是因为先刨了我的楼?哦管刨不管修,怎么着,挖坟来啦?”

  萧唯见多了自家师父这副样子,一点儿也不意外——但凡牵涉到风雨楼那位陆楼主,老头儿无一例外是要横眉竖眼炸起毛来的,连带着看同他有关联的所有人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这其中唯一的例外……应该就是陆梓月。

  黄衫的年轻人在心里暗叹了口气,面上依旧温和,带着微微的笑意。

  他一句话轻巧地带开了话题:“楼的事儿,容后再细说。师父闭关前曾同徒儿说,小师妹的‘霜叶’似有眉目,现下又如何?”

  老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盯了那案脚上的烛火默了半晌,喑哑道:“为师虽非出家人,但你又何曾听我打过诳语?”

  萧唯眼神一动,仿佛有火苗晃过了那漆黑的瞳孔。

  “你同小云商量出个什么模样了,先说来我听。”老人眯着眼看他,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小的波动。

  萧唯怔了一瞬:“师父,你……”

  老爷子嘿嘿笑了两声:“你师姐那性子,脸上哪里藏得住事?方才我瞧她眉间郁色都淡了,想也知道……是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二人也磨出了进展,就等着我出来了拍板,是也不是?”

  萧唯抬眼看他,片刻后洒然一笑,温声道:“是。”

  不等老头子接话,萧唯又道:“——也不是。”

  “……哈?”老头子眨巴着眼,白眉扬起,一时没懂。

  “您看了就知道了。”萧唯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一叠叠展开,铺在老人面前。

  灯火很明亮,照透了那一张薄薄的宣州云纹,映得上头陈旧的墨迹纤毫毕现。

  ……

  同一时刻,通往回春楼的小径上,正走着两个人。

  一个高而挺拔,一身黑衣,腰间别了一把青色长刀,不用说,自然是刚回来的陆忱。

  另一个更高壮敦实,粗麻短褂敞着怀,连人带衣服被尘土蒙得看不清颜色,正一边说话一边噼里啪啦大力拍打着身上,手到之处腾起了肉眼可见的灰雾。

  “……嗐!白老头刚才好像看见我了,我都没好意思打招呼,想着怎么也得等你回来再去同他解释那楼的事儿,您说是吧主子?”

  章禾拍完了身上又去拍头,十分忙碌。一双大眼滴溜溜地扫着陆忱,突然又道:“……先前,那什么,老秦说,那个,夜姑娘也不在谷里,看样子是去寻你们去了。怎么就主子两人回了,难不成……没碰上?”

  陆忱平视前方,大步流星,没有要回话的意思。

  ……

  他自在谷口遇上章禾起便没怎么开过口,被灌了满耳朵嘀嘀咕咕。

  一回来便收到了白莫执出关的消息,最激动的是陆梓月。

  那小丫头眼睛一亮,忙忙就要往回春楼那头去,被陆忱一眼钉住了脚。

  “在外头野了一天,还不累?”陆忱淡淡扫了她一眼。

  “你先回房去,我同白谷主有事谈。”

  梓月觑了一眼陆忱的脸色,心知他此刻半点没在玩笑,一句话出口便是已经决定好的事儿,再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就跟之前在荻花镇口……让她先离开的时候一样。

  莫名心头就是一沉。

  陆梓月敏锐的直觉告诉她,陆忱同白莫执要谈的事,必然与她有关。

  与那“霜花叶”有关。

  小姑娘心念电转,面上却撑出一个甜丝丝的笑来,仰头向陆忱道:“那……那好吧,月儿先回去,明日再去见师父。哥哥你可千万记得代月儿问师父好!不然师父要不高兴的!”

  “知道。”

  陆忱应下了,和章禾一起先把梓月送回了房,然后才往回春楼来。

  ……

  章禾正在琢磨陆忱的意思,只见他突然又停住,抬手在唇边打了个嘹亮的呼哨。

  “扑棱棱——”

  不过片刻,便有什么东西擦着野树梢头落了地,带下了三两片泛着嫩黄的新叶。

  “忱哥!”毛十三大声嚷,两颗小虎牙跟眼睛差不多亮。

  陆忱向他招了招手,毛十三很开心地凑过来在他手心蹭了蹭发顶。

  “去阵口等个人,告诉她,白老头出关了,在回春楼。”陆忱缓声道,话说到这里莫名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字眼。

  毛十三和章禾两人四只眼都巴巴儿地望着他,他转开眼咳了一声:“……让她不要勉强,先休整。”

  “哦。”毛十三规规矩矩应声,又在陆忱手心蹭了蹭,琥珀样的大眼睛里是不谙世事的茫然样子。

  每次都是这样,他接到陆忱的指令,听不听得懂两说,必然是听一遍便能一字不差复述出来的。

  记忆和模仿准确惊人,而且还绝不会发问,是个异常可靠而可爱的传令筒。

  这点……陆忱真的希望章禾可以好好学习——因为毛十三飞走以后,他刚刚清净了半刻的耳朵便又一次喧嚣起来。

  “主子主子,是夜姑娘么?是让毛十三等她去的吗?你们到底还是碰上了!”

  “告诉她回春楼是邀她一道来的意思么?”

  “不要勉强?为什么会勉强?主子不愿她来么?你们——”

  陆忱“唰”地伸出食指逼到章禾脸边上,断了他的话,眯了眯眼:“木头,我这次出门认识了一个人。”

  “谁?”章禾下意识就紧跟着问。

  “西北厨神。”

    “……谁?”章禾狐疑地瞪大了眼,“啥……神?”

  “西北厨神。”陆忱重复一遍,晃了晃手指,“你知道他最擅长的菜是什么?”

  “……什么?”章禾机械地回应着,眼跟着陆忱的手转了一圈,满脸茫然。

  陆忱收回手指,转身离开前冷淡地甩下一句:“爆炒猪口条。话越多的猪,口条越弹滑,也就死得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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