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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夜来


  萧唯打开门的时候,一瞬间还以为外面站的人是云沁之。

  “师——”

  布衫黄裳,外罩一件青麻窄袖对襟,门外女子穿着打扮跟云姑殊无二致——

  ——然而再定睛一瞧,那张脸却分明是夜弥。

  ……?

  萧唯眨眨眼,默了片刻,缓声道:“——夜姑娘找我有事?”

  门外的年轻女子点点头,嘴唇翕动。

  随着夜弥无声的言语,萧唯的眼睛眯起来,脸上逐渐浮出细微的惊讶和迟疑,罕见地没有接话。

  夜弥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倚门而立,一双猫儿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门里的萧唯。

  沉吟半晌,萧唯抬眼,语气温和而肃然:“此事绝非儿戏,姑娘当真想好了?”

  年轻女子挑眉,无声揶揄:不然呢?没想好我会大半夜来找你去帮我做说客?脑子怕是不好使了吧。

  萧唯不语,沉静的眸子映着夜色,显得更深邃了些。

  他深深一眼看着夜弥——那目光让夜弥产生了今夜是他俩生平第一次见面的错觉。

  两厢静默许久,久到夜弥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冷不丁听到萧唯温声开口:“我曾以为,以姑娘心性眼界,必不会与此间之人同道相交。对于姑娘过往,我虽不问,但私心里不是没有过揣摩,也曾有过忧虑,我谷中世外之地,是否会因姑娘到来而被迫卷入江湖风雨。”

  夜弥没想到萧唯会突然说起这些,一时有些惊异。

  她不自觉站直了,抱臂的手垂下来,微微蹙眉看着萧唯,嘴唇缓慢开合:你想说什么?

  满楼夜色里,门内的男人面色肃穆,眉目朗若青空:“有人曾言,‘成见’二字,易写难陈。我素来认为自己身心磊落,行‘众生平等’之道,必不会落入此等俗世窠臼……如今看来,竟还是自负了。论心神澄明,摒弃尘俗,我不如小师妹,亦不如姑娘。姑娘今日竟愿为我此间之人行险至此,萧唯铭感于心,他日必报。”

  话音未落,只见他整衣振袖,躬身端正一礼,低头道:“我欠姑娘一个道歉。”

  夜弥无言,脸上神色变了又变,身形却绷着不动,像是被一根针穿透钉在原地,手指蓦然蜷起,掐紧掌心。

  …

  等萧唯起身再抬眼时,夜弥又恢复了原本的神情,半倚着门,挑眉向他点点头:知道了,啰嗦。你们此间谷规矩都这么大的么?求人开口便是了,拜来拜去怪吓人的。

  一腔诚恳被她不领情地嘲讽回来,萧唯却不以为忤,只摇摇头,嘴角弯起来。

  他能猜到夜弥话中所指是谁……看衣服就知道了。

  师姐今日一定见过了夜弥,并且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这姑娘终于下定决心要助风雨楼和此间谷一臂之力,共破“霜叶”之局。

  甚至为了取信那心思深沉的陆楼主,她竟打算用这样的方式……

  真是……

  夜弥抬了抬下巴,嘴唇翕动:还墨迹,走不走?

  萧唯颔首一笑,迈步阖门,转身跟夜弥一道走入谷中的夜色。

  …

  …

  …

  毛十三蝙蝠似的倒挂在秦昭楼外一棵歪脖子老树上闭目养神。时至夜半,有露水悄然凝在枝叶之间,“噼叭”砸落在少年脸颊上。

  他眼也未睁,皱眉抬手,挠了挠脸。

  陆忱说了,今晚要带他见那个神秘人,但在去找她以前,还要先去见秦昭。

  毛十三于是揣着包裹,小尾巴似的跟着陆楼主来了秦昭楼里。

  结果还没进楼就听见某人振聋发聩的嗓门儿正在里头嚷嚷:“老秦你说说,主子这叫什么意思!连毛十三那小子都被指了活儿干,一趟两趟往外头跑,我这一整天连主子脸都没看见!你说说……”

  耳尖的小少年当场就垮了脸,一转身一闭眼就往旁边树上窜,不肯向有章禾的万恶之地再走半步。

  陆忱也不管他,冷着脸,轻缓移步上了楼,一掌拍开了门。

  “来,脸给你,看个够。”

  四仰八叉在榻上歪着的章禾:“……”

  伏在案上挑灯看文书的秦昭:“……”

  陆忱反手阖了门,屋内一片寂静,再无声息漏出一星半点。

  …

  毛十三在树上一蹲就是大半个时辰,脚都开始麻了里面也还是没动静。

  他一边挠脸一边愤愤腹诽:果然,谁碰见章木头都没好事,真误事!也不知道陆忱什么时候才能对付完这个碍事的家伙……

  他正想着,一缕凉风习习,将两人走近的步音送到他耳边。

  树影里的小少年无声无息睁开了眼睛,瞳孔像是夜禽捕猎,分分收紧——

  ——其中一人步履不急不缓,听着从容风雅,不是练武之人;另一人下盘很稳,落地无声,轻功极好,呼吸却薄而短,仿佛内腑受创。

  这两人步音他都不陌生。

  一个是阿月的师兄,不用管。

  另一个,是那个数月前入谷来求医的女人。

  毛十三收敛了眼风,继续挠了挠脸,眼睛半睁不睁往下面觑:这个时间,这两个人……来找秦昭做甚?

  …

  他是半年多前第一次在谷中见到夜弥的,那女子似有眼疾,脸上蒙着黑布,不能视物,好像也不能讲话,安静苍白,像个风一吹就要散去的影子。

  毛十三第一眼就将这人划分到“不用管”的范畴里去了——在他认知里,功夫不如他的,就用不着他特别关注。更不用说这么个病歪歪的女人。

  后来,不知怎么这人就跟阿月熟起来了。

  每每轮到毛十三谷内当值,他总能看见那女子出现,或者在房里陪着阿月看书写字,或者被她拉着在谷内到处闲逛,看阿月的那些“秘密基地”,两人一日比一日走得更近。

  一个多月前,阿月受了风寒病了一场,这女子衣不解带照料了她三天,自那之后,两人更是形状亲密,阿月和她几乎无话不谈。

  毛十三终于开始觉出些危险:陆忱交代过他,不能叫外人知道阿月的身份。

  照阿月和这女子亲近的程度,万一哪天一顺嘴把她的兄长家族和盘托出……

  怕是不太妙。

  于是毛十三在他那本“无名簿”里记了两笔,只说谷中有人接近阿月,身份不明。

  他们这些被放在裕西关的“影子”,都是陆忱一手栽培的心腹,总的来说只有两个任务:第一,确保陆梓月身在此间谷;第二,确保此间谷安全。

  一旦有疑,便会记录在“无名簿”上,由裕西这一块儿的负责人统一收集,原封不动传给江北总部,最快半旬,那边就会有回信来,或是行动安排,或是所需信息,一一列在簿上。

  毛十三这次倒是没收到楼里的批复——陆忱本人竟亲自来了。

  昨夜陆忱传他去,把“无名簿”还给他,温言赞他做事越发细致,还给他带了他爱吃的琼州梅片糖,把他开心坏了。

  陆忱后来言及他簿中所写,细问他这人身份背景,平日交际,跟白莫执萧唯等人关系如何等等,似在考较他的功课,毛十三塞了满嘴的糖,蹙眉想想,只拣他知道的说了。

  听完他所言,陆忱也没什么其他表示,只摸了摸他的头,让他继续盯着此间谷的动静,要格外留意阿月身边诸人。

  毛十三不觉有他,点头应了,吃糖吃得不亦乐乎。

  …

  “笃笃。”

  今夜无月,子时将至。

  万籁俱寂,就显得这敲门声分外扎耳。

  门内门外数人皆转目,视线交集于这一扇简朴的木门——

  ——这么晚了,是谁踏夜而来?

  “我见屋内有灯,秦兄可是还没睡?”

  萧唯清朗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让人闻之如见一把洒然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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