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她叫自己谢小世子。
看来小姑娘还是从旁人口中知道了。
谢裴面上的笑意不变，却也没有回答什么。
乔映瑶见着眼前人沉默下来，终于是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失礼的话。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有往回收的道理，乔映瑶沉默半晌后，转移话题道：“谢小世子这是给我送东西来了么？”
谢裴还在思考着怎么回答小姑娘方才的话，见小姑娘又换了个问题，没能反应过来似的“唔”了一声，才应道：“多谢乔二姑娘雪中送炭，这斗篷我已浆洗过多次，若是乔二姑娘嫌弃，也只管丢掉就好。我……”
谢裴的话没有说话，便垂下眸子去，纤长的睫羽轻轻颤抖。
……
乔映瑶诡异地沉默了半晌，盯着眼前的谢裴，恍然间像是大白天的见了鬼，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应：“我、我倒也没有这个意思。”
这谢裴怎么回事儿？
为何自己觉得谢裴看着更是可怜了一些？
这和上一世那个谢裴……当真是同一个谢裴？
乔映瑶意识模糊地盯着谢裴，瞅着他鼻尖那一颗小小的红痣，脑海中又不自觉地涌现出了他杀伐决断、暴戾无常的模样，再看了看眼前这个垂着眸子、委屈可怜的谢裴，终于是回过神来。
她深吸一口气。
没错，就是那个谢裴，就是同一个谢裴。
连鼻尖那个红痣都一模一样。
谢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化了好几个表情，忍不住地勾了勾唇角，将手中叠得干净整齐的斗篷与上边端端正正放着的暖手炉递了过去：“二姑娘，你可收好了。”
乔映瑶眨眨眼，看来谢裴果真是好好地洗过了，原先红艳艳的斗篷有些许地褪了颜色，微微地暗淡了下去。
想不到谢裴竟然还是这样一个细心的小郎君呢，乔映瑶回神来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伸手接过了叠得整齐的斗篷，抖索抖索就往身上一披。
谢裴有些怔然，正张口想说什么，看着乔映瑶别无他意的笑，抿了抿唇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吞回去。
又接过了暖手的小炉子抱在怀中，方才站在那儿被寒风吹得微微颤抖的身子终于回暖，乔映瑶轻轻地哼了一声，眯着眼睛将小炉子抱得紧了一些。
她竟真的不嫌弃。
谢裴的眸色深了深，面上笑意不变，就这样静静地瞧着面前的小姑娘，双手垂在身侧握成拳，食指悄悄在掌心挠了挠。
小姑娘带着微微婴儿肥的脸被一圈柔软洁白的兔毛拢住，更是显得她粉雕玉琢地可爱。
谢裴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微垂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偏执的热切。
乔映瑶什么都不曾发觉，还是那样笑着，像一只柔软温暖的小兔，她的声音也温软，带着点儿江南水乡的糯，每一句的尾音都欢快地上扬着：“谢谢你，谢小世子。”
谢裴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乔映瑶忽然想起，自己的小丫鬟还在后边等着呢，算一算时间，也让人家一个小丫鬟等了好一会儿了，若是再不回去，想来小丫鬟要担心了。
想到这儿，乔映瑶躬身作了个福，道：“今日就不与谢小世子多说啦，我的小丫鬟还在等着我呢。”
谢裴又嗯了一声，微微偏头去看池中枯荷，生怕自己眸中的晦暗情绪会吓着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露出谢裴原先藏在衣襟之下的脖颈。
乔映瑶不过是多看了一眼，就瞧见了那苍白皮肤上触目惊心的淤青。谢裴本就比寻常人要苍白一些，那些这儿一块那儿一点的淤青在他身上便更显得扎眼。
乔映瑶也不曾想过，谢裴的身上还有这样的伤痕，控制不住情绪地惊呼了一声，身体跟着往后退了一退。
谢裴也反应过来，伸手捂住颈侧，转回头来解释道：“二姑娘，这是……”
“你——”乔映瑶的声音在同时响起，她的脸上带着一点儿不似作伪的担忧，一双小鹿眼中仿佛含着一江莹莹春水，“我下次再来，会记着为谢小世子带上药膏，你且……且先忍一忍罢。”
话一出口，乔映瑶便有些后悔。
下次，什么下次？
她上一世魂魄跟在谢裴的身边有两个年头，自然是熟悉，可对于谢裴来说，自己不过是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娘子，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显得轻浮又唐突？
乔映瑶悔得险些咬断舌头，面上也带上了窘迫的红晕。
在乔映瑶那些话说出口之后，谢裴原先要说的解释便尽数吞入了腹中，转了一圈成了：“那边多谢乔二姑娘了，我便在此等乔二姑娘的‘下次’。”
谢裴这么说，乔映瑶登时有些云里雾里。
他……他不应该觉着自己轻浮随便么，怎么还这样随口地就答应了？
乔映瑶摸不清谢裴的脾气，在原地愣然站了好一会儿，才呆呆地应：“喔……好。”
谢裴见状笑得更开，像是偷吃了糖果的孩童一般。
又是一阵寒风吹来，直直地扑在了乔映瑶的脸上，冻得她浑身瑟缩一下。到了这会儿乔映瑶才想起来谢裴身上穿得单薄，便道：“谢小世子也快些回去罢，若是着凉了可不好了。”
谢裴自知不能再留乔映瑶了，笑意敛了些，点点头：“恕谢裴不好送乔二姑娘了，还望二姑娘怪罪。”顿了顿，他望着小姑娘清亮的眸子，又道，“二姑娘路上小心。”
“小世子不必相送。”乔映瑶笑得眉眼弯弯，又作了个福，转身便走。
谢裴盯着乔映瑶的背影，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了抚颈侧的淤青。
原来……原来阿瑶是这样容易心软的一个人，是这样好心肠的一个人呢。
心软可不好，心软的姑娘容易上当。
谢裴轻轻扯了扯唇角，垂下翻涌着病态占有欲的眸子，好半晌才抬起眼来，看着乔映瑶摇曳生姿的背影，看着她藕色的裙摆在脚边翩跹。
这样可不好。
谢裴喟叹一声，轻声喃喃：“阿瑶，你可……可别上我的当才好。”
恍然间，乔映瑶仿佛听见了谢裴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来，缓缓回眸，只见谢裴还站在原先他们谈话的地方，长身玉立、脊背挺直，正直直地望向自己。
冬日的北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又吹乱乔映瑶散落的鬓角碎发，
他还没有离开。
他在看着自己。
仿佛那双眼睛之中，只有乔映瑶一人。
他只能看见乔映瑶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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