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算计

“误差很大罢？”如果按照萨尔达的算法，罗柯比－哈尼兹单是从亚穆克家族拿到的好处费就有约两万金币。也就是说，除了正常的薪酬外，首席事务官一年的收益至少不低于两万尔瑟币，既十万帝国金龙。图拉克不惮于猜测人性的贪婪，但这样一个数字还是让他不敢轻信。

        “上下不超过百分之十。哈尼兹来伊姬斯的时候几乎是空身而至，随身的财产不超过五千块金币。拿他现在的身价除以任职的时间，其个人财富的增长平均每年也就在十一、二万左右。”安妮塔冷冷笑道：“对这些帝国官吏而言，伊姬斯果然是遍地黄金的宝地啊！”

        接受了这个事实后，图拉克沉吟道：“也就是说，只要将科夫拉特之流贿赂官员的钱收归国有，就可以轻易完成本年度五十万的目标？”

        安妮塔耸了耸肩。“谈何容易！科夫拉特给哈尼兹送礼，是冀望着随后的回报的。他若是把钱给了你，你又能给他什么好处呢？莫非你想学首席事务官，对亚穆克家族的违法行径睁一眼闭一眼？”

        “那怎么可能！”

        就算图拉克愿意，万一让他的皇帝父亲知道，也一定会将他召到克特里加以严厉惩处的。贪了贿赂不自己用，却拿来充填国库，最后还落得一番处罚，那才损人不利己的傻瓜行径呢。

        安妮娅晒笑道。“所以说，伊姬斯的祭司、奴隶主、大海商们并不是没有钱。关键就在于找到一个让他们心甘情愿把钱拿出来的理由。萨玛什－尼森哈顿用的是战争、屠杀。他打压宗教分子，扶植世俗的势力。埃芬吉派感恩戴德，将伊姬斯的统治权拱手相送。今天，轮到你想办法了。”

        图拉克急切地问：“你知道.......。”转念间，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安妮塔要知道怎么做的话，她和她所属的殖民者势力早就成了伊姬斯的唯一统治阶级了。也不至于花费几个世代的时间和精力培养出一位帝国王妃，今天，还将拥有皇家血统的图拉克召回了伊姬斯。正因为他们人口上居于少数，做为征服者却在社会结构上处于上层，为了保持对本土势力的威慑力，不得不采用各类手段维持自身的存在。否则，这些身处异乡的群体要么被本土势力所同化，要么因为支撑他们的武力消失而成为报复性屠杀的牺牲品。只有通过利益的链接，将武力建立的权力架构稳定下来，殖民者才有可能融入当地的社会，最终不再被当作外来的异类。

        本以为**五世皇帝就够使唤人的了。没想到，安妮塔对图拉克的期盼更高。这怎能不令图拉克感到心情沉重呢！埃芬吉派、祆克蒂斯派，吉若拉宗母、科夫拉特－亚穆克，还有安妮塔，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安妮塔甚至还存了第二套方案的打算。不是吗？若是贝尔莎成为他的王子妃，他们的下一代一定会像图拉克一样，被安妮塔姨婆指挥得团团转。可惜图拉克连选择逃避的自由都没有。要是眼下不和安妮塔合作，皇帝这次给他设置的槛就过不去，更别说未来和下一代了。

        没办法，图拉克只得将安妮塔隆重推荐的阿利安－萨尔达唤了来一起商量。说实话，对这位帝国首相指派给他的幕僚，图拉克很是不感冒。除了公开的身份，阿利安或许还有替政府或者皇帝收集图拉克王子言行举止的职责罢。而阿利安才叫冤呢！他是实实在在被迁怒而成了替罪羊的。哪里还有什么秘密任务之说啊。要不是自己还年轻，还无法接受就此沉沦，他才不会在安妮塔面前露了这一手，想借此做为重获重视的荐身梯呢。

        被召来后，阿利安急切地想要抓住机会，连眼睛里都充满了光芒。图拉克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这位三等书记官吃了什么长精神的药呢。安妮塔稍稍提了一下图拉克的难题，阿利安便顺势长篇累牍地侃侃而谈起来。

        “王子殿下，安妮塔摄政阁下，这几个月来我深入研究了伊姬斯的经济、社会、政治结构。虽不能说融会贯通，却也可谓略有小得。”

        安妮塔咳嗽一声。“刚吃完饭，我有点累了。”说着，她便斜倚在旅行用的躺椅上，露出裙下光滑紧绷的小腿。阿利安的眼睛都直了，嘴角还流出一滴口水来。图拉克连忙提醒道：“阁下，你可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这家伙，一定是因为安妮塔而色为之授了。难怪他会花了偌大的精力，替安妮塔找出罗柯比－哈尼兹受贿的证据。那个方法图拉克可以理解，但真要动手操作，却是一项涉及数百份公文、上千个数据的大工程。图拉克本人自认是做不来的。这阿利安，倒不失是个人才。

        “伊姬斯的财富之河来自两个源头。一个当然是贸易，另一个则是矿物、香料、农产品等各类出产。其中又以后者最为重要。在农场、矿场大量运用极其廉价的奴隶，可以获得帝国本土不能想象的收益。然后，再将这些出产在同样由奴隶操持的作坊制作成特色商品，用作交换其他商品的筹码。于是乎，由南至北，建立起一座互通有无的桥梁。”

        为了讨好安妮塔，阿利安倒是不吝啬对伊姬斯的赞语。图拉克听着，心里笑得一抽一抽的。“嗯，说的......有点道理。”

        “殿下所遇的是钱的问题。而来钱，无过于开源节流。开源者，既然是以种植、采矿为本，以制造为业，以贸易为目标，那么只要在伊姬斯扩大生产，加上扶助商贾，就能起到事半功倍的好处。节流嘛......，惩治贪官污吏，杜绝苛捐杂税的纷扰，国库的收入自然就能增加。”

        阿利安说的是正道，一点错都没有。可是，图拉克要的却是具体的手段，而不是云里雾里的道。不便直诉他说废话，图拉克沉吟着问：“如何开源？伊姬斯是沙漠之地，能用于耕作的土地有限。要增加收获，怎么开拓出更多的土地是一个关键。”

        图拉克提到这个问题，阿利安的脸上立刻露出诡异的微笑。好像在说——就知道你有此一问似的。“我遍查总督府的文档。五十年前总督府在全境做过巡查统计，伊姬斯耕地面积大约在68万顷。也就是说，二十二万人口，人均约23亩，比米索美娅农人少10亩，大致等于地广人稀的阿蔢达尼亚的一半。。”

        图拉克默默计算了一下，伊姬斯的人均耕地面积23亩，合计50.6万顷；米索美娅人均耕地面积33亩，合计111.2万顷；阿蔢达尼亚人均耕地面积45亩，合计49.5万顷。人口上，伊姬斯以二十二万远低于米索美娅的三十四万。可从地图上看，伊姬斯的地域却大了不止一倍呢。

        “土地贫瘠，水源缺乏啊！”图拉克感慨道。

        安妮塔甩了一个嘲讽的眼神。“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近两万的殖民者又是怎么塞进来的呢？何况这几年米索美娅人口激增，西瑟利亚又多山少地，不断有人从本土迁移到这里来。他们都是傻子，看不到好坏的区别吗？”

        阿利安连忙拍马道：“可不是！近些年，纳入税收的土地面积不但没有增加，相反，由于投机失败或强盗劫杀，整个家族消亡后申报抛荒了的地，加起来也有近一万顷了。要是土地真那么精贵，这样的情况就完全无法解释了。”见图拉克露出尴尬的表情，他又连忙做出解释。“伊姬斯远离中央，地方上难免有些人会在统计数据上做手脚。这个人均耕地的面积便是如此。殿下一定知道，在伊姬斯，除了居住在城市和乡村的人口外，还有大量沙漠游牧民。他们不但不能拥有土地，连自己开垦的荒地都不会被承认为有主地。基本上，这些化外的人以族群聚居，依靠蓄养骆驼、牛等牲畜为生。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帝国的人口统计中将这些也算做划分土地的主体了。如此一来，整个基数被扩大，人均的数量便相应减少。”

        这样也可以啊！图拉克惊呆了。

        “这个，大约会差多少？”

        阿利安挠了挠头。“说实话，没有人能弄清楚沙漠部族到底有多少人。历年来的人口统计，也就是在上一期的数目基础上加个增长量罢了。不过这些部族的生活水平低，出生率高，说他们有个七、八万的，应该只多不少。”

        “八万？那么说来，伊姬斯的人均耕地面积不是23亩，而是50亩才对。”图拉克嘀咕道。

        “恐怕不止。”阿利安再次动摇图拉克对算数的信心。“剩下的十几万人里，还有七万是奴隶。所以......，纳税人口的人均耕地面积应该是一百亩，不是五十亩。”

        图拉克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安妮塔，苦笑着问：“比拉莫家族有多少地？”

        “怎么，关心起贝尔莎的嫁妆来了？”安妮塔伸出两个手指头。“两千顷。如果你对土地感兴趣，你们结婚的时候我送你一千。”

        一千顷啊！那就是十万亩田地，足够养活一千户家庭的了。看着图拉克瞠目结舌的表情，安妮塔撇了撇嘴。“你家的土地比我们家还多呢！”

        你家？图拉克知道安妮塔说的一定不是尼森哈顿皇族，而是母系的卡加利家族。哎！他这个娘家也不平凡啊。边盘算着，图拉克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如果.....，把口税摊丁到亩，岂不是可以大大增加赋税的基础？按照阿利安的算法，那就是四到五倍的突增。”

        这次，阿利安却没有表现出他圆滑、阿谀的一面。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眼角却瞅着安妮塔。安妮塔没有搭理他这个新的奉承者。阿利安只得遣词择句地回答：“殿下确实是位尊贵的皇族，偶发的想法亦是如此大气。只不过.....略有些操之过急。我的意见，当然，其实是我在安妮塔摄政阁下的指导下所得出的结论是，不应该用这么一个计划吓走潜在的合作者。”

        图拉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就直说罢，是不是会有很多人抵触这个方案。”

        阿利安可怜巴巴地点头。“是的。伊姬斯的奴隶主阶层本来就拥有大片土地，当然，他们也有大量廉价的奴隶可以摊薄以田亩定税的压力。而帝国的殖民者，也购置、开发了大量的土地。如果不按人头，而按照田地数量收税，恐怕两方面的人都会被殿下所得罪。”

        图拉克好不容易想出个好主意，却因为不得不瞻前顾后而自行放弃了。他的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脸上也表现了出来。安妮塔出言安慰道：“虽然现在还不是改变税制的时候，但我个人觉得你的建议是最为公平的。拥有越大财富的人，获得的国家的保护也越多，多缴些税当然理所应当。何况我们在本土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缴税方式，也没看到引起什么大的动荡啊！平心而论，将口税转为田地税，承受最大税款份额的还是伊姬斯的奴隶主阶层。我们这些殖民者多半的财产来源于商业，土地反而是致富后的副产品了。”

        “可是眼下该怎么办？要让这些伊姬斯的大奴隶主、大商人平白无故地帮我渡难关，恐怕只是个幻想。我该出让那些利益给他们，又该出让多少呢？”图拉克向来是个很现实的人。

        阿利安欲言又止。图拉克便对他说：“书记官，你有什么主意吗？”

        阿利安犹豫了一下，随即咬了咬牙，成败在此一举了！“其实殿下没必要拿出真金白银的承诺，就能驱使他们向您提供大批的金钱来。”

        “咦？此话怎讲？”图拉克有了兴趣。

        “前面已经提到，除了殖民者外，总数五万的伊姬斯人口占据了五十多万顷土地。可见，伊姬斯并不是缺乏土地。现有土地的出产不仅可以满足本地的需求，还有余力加工成商品出售获利。然而就我收集的数据看，伊姬斯最主要的进出口方向不是距离最近，且拥有同一国家体制优势的帝国本土，反而是法卡勒斯海东侧以大悲群岛为界的远西国度，以及沙海以南的未知之地。究其原因，就在于帝国采用的垄断商业经营权的政策。要向本土输入、输出商品，就必须获得帝国政府的专项许可证。虽然帝国由此获得了一笔收益，但这项政策实际上却恰恰制约了商品流通的数量，降低了伊姬斯的获利。如果我们许诺说服皇帝陛下增加伊姬斯与其他省份进行交易的份额，令伊姬斯可以从与帝国本土的商业关系中获得更多的实利，是不是足以吸引这些人向殿下您预先进行投资呢？”

        图拉克能够理解其中的利益关系。由伊姬斯的奴隶主、商人出钱，使图拉克能够满足皇帝的需求，而图拉克则报之以潜在的商业收益。听着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皇帝陛下会同意吗？如果最后他否决了我的建议，那些出钱出力的伊姬斯人不是会落得一场空？我的名誉受损还是其次。万一他们因此群情激愤，甚而引发暴乱，我们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交谈到现在，阿利安显得越发自信。“我不知道帝国在海外贸易上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限制措施。不过单就目前伊姬斯于帝国本土的交换的商品而言，其折算后的价值远低于前任摩拉女皇帝执政的时代。甚至还比不上苏德皇帝与亡灵展开大规模战，本土奢侈品需求相对萎缩的时期。按照我的计算，即便殿下您只是将交易额恢复到以往的惯例，也足以将现有商业规模扩大近一倍了。想必皇帝陛下是不会介意这么点数额的变化的。”

        “这个数额，到底是多少？”图拉克还有些不放心。

        阿利安毕竟不是首席事务官，手头只有个大约的数字。“去年是在五百万至五百五十万之间。帝国的商业税率是30%，这样就是一百五十多万帝国金龙的国库收入，占了伊姬斯总缴纳财物的六成。而近一百年来，最高的纪录是九百万。”

        图拉克心算了一下，如果恢复到九百万的商业规模，就能多收一百二十万商业税，折合二十四万尔瑟币，差不多够应付今明两年的任务了。人才，果然是人才啊！

        “非但如此呢！”阿利安兴致勃勃地继续解说：“贸易的扩大，必然带动生产的扩大。对原材料的需求，也会促进种植和采矿等基础行业。经过两、三年的稳定发展，繁荣指日可待啊！我们立足于伊姬斯，兼有沙漠地区唯一一片可耕作地，以及交通商贸的优势。只要加以适当的引导，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大事业？什么大事业？图拉克疑惑地看了正处于兴奋中的阿利安一眼。他不会是以为.......，凡是王子，就会有觊觎某个宝座的癖好罢。想到自己的父亲**五世甚至需要利用儿子来弥补他好大喜功的后遗症，图拉克就觉得颇为无奈。按常理，像这样的情况他不仅应该避之唯恐不及，还要公开或半公开地斥责蛊惑他的阿利安和安妮塔。虽然不知道影子廷是否能够把手插到伊姬斯，插到他的身边来，但及时表明自己的心态，也可避免今后的尴尬。不过眼下，他也只有这么几个手下可以使用。就算阿利安之类存有私心，甚至野心，图拉克也只好暂时听之任之了。何况在这件事里，即便是安妮塔也报了自己的打算。伊姬斯与帝国本土的贸易激增，对他们这些以商业立足的殖民者来说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若是能够将税收增加的绝大部分份额转移到奴隶主阶层身上，那边再完美不过了。

        图拉克又叫来几个心腹，与安妮塔、阿利安仔细商议了一番，最后算是把计划给定了下来。

        又等了三天，科夫拉特才亲自过来邀请图拉克列席至高百人团的会议。这三天，足以让图拉克把自己要说的话、对方可能的反应仔仔细细地演练一番了。

        “殿下，在这里休息得还好吗？”

        科夫拉特－亚穆克微微躬身，以亲近而不至被当作谄媚的语气向图拉克询问道。

        “有劳你了。”图拉克笑盈盈地回答。虽然有培卡塞阿姆那件不愉快，他对这圆滑狡诈的老者却忌惮多于仇恨。而且眼下，图拉克需要与科夫拉特，多于科夫拉特等需要图拉克的。

        这几天，图拉克和他的所有随从人员的饮食住用，都是庄园的管家送来的。就连安妮塔一行，以及高维诺派来的士兵，也都算在供给的人员之众了。可以说，除了没有街道可以逛之外，他们与在克特里过的没什么两样。就在昨天，那名管家还拉来一车打扮得浓妆艳裹的女人。也怪她们的动作大了些，惹得格里弗、埃林几个年轻人扒着车子看得口水直流。要不是利亚拿了图拉克的命令把人都送了回去，恐怕这座营里就要多一个流动妓院了。

        “呵呵，如果与我的那些同僚相比，王子殿下您可谓是清心寡欲的了。昨天，我的老朋友阿尔考夫－坤纳萨（ArculfKunasa）提出想要吃炒雀舌，我可是派了一百多名奴隶，一晚上把附近十里之内的雀鸟都一扫而尽，才勉强凑出那一盘菜呢！”

        雀舌头？炒了吃？那岂不是要一、两百只小型鸟类的舌头了。想到那一盘小虫子般的舌头，图拉克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科夫拉特看出图拉克脸上的不自然，却好奇地打趣道：“殿下有什么喜爱的食物吗？伊姬斯虽说贫瘠，但只要您能想出来的，我就能给您安排了做。”

        “......没什么。这几天的就不错。”图拉克勉强忍住呕吐的感觉，明确地拒绝了主人的好意。

        科夫拉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嘲弄图拉克，便顺势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殿下，百人团委托我为代表，诚意邀请您参加本日的商议。”

        图拉克刚想答应，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今天是第一天会议吗？”

        花白头发的大奴隶主眉头一蹙，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安妮塔.....，摄政阁下。”他的语气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平易近人。安妮塔竟然从图拉克的帐篷里出来，而且还是早晨八、九点的时候。虽然辈份上这两人应该差了一代，但其实也就是图拉克的生母维查耶娜－卡加利王妃的缘故。安妮塔就是近四十的年岁，而且据说是男女通吃的脾性。图拉克.....，按照玛尔提娜的说法，还是个雏呢！——本钱不错的雏，毕竟有阿蔢达尼亚蛮族的血统。要说这两个会在一起，似乎不是什么骇世惊俗的事。

        图拉克若是知道科夫拉特的猜测，现在一定连肠子都悔青了。安妮塔是他特意请来一起早餐的，原本是想让她带了贝尔莎来，以便缓和一下‘坦诚相见’后的紧张情绪。不料小姑娘还在气头上，根本就没过来。

        “你们商量了三天，才决定让帝国的王子，伊姬斯的欧卡雷亚，出席你们那个乡村俱乐部式的会议吗？”科夫拉特没有正面回答，安妮塔顺势严厉地质问道。

        科夫拉特保持了笑容。“百人团比不得帝国由皇家、摄政、首相府三足鼎立构成的政体那么成熟。我们这些人偶尔聚集起来，也不过是讨论些与各自切身利益有关的事务。还往往因为内部矛盾而落得惨淡收场。在安妮塔摄政看来，当然入不得大雅之堂啦。伊姬斯处于被征服的地位，本土的政治力量越无能，对帝国的统治而言自然越是顺畅。若是我们三天两头集会，又或是没有百人团这样的傀儡间或出面缓解焦躁的民意，像摄政之类的殖民者日子就不好过喽。”

        “傀儡？”安妮塔嘲讽道：“如果真是傀儡，怎么可能囊括伊姬斯本土最富有、最有号召力的一百个家族。我们这些外来人即便要参加，也是无门而入呢！”

        科夫拉特耸了耸肩。“关于这一点，就是百人团内部意见无法调和的明显案例。我本人可是坚决欢迎来自远方，却在这片土地上扎根落户的精英分子参与到我们这个地方性的议政群体的。要知道，在经济方面，殖民者已经占据四分之一多的比例。没有你们的加入，伊姬斯的许多事情难以得到解决。特别是在本土利益与帝国利益相冲突的时候。与安妮塔您这样的势力联合到一起，甚至还有维查耶娜王妃、图拉克王子殿下的襄助，帝国政府将无法继续对伊姬斯的声音至若罔闻。而这，恰恰是我们双方都在争取的权利。可惜，短视者永远存在，而且很可能居于多数。这一点，不仅仅是在我们百人团之中。即便是摄政您那里，也不乏彻底消灭本土派，攫取伊姬斯的所有财富的口号罢？”

        安妮塔冷哼一声，却没有否定科夫拉特的说法。科夫拉特，抑或是整个亚穆克家族即将彻底消失，她一定是乐观其成。可要是连布谢尔家族、玛哈拉嘉之类的合作者都成为打击对象的话，殖民者不仅不会因此得益，反而会因为失去合作伙伴，以及触怒伊姬斯平民百姓，而付出沉重的代价。殖民不是种族灭绝，一个有利可赚得伊姬斯，才是她和她所代表的势力追求的目标。

        科夫拉特话锋一转。“摄政阁下的确没说错，至高百人团的商议其实三天前就开始了。可单单是第一个议题，就花了足足五次讨论。不过，能说服大部分的成员邀请图拉克殿下与会，或许正是改变我们这个封闭团体的一个契机。您觉得呢？”

        科夫拉特的问题是对着图拉克说的，其实对安妮塔也有效。既然今天是伊姬斯的欧卡雷亚，明天也可能就是一位帝国摄政了。

        安妮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促狭的笑容。“我今天就要旁听百人团的议程。呵呵，就把我算作是陪着图拉克的顾问罢。”

        安妮塔哪里是一个隐晦的陈诺就能说服了的！科夫拉特这次却大大失算了。的确，为了说服极度排外的那部分人，他又是许诺又是威胁的，花了不小的气力。但那也是因为图拉克的王子身份，以及他做为最高司法官对本次增税政策的影响力，使得心疼钱袋的奴隶主们不得不与他当面交涉。可比拉莫家族的安妮塔.......，绝对是百人团中好几个团体不愿看到人物。她太精明，在商战上一点不留情面，她的家族财富更是直接建立在损害伊姬斯本土权贵利益的基础上。事实上，即便是对科夫拉特而言，殖民者也是利益对立的一方，是必须防备的角色。可以相互利用，却永远不能信任。

        至于图拉克，则与历史上那些身居高位，利用宗教或军队控制地方的统治者没多大差别。只要拿钱、女人、美食美酒喂饱了他们，他们就会变成保卫奴隶主利益的狼犬，为其看家护院。某种情况下，甚至可以把他变成科夫拉特之流的同类。至少科夫拉特不相信图拉克在培卡塞阿姆救了玛哈拉嘉，仅仅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而他与玛尔提娜，是因为真正的爱情。这样的人，是可以被改造的。

        科夫拉特咧了下嘴，就像牙痛似地回答道：“或许.....，我可以安排一下罢。不过，既然是做为图拉克王子殿下的随从，我和百人团中的任何一位都不会以你为谈话对象。如果比拉莫你接受不了，那可就不能怪我无法从命了。”

        依照安妮塔的性格，肯定受不了被人视若无物的待遇。没想到她仅是沉吟了一下，便轻易点头同意了。科夫拉特不禁怀疑这个任性的女人怀了什么阴谋。也许就是先答应下来，然后在会场故意违反先前的约定。不过他也不相信安妮塔能在百人团内与哪一个搭上话。即便是玛哈拉嘉的父亲老布谢尔那样奉行亲近帝国的议员，也不得不顾忌到其他人对安妮塔的态度，而不敢当面回应她的亲近。

        在科夫拉特的引导下，图拉克带着包括利亚、伊利芙儿在内的十名护卫，加上安妮塔这个‘随从’，离开了营地。虽然外面准备了马车，但为了昭显帝国好武之风，图拉克一行都选择了骑马。反之马匹都是从克特里带来的，倒也成了一番独特的风景。

        走了约一古里的距离，才来到庄园的主要区域。半干燥的平坦土地间，一幢纯白和淡黄相间的建筑群赫然显现。几乎没有高于三层的高楼，却因此占据了广大的面积。高踞于墙壁上方，接近屋橼的窗户，如眉般挑起的屋檐，都是为了起到遮蔽阳光的作用。宽敞下沉的天井，除了采光外，对于收集半沙漠地区罕见的雨水是一项精妙的设计。房屋和房屋之间都采用走道回廊连接，两侧悬挂的草帘既可以营造凉爽的环境，又能起到保护居住期间的主人、客人们隐私的作用。很难想象，这数百间房子，都是用于科夫拉特一个人和他的家庭成员居住的。就是算上他数量巨大的妻妾、未成年子女，就算他每天不重复地更换居所，恐怕至少也要一个月才能把所有的地方都踏足一遍罢。不过如今，这所别墅倒是恰好用来招待至高百人团的成员，以及他们所带来的奴隶、仆人、保镖。当然，要除去自顾身份，不愿住在他人房屋内的少数。今后几天，图拉克会发现不仅是他一个，还有不下两位数的百人团成员在附近结帐而居。他还会发现，科夫拉特不仅有朋友，也有政敌......

        进入二十几名身材彪悍、全副武装的雇佣兵守卫的门户，图拉克便感到一阵凉爽。潺潺的流水，各类树木，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虽然这附近有水源和绿洲，但要建造起这么一个所在，应该要花费数十万的财富和不下二十多年的时间。阿利安和安妮塔没有欺骗他，伊姬斯果然是一座金山，只要你能找到入山的门径。

        即便是对上数量占优的雇佣兵，图拉克的护卫依旧毫无怯意地迎了上去。有科夫拉特的随同，这些庄园的守卫者知道厉害，立刻让开了道路。他们甚至不敢像对待其他客人那样，要求对方交出除了护身短剑外的重型武器。提着硕大的铁棍的巴尼安瞅了瞅两旁那些不失警惕的壮汉，觉得自己一个就足以对付其中五个。只要图拉克一声令下，十名精选的护卫一杯茶的时间就能把这些人都宰喽。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将安妮塔私下的提醒当耳旁风。经过劳里亚那件事后，他再不会把当面恭敬无比的伊姬斯人当作无害的了。

        图拉克扫了左右一眼。“你的家，还真是守备森严啊！”

        虽然没有威胁的意思，却带有一丝不信任。科夫拉特笑着挥了挥手，让那些佣兵退到门廊的两侧。“殿下应该还记得那个玩蝎子的女人。上次被殿下您逐出克特里后，她消停过一段时间。可惜，近期她又开始骚扰我在各地的财产了。其他地方也就算了，要是在会议期间让她在这儿闹出大的动静，我的面子可就全被剥光了。所以不得不慎啊！”

        图拉克当然记得那位腰肢苗条、双腿有力的蝎女。不过即便科夫拉特把他捧得像是蝎女的对头似的，图拉克可没多少心思想要再见她。开玩笑！上次就差点死在她手里。还有第二次，或许就没那好运气了。

        科夫拉特见图拉克脸色转佳，于是亲近地靠过来，低声道：“不瞒您说，我们百人团的这些人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的。算起来，其中不少有世代的血仇。要是没有事先将他们每人所带的护卫随从限制在五名以内，又没有些镇压的手段，我这里没几天就会变成决斗场或是暗杀毒害的实验所了。这点不便之处，还请您多多见谅。”

        对这自暴其丑的作风，图拉克倒是颇有了些好感。他并不担心自己成为暗杀对象。利亚等十名护卫都是经历过战场的武士，短时间内护住他不成问题。而留在营地里的，还有一整支军队。伊姬斯的奴隶主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场合公开找图拉克的麻烦。切身利益的科夫拉特更不会容忍此类行径。不过为了避免池鱼之灾，事先的提醒还是有益无害的。而且由此可以发现，他和安妮塔商定的计划也因此成功的可能大大增加。拉一派斗一派，是政治家必须的本能。图拉克怎可例外？

        走过一进又一进的房屋，一个又一个小巧的花园亭楼，图拉克时不时能够看到穿着伊姬斯宽松袍服的男女。他们中，有些朴素，有些戴着奢华到夸张的首饰；有些由半裸的貌美女子伺候，有些又是被年轻英俊的男孩簇拥；有些骄奢地狂饮，有些阴沉地对峙。无论他们正做着些什么，图拉克都能感觉到他们紧随在他身后的视线。这些就是实际掌控着伊姬斯经济和社会层面，势力最强大的一百个人。帝国可以用剑和烈火毁灭所有敌对者，却不得不扶植这些人以维持对这个征服地的统治。经历了两百五十多年面和心不和的勾结，他们怎么看待他这个帝国王子？这个......集一切暴力、压榨、屈辱为一身的代表？可笑的是，图拉克这次不是来示威的，也不是来怀柔的，而是来请求他们的资助的。还是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拿出与一年的税收相近的一大笔财富的。真是任重道远啊！

        “这里就是本次的议事大厅了。”科夫拉特低声提醒道。

        只见眼前是一片白色花冈岩的台阶。台阶之上，屹立着一幢圆形的建筑。高耸的廊柱，隆起的屋顶，不像日常居所，反而像是某个宗教场所。屋顶似乎是镂空的，阳光从廊柱之间泄漏出来，里面已聚集了不少人。

        一个身材臃肿的老者在两名皮肤黝黑的女子扶持下，笑容可掬地等候在正门口。图拉克刚出现，他便连赶几步走下台阶。

        “这位想必便是图拉克王子殿下了。啧啧，果然是一表人才。让人望之不觉自生敬仰之意啊！”

        图拉克虽然回以微笑，却向科夫拉特投去询问的目光。

        “呵呵，这就是我的老友，阿尔考夫－坤纳萨（ArculfKunasa）了。别看他在埃芬吉派的地位比我还高，其实就是个老饕，还是个好色之徒。”

        那酒色财气的老者拍了拍科夫拉特的肩膀。“知我者，知我者啊！”

        “以一己之力，垄断伊姬斯香料市场的坤纳萨，可不仅仅值这么个评价罢。”安妮塔出言道。

        阿尔考夫眯着眼睛看了安妮塔一眼。“哦！你是比拉莫家的女孩。记得你父亲和我谈生意的时候，都把你带在身边呢。一晃就已经这么大了。”

        安妮塔本想提醒图拉克的，却不料吃了个哑巴亏。她讪讪地嘀咕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是啊！你提到的那些都是二十多年前了。如今，我就是个坐吃等死的老头子，何谈当年之勇哦。而且就算是以前，我也没能彻底垄断香料的供应啊！”阿尔考夫咂巴着嘴，补充了一句。“至多是百分之八十罢。”

        单是帝国本土每年输入的香料，就价值两百万帝国金龙。如果算上把伊姬斯当作中转地的情况，百分之八十的占有率，阿尔考夫干的可谓是日进斗金的大买卖了。看来，安妮塔的家族在和这位阿尔考夫的斗智斗狠中没少吃过亏，难怪一见面就争锋相对的。不过图拉克也不差啊！他今天要干的，是不花一分本钱就要赚到上百万财富的生意。要是真能做成的话，绝对可以笑傲这位香料大王了。

        图拉克对着阿尔考夫微微颌首，显然对他有了个印象。但是，仅仅是有个印象而已。即便是安妮塔特意关注的对象，图拉克竟然也就是表现得如此，阿尔考夫和科夫拉特不禁对图拉克又高看了一点。事实上，图拉克的目标是所有参加本次会议的伊姬斯富豪。单单一个阿尔考夫，除非他愿意将全部身家都奉献给图拉克，否则还不足以让图拉克表示看重。这个老埃芬吉派会平白无故地拿出自己所有的钱吗？恐怕不会。所以图拉克也就表现得像是对待普通人一般了。

        “殿下很适合龙涎香，高贵而独特。正所谓可遇而不可求者也。”阿尔考夫感叹道。

        利亚等几个顿时色变。有这么说别人的吗？图拉克是王子，将他比作利剑、骏马，都不成问题。比作香料......，这老头子的看着图拉克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猥琐。哎！蒙迪的事之后，图拉克身边的女人们对这些伊姬斯奴隶主的性爱好可是有了深刻的警惕。

        科夫拉特察觉气氛不妙，便向图拉克道歉说：“我这朋友就是喜欢香料，简直像入迷了一般。如果他喜欢某个人，就会拿香料加以比喻。我和我家里的人也都无一幸免呢。”

        图拉克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龙涎香可是极其珍贵的香料，即便拿等量的黄金都未必能换到。而且由它做成的香水，也不是只有女人才会使用的。至少就他所知，他的两个哥哥，皮亚斯－尼森哈顿和迦德拉－尼森哈顿，都会在重要场合选择少量的龙涎香制品。据说是可以用来吸引异性的注意。呵呵，近来图拉克的确很受女人宠爱啊。

        科夫拉特家里的人？图拉克好奇地问：“玛尔提娜，你觉得玛尔提娜适合什么香味？”

        别的味道不提。图拉克说完这句话，空气中弥漫的只有暧昧的气息。利亚咬了咬下嘴唇，伊利芙儿跺了跺脚，多尔夫、格里弗几个露出男人之间表示了解的笑容。

        阿尔考夫向科夫拉特眨了眨眼，这才回答图拉克：“女人很多变得。玛尔提娜更是如此。每天每夜，每时每刻，她给人的感觉都不相似。硬要比的话，广藿香或许适合多数时间。浓烈、刺激，量太多的话会让人受不了的。”

        图拉克呵呵地笑了。果然，有些时候，他真巴不得躲开索求无度的玛尔提娜呢。等等......每日每夜？难道这半截子入土的老家伙和玛尔提娜也有一腿？

        科夫拉特叹了口气。图拉克这么一惊一乍的，心中所想不都表露在脸上了。莫非自己是把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看得太重了？

        “我这老朋友为老不尊，曾经追求过小女。不过玛尔提娜怎么可能看上他呢！除非他把自己那二十八个老婆妾室都赶出家门，而且发誓这辈子就玛尔提娜一个。否则我也不会同意这件事的。”

        二十八个！图拉克等在场的男性都在心底对这香料之王伸出一根中指——就你这身板，能不能满足一个都值得怀疑。那么多个，留在身边单是用来看的吗？真是暴殄天物啊！图拉克更是背后嘀咕，就玛尔提娜晚上表现出的那股子精神，不消一个月，四五天就能把阿尔考夫弄死在肚皮上。科夫拉特要阿尔考夫休了所有的妻妾才能娶玛尔提娜，或许就是想因此吞并坤纳萨家的财产罢！这倒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收益也来得及快。

        阿尔考夫大笑，他身边那两个女奴也陪着娇笑。这老头身上的怨念更重。

        “请，请，里面请。我和科夫拉特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召集到这群自私自利的家伙。接下来的，就交给殿下您了。”说着，他凑近图拉克低声道：“坤纳萨家两百多年就与帝国交好。您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来找我。我可比科夫拉特好说话多了。”

        虽说是压低了声音，其实足以让科夫拉特听清。科夫拉特无奈地摇摇头，领着图拉克走进议事大厅。

        待这些人走远，阿尔考夫身边的一个女奴询问道：“主人，这个图拉克值得你如此重视吗？”

        阿尔考夫的言语中没有之前的轻佻随意。“他的身份足够。他的为人和才能？就我听到的，似乎至少是中上。今天来看.......，很有些人气。他身边那几个可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情感方面不怎么成熟，否则也不至于让玛尔提娜迷得五迷三道的。年轻人的通病，得了教训才会成熟起来的。”

        “那岂不是让亚穆克家占了头筹？”

        “哼，科夫拉特的心思深着呢！要不是我比他先出生，创下他无法小觑的实力，而现在又垂垂老朽的年纪，我们两个一定会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哪里像现在这么融洽。要说他让玛尔提娜出面笼络这位帝国王子，我是绝对不相信的。或许是玛尔提娜自己的主意？”

        另一个黑色皮肤的女子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继续配合科夫拉特的计划？”

        阿尔考夫像狐狸般翘起嘴唇。“科夫拉特够奸猾，可是有安妮塔在，王子也不像是个无能之辈。就让我们看看他们能演一出什么样的戏剧来罢。”

        两名女奴扶着阿尔考夫肥硕的身体，缓缓走入大厅。其他的百人团议员，也陆续地集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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