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慢慢想
方咏并不着急听楚辞的回答，反而带着他往里走，路过校史馆一面面荣誉陈列橱窗——运动会奖章，音乐奖杯，绘画奖牌，计算机竞赛奖杯……最终停在物理竞赛组专属橱窗。
“潇湘国际学校拿过十三次省一等奖，由我们输送出去的竞赛苗子，有拿到全国一等奖的，有进入国家组去打国际赛的，他们的名字和荣誉，都会留在校史馆里，激励一代又一代潇湘学子。楚辞，你知道为校争光的这些人里，本身负担得起高昂学费进入潇湘的，同家境贫寒却因着优异成绩被奖学金吸引进来的，是个什么样的比例吗？”
楚辞不知道，其实也……不感兴趣。可方咏盯着他的眼睛好像硬要他猜一猜，他便回了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方咏：“……是七比三。那些家境优越的孩子占七，拿了奖学金进来被寄予厚望的孩子，只占了三成。”
楚辞内心毫无波动，还是不觉得这跟他有任何关系。
方咏：突然觉得我接下来的两年多心会很累。
当谈话的对象不够配合时，难免就会出现眼下这种虎头蛇尾的情况，方咏在物理竞赛方面的造诣，放在星城也能排到前列。但论起拐弯抹角给人洗脑，水平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那就单刀直入：“……我的意思，楚辞，你和外面那些人最大的区别，是贫穷。你每天都会经受这种差距的洗礼，有意或无意，你的同学们会展现你未曾见识过的世界，他们的习以为常，或许是你努力一辈子都抵达不了的终点。曾经有无数学生和你一样，凭借着智慧走进这个地方，轻易地迷失了方向，或用自身的短处同他人的长处比较，自卑怯懦，失去锐气；或者，紧紧抓住自己的智慧作为利器，却不是要爬高攀顶，而是愤世嫉俗，去问这世界为什么如此不公。”
方咏握住楚辞的双肩，强迫他去看物理荣誉陈列墙——每个给潇湘国际带来荣誉的物理种子，他们的照片，他们的简介。
“楚辞，你以后是把照片和传说留在这面墙上，还是泯然众人？”
方咏把楚辞留在这里，让他好生想想自己要走的路：“不赶时间，你慢慢想，我在外面等你。”
方咏便出去了，正想着楚辞会受到怎样的触动，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一个身影——楚辞和她分明是前后脚走出大礼堂。死小子，你连假装有在认真思考都不会吗？
气过了，索性不说什么了。她也不过是物理竞赛辅导老师，并不是心理辅导师，楚辞会如何，看的终究还是他的本心罢了。
就这样，带着一身被揍过后的淤痕，揣着到底没和张恒好好道别的歉疚，怀着对潇湘国际高大上的冷漠，楚辞转学了。这束十七中想要照亮生路的火把，在潇湘国际的白日里会冲出灼热的烈焰，还是黯然熄灭，谁也不知道。
潇湘国际的宿舍规格很高，有上床下桌的四人间，也有两床两桌的两人间。像楚辞这种拿奖学金的，通常都是住四人间。只是他来的时间巧，四人间都分配完了，正好有个两人间还有空床，后勤系统便直接把他安排进去。
他的舍友……其实有点怪。这也是物理竞赛组的成员，在联赛里拿的是二等奖。
但见楚辞的第一眼，这人说的是：“靠，搞物理的颜值能有这么高？不科学吧！”
舍友好像很喜欢交朋友，絮絮叨叨地说他表妹也是十七中的，但和楚辞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不同，表妹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
“不过，我告诉你个秘密，”舍友凑到他面前，神秘兮兮地和他分享秘密，“不是说建立友情的最好办法就是给对方扒皮吗？”
楚辞静静拉开和他的距离，无声表示了拒绝：对分享秘密和建立友情，都不感兴趣。
舍友丝毫都没有受伤，殷勤地要帮他收拾床和书桌：“我之前一个人住，有点乱，你看我给你收拾干净。”
他从角落里拖出个大箱子，将堆在楚辞床上的杂物一股脑儿地扒拉到箱子里，粗暴盖上，推到他自己床下；再找个箱子，将堆在楚辞桌上满满当当的零食一股脑儿地扒拉过去，手又停了停。
“要不要给你留点儿？”
不等楚辞表态，他自己做了决定，从箱子里掏了满怀的零食袋，乐滋滋地倒在桌上。
“吃吧，大小伙子不吃零食长不高，”又看了楚辞的身高，隔空和自己比了比，乐了，“你应该也是晚上总吃零食，要不怎么和我长得一样高呢？”
一个人抵得上半个德云社，都不需要楚辞开口，满室的喜庆热闹。
发现楚辞夜不归宿，早上才翻墙回到宿舍洗漱，舍友也淡定得很：“下回你再出去，好赖和我报备一声嘛，应付宿管老师我可是专业的，保准给你瞒得密不透风，不过……”
舍友扬扬跳脱的眉毛：“你没去干啥坏事吧？掩护的，可以；连坐的，不行。”
又嘟囔着说早知道该请楚辞帮着带份早餐进来的，老街西口叫小丽餐馆的那家，汤粉绝了：“……我表妹是他家的深度中毒患者，一天不吃就浑身不自在……”
这句话，总算让楚辞顿了顿：他怎么不知道小丽餐馆呢？他每天进出都要路过的。
他还是没有回应舍友递来的橄榄枝，他不需要友情。
没想到的是，当他被人堵在宿舍群殴时，舍友大呼小叫地插科打诨解围，消弭不了冲突，便唉声叹气地、勉为其难地……帮他动起手来。
楚辞其实不懂舍友为何帮他，直到对方挂在嘴边的“表妹”出现，他有点懂了：那个在暴雨夜逮着楚厚德往死里揍、帮他把母亲送上救护车、要为他“校园霸凌”做证的女同学，和舍友确实有相似之处。
直到那对兄妹离开，他独自对着敞开的医药箱，突然想起来，对方帮了他这几次，可他从来没问过她的名字。
现在他知道了，路鹿，她的名字。
他经常看的是十七中贴吧里骂他的帖子，跟帖的同学有时候会在无意中提到物理竞赛组的消息——哪怕是组员将楚辞骂得死臭的消息。
随着他的离开，这样的帖子渐渐少了，文理分科的事情被开了一贴，很快被挤下去——说好的学渣训练营，当然不做讨论学习这种败坏人设的事情。
楚辞将那帖子看了两遍，可惜帖子里有的也只是抱怨：觉着分科太早，根本还没有浪够。
又有说学校霸道，只把学生当成保住十七中的工具，先是竞赛组，再是被粗暴分科的全校同学。这条评论被回复了十几条的“我也配？你配吗”，成了个小小的梗……
他想起过张恒几次，思绪绕到这个人身上，就会自动触发报警机关，慌忙撤退了。张恒那天最终还是没有坚持走过来和他说话，是不是早就看穿了他？
楚辞任思绪漂浮，正要退出贴吧，他的目光落到一个帖子上。
“只有我一个人被跆拳道小姐姐掰弯吗？钢铁直女在线表演弯成蚊香……”
可能楚辞也说不清他是被哪个关键词吸引了注意力，反应过来时，已经点进帖子，加载了那个几秒钟的动图——女孩前滑步，凌厉地踢出一脚，却在对方应对这个假动作的同时，换腿，直击对手颈侧，腾空，旋转，带动对手落地。
干净，锐不可当。
原来那天舍友说她一个打五个，好像是真的。
他手指往下滑，就见有人回复“我就说怎么那么嚣张，练跆拳道的啊，她不会连老师都打吧”。
楚辞将贴吧相关的帖子走马观花翻了一遍，算是串联起了整个故事：
追根溯源，事情因楚辞背叛十七中而起。失去了他，意味着十七中再也不可能依靠竞赛“保命”，校领导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高考录取率的提高上来。
提前分文理科的昏招要走好了，说不定还真有点用处。
奈何大部分领导和老师都只把它当成任务来办，简单粗暴地左右着几千学生的人生方向。要说这路数在别的地儿不太好使，在十七中倒是屡试不爽——十七中学生大多不读书，跟学习有关的事情从来不关心，随便你们咋子搞，我浪我的。
所以，既然都是浪，是在文科班浪，还是去理科班浪，不过是背景音的区别而已嘛，有这个和老师、家长较真的时间，多打几句游戏、追几部剧不好吗？
可即便如此，倔强着想把握自己人生方向的路鹿，也算不上太特别。
偏偏她找刘老师被人偷拍到了，偏偏刘老师的话术太让正在（曾经）被老师□□支配的观众有代入感了，偏偏上传视频的人把鬼畜的节奏把握得太好了……
偷拍视频火了，十七中的名字被点亮了，但这些似乎都和楚辞无关。
让楚辞不自觉皱眉的，是十七中贴吧里某条爆料：学渣狂起来能吓死学霸，路鹿真正鄙视的不是理科，是十七中物理竞赛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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