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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86]对峙


母亲回家的声音解救了她。在一番形式大于意义的寒暄过后,早川送仁王到楼下。夜晚很凉,路灯笼着一两只盘桓的秋虫,他的发梢镀着一层微弱的光。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又不好开口,想来想去,只能说:“明天早上……”

        “明天早上不用等我。”仁王见她半天说不下去,便很顺畅地接道,“网球部的正选要出发去u-17集训,五点就得走,你不是还发烧吗?多休息下。”

        “这么早吗?”消息太惊人,她忍不住追问,一时忘了两人刚吵过架,“现在才十月初。”

        “高二年级是u-17主力,要提前半个月到达。而且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今年是最后一年了。”

        他说话的样子很认真。让她想起去年的春夏,他教她挥拍击球,走回合宿地的石子路崎岖漫长,她问他,你不打职业吗?他说,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哦。

        居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想。于是看向他的眼神,也就带了点不自知的温柔。仿佛刚才的讥讽与争执,全都没有发生。

        “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然而这句话一出口,她便觉得不妥。所谓“不告诉我”,怎么听怎么别扭。可惜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空气里散开。

        仁王似乎也觉得先前的话说重了,面对她的责怪,便也没有解释:“原本想说的,这不是……这不是被别的事情冲掉了吗?”

        她望着他,心仿佛被那句“别的事情”刺痛,有种微妙的感觉。两个人谈恋爱,感情好的时候,什么都可以被归为“别的事情”:阻碍他们的事情、干扰他们的事情、造成误会的事情……然而生活到底不是剥洋葱或者理衣柜,事情与事情之间,不是可以断然分开的关系。“别的事情”,就是感情本身。

        她对他的感情从来都和“别的事情”纠缠在一起。她总有种幻想,觉得不去谈、不去碰,那些东西就和她无关。她爱上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其实她更像是泥巴捏成的人偶,涉水而过,道阻且长,逐渐消融在波浪之中。

        刚才他的表情如此讥诮,陌生中流露出熟悉,熟悉又意味着陌生。她心想,大概这才是仁王雅治的真实面貌,所有的事情,他都明白的。只是愿不愿意装糊涂的差别。平常日子里,他虽爱耍无赖,但总归是个体面人。有着体面人的聪明,体面人的贴心,体面人的进退得宜。这种体面,在爱情里头,很容易被解读成温柔。所以他会说我也有秘密,会问她是不是开心。然而他到底不能、也做不到遥遥无期地等待一个不知是否会揭开的真相——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因此刚才的爆发,早川也能理解。

        问题是理解之后还应该做什么,或者说,还能做什么。面对仁王雅治,打开天窗说亮话,和之前在游轮上面对幸村又不一样。有些话,正是因为亲密才难以开口。做朋友的时候,尚且能够姿态潇洒,捧出一颗真心,你愿意接,就进一步,你不愿意接,就不要伸手。做了恋人,才知道何为患得患失。因为现在的状态已经是最好,月盈则亏,捧出真心,倒是煞了风景。按理说,你得愿意接,但如果你不愿意,我又该怎么办呢?

        女主角手册常常叮嘱她,这里应该使用相遇碎片,那里应该领取特定奖励,进了宣传部就要争取写稿,海原祭在即则需把握机会,但是没有一本书会教导她如何做一个好的恋人。小说里的男女主角绝不吵这样的架,他们因为种种外力而误会、分开,但他们从来不会这样无端地彼此怨怼。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真是一门玄奥的学问,有些话,烂在肚子里和说出来就是不一样的。事实不曾变化,仅仅是呵出的雾气融进了秋天的夜里,那个彼此依偎着看烟花的晚上就不会重来了。那时的天真快乐,固然带着一点假,是拿着平衡杆走钢丝,化好了妆上台演出,然而就算是假,也假得纯粹,假得忘情,假戏真做,感动了别人,并最终感动了自己。

        现在四面楚歌,让她说出“我很开心”,已经不可能。早川站在门廊底下,仁王站在她面前,他们看着对方,针锋相对的局面已经得到控制,此刻浮上来的,却是更为冰冷的东西。它甚至不像刚才的讥讽那般有棱有角,它是光滑的,像一尾鱼,又流动似水,伸手一捞,只能掬起一捧含情脉脉的虚空。

        他已经把问题搬上了台面。接下来,说不说,说多少,选择权在她。然而和盘托出的结果,又不是她能控制的。她无聊翻闲书的时候看到,说企业一般不轻易申请破产,债权银行不愿走破产程序,因为会暴露不良贷款,无法掩盖风险,地方政府也不愿企业走破产程序,否则职工安置和民间借贷之类的矛盾都会公开。那层窗户纸,不捅破是一回事,捅破了又是一回事。她固然做不到继续敷衍他。那么他能接受那些未必体面的曲折心意吗?就算他能接受,那么这场要求绝对保密的游戏呢?

        早川明羽,她在心里问自己,你敢吗?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难道就前功尽弃,桌子一掀,说老子不玩了?

        “我刚才不应该接那个电话的,”早川苦笑,“或者说,我应该多看一会儿电视。多一会儿就好了。”

        仁王说,可是时间没法倒流的。

        两人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路顺风。”她很想拥抱他,胳膊伸到半空却骤然停下,最终只是滑稽地挥了挥手,“回头我们电话联系。”

        他说,好的,我等你消息。

        或许是出于逃避现实的本能,昨天晚上早川睡得格外沉。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母亲在楼下烧午饭。饭桌上母亲提起海原祭那场话剧,说父亲全程没有移开眼睛,“本想来后台找你的,结果看你被那么多人围着,我们也就不凑热闹了,我说等你一起吃个饭吧,他偏要回家,结果这几天连着加班,你们连面都没见上”;又提起邻居家小孩,周六到周二,每天都会登门拜访,有时候是和柚木一起,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昨晚我不在,你们都聊了什么,说来给我听听?”

        “没聊什么,”早川木着一张脸,“就看电视呗。挺好看的,你要看吗?”

        吃过午饭,她便回学校。bbs上的帖子仍在发酵,窃窃私语充塞走廊,她进入高中这一年半的经历,好像夏天晒霉一般,被拿到阳光下检视。

        神奈川的雨季过后,便是伏天。她依然记得母亲怎样把压箱底的衣服搬出来,在院子里一条条抖开。满院细小的灰尘在阳光里上下飞舞、沉沉浮浮。她像踩高跷似的,每双高跟鞋都要套在脚上拖一圈。起初她的脚只能占个鞋尖,走两步就要摔倒,一年一年,渐渐地穿满了这些鞋。母亲在她身后细心翻检着那些衣服,看有没有生霉斑,一条条的衣服,叠起来像是一圈圈的年轮,展开,则像是一片片的蝉蜕。

        滑稽的是,这校园里仿佛一夜间多了许多了解她的人。每个人都可以对她的过去说上几句,并且不用为自己的言论负责。有人说她当上海原祭话剧的女主角是靠森永包庇——“因为学生会明明有长得比她漂亮的”;有人说她所带领的宣传部历来风气不正——“还搞什么情人节企划,不知道的以为是相亲节目”;有人说她费尽心思接近幸村就是为了仁王,还有人说她之所以和仁王在一起,是因为在幸村那儿碰壁……

        路人之所以为路人,是因为他们从不关注事情细节,即使稿件全文都贴在宣传部的推特账号,看一眼就知道排球部换届事件占了多少叙述比例,他们也只会快速回复,踩一脚就走。

        “这扯的都是什么蛋!”柚木的消息一条条涌进手机,“我注册个小号帮你去骂他们!”

        早川对着屏幕呆滞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谢谢。”

        挨个反驳是没有用的,当务之急是稳住学生会,然后再考虑对策。这样想着,她收起手机,推开会议室的门。伴随着吱呀一声,里面的人都抬起了头。

        部长例会一周一次,为了不占用其他的社团活动时间,单周排在周三,双周排在周五。她这次正巧赶上周三。会议五点开始,才四点四十五,u型桌周围便坐满了。开会积极,这倒是头一遭。早川知道,大家都在等她。

        小林坐在会议桌尽头,几天不见,他又回到了宫崎身边。看见她进来,他一下变得很兴奋,手机也不玩了,咳嗽两声就问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来了吗?”宫崎的目光从笔记本屏幕上移开,贴着她的鼻尖飞了过去,然后清了清嗓子,“bbs上的帖子,想必大家已经看过了。昨天我和分管宣传部的森永初步沟通了一下,她的建议是让早川自己解释,并且拿出解决方案来。那我就不越俎代庖了,我们给早川十分钟,然后大家讨论她的方案。可以吗?”

        他坐在扶手椅里,翘着二郎腿,下巴微微扬起,维持着惯有的体面风度,好像面试官。一句“分管宣传部”,多微妙的区分,将自己的责任摘了个干净。早川摊开笔记本,余光瞥见森永的脸微微一沉。

        其实这件事原本不用公开讨论。在座的人大部分都和宣传部没有关系,早川执意如此处理,主要是为了在学生会内部自我澄清,防止大家被纷纷扬扬的议论带跑——毕竟她之后还要参与竞选,那些部长手中的投票至关重要。“给大家看一下事情的时间线。发帖人的初衷是为了批评北原,直到周一才提到宣传部,之后情况急转直下,这才引起大家的注意。我先前一直生病,昨天晚上理清了来龙去脉,我认为对于这件事情,我们只负、也只应该一部分负责任。”

        “我给退隐的三年级主将们发了约访函,截止下印厂之前,他们都没有回复。未能跟进,是我的不对。但是为了赶上海原祭发刊,我没有办法。这应该足以回应帖子中对‘偏听偏信’的指控。”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扫过在场各位,转向小林,“不过我们也无法肯定,三年级主将们的态度转变是不是故意的。如果想要解释,为什么不接受我的采访?现在出来批评北原、批评撰稿人,又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浪费公众资源吗?”

        “你的意思是,”森永与她一唱一和,“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为之?”

        “暂时还不能下结论,但我恳请学生会和风纪委介入调查。别的不用说,只要查一查发帖人的身份,和各位主将们的邮箱,就知道我的约访函有没有送达、有没有被点开过。现在帖子里已经出现了大量对我个人的非议,我可以不在乎这些非议,但是我所代表的宣传部不能不在乎。”

        “我赞成早川的观点。”森永补充道,“昨天我问她,是否需要删帖。她说不需要。堵不如疏,贸然介入,只会激起更猛烈的舆论反应。”

        “撇开后续的各种猜测,事情本身很简单,误会而已。”迎着众人的目光,早川坦然微笑。她当然是在乎声誉的,说不在乎,只是为了营造沉稳的形象。就算学生会和风纪委的调查没有结果,她在关键时刻的良好姿态,也能为自己加分。

        “以宣传部官方的名义,在帖子下面正式道歉”——她的解释和方案都很周到,全场无人反对,连一贯吹毛求疵的宫崎都罕见地没有吭声。然而小林却搭腔了。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依我看,这件事情暴露了宣传部工作的风险。我们知道,办活动和搞内容是不同的,活动办得好不好,有目共睹,比如大家都对文艺部海原祭的效果持肯定态度,但是内容合不合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这就容易产生分歧。”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秘书部的副部长今井曾经和她吐槽说,小林发言之前总要摸摸头发,“是因为在检查自己有没有秃头。”

        检查完自己有没有秃头后,他似乎是心满意足地把手放下了:“宣传部现在摊子弄得很大。什么校刊、推特,又做文字稿,又做视频,看上去是很热闹,一旦有心人挑刺,那是一挑一个准。更何况,我看今年发出来的十五篇稿子,有半数是提问题的、做批评的。万一有人问你,‘我们的学校就那么不行吗?’请问早川同学要怎么回答呢?”

        “秘书部用百分比算报表,不代表也能用百分比考察人的思想吧?”她针锋相对,“举个例子,过去一年,小林同学作为秘书部成员,一篇批评稿也没写,能说他比别人热爱学校吗?当然不能,因为正面的稿子他也一篇都没写。什么都没写,完全克服了犯错误的可能性啊!”

        低低的笑声在一片死寂的会议室蔓延开,就连板着脸的森永都笑了。攻击宣传部是秘书部的一贯作风,过去此事主要由宫崎负责,现在接力棒传到了小林手上,但他选择的时机和场合,似乎都不太合适。

        “小林同学问责宣传部,这没什么,我今天过来,就是接受大家的批评的,有批评才能改进。这次的确是我操作失当,恳请大家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隔着一张桌子,她盯着他的眼睛,“不过我也有一句话想问小林同学,针对贵部门的调查结束了吗?你们需要改进的地方也有很多吧?”

        西斜的太阳沉下山去,照着桌面的最后一道光线也消散了。小林的穷追猛打证实了森永和她的猜测,早川心道,你太心急了,真是给宫崎丢脸。

        昨天突然得知自己登上bbs热帖,她不是不紧张的。一周之前,小林在明处,她在暗处,她当着众人的面抖落他的技俩,义正言辞,不容置疑,报复的快意像汽油,从头浇到脚,紧接着火苗燃起,从脚烧到头。一周过去,局势已然倒转。这次他在暗处,她在明处,竖着靶子让人打,攻讦来得又快又猛,几乎让人招架不住。

        他想做的无非两点,给她泼脏水,然后借机砍掉宣传部的板块。因此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那个帖子,而是围绕帖子的东西:甚嚣尘上的流言、旁人的不信任、学生会内部的发难……

        无论昨晚发生了什么,今天坐在这里,她必须态度强硬。就算无法改变舆论走向,也要守住学生会的阵地,然后依靠学生会和风纪委的联合调查,为自己正名。

        更何况,早川想起昨晚仁王的眼神,在她所担心的事情里,最糟糕的那件,已经发生过了。再糟糕,也不过是这样。

        她带着一点破罐子破摔的狠厉,把目光投向宫崎,示意他自己要说的已经说完。宫崎接了她的目光,沉吟片刻:“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

        “以宣传部官方的名义在帖子下面道歉,这点我是赞同的;至于要不要学生会和风纪委介入调查,由于涉及部门合作和个人隐私,可以再考虑——”

        早川合上笔记本的动作停住了,她抬起头,正准备同宫崎争辩,突然听见身后有人把手机砸在了桌面上。

        “最新回复。”那人抓起手机,手忙脚乱点亮屏幕,“北原的!”

        小林迅速起身,动作之大,以至于椅子摔在了地上:“他说什么?”

        “他说——”拿着手机的同学皱起眉头,把截图发到了工作群里,“他说他当时不是这样表述的,这一切都是……都是主笔的曲解和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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