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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85]从未抵达乐园


早川从前门进教室。英语老师坐镇自习课,班级里本是静悄悄的,看见她进来,到底起了骚动。嗡嗡声浮上讲台,被英语老师一拍黑板擦,压住了。

        “要说话到走廊上去说。”她不抬头,专心批改隔壁班的卷子,笔芯刮过纸面,错号打得干燥而响亮,“下节课小测,80分以下的放学之后重考。”

        早川吐出一口气,取下肩上的书包,轻轻放进抽屉。正要拿出数学练习册,想起下节课考试,又放回去,换了本英语笔记。摊开,压平,才看了两个语法点,便觉得索然无味,于是又换回数学。

        上次的导数题还没有做完,道道都是压轴难度,题号后面写着某某大学某年考题。前两小题是很容易的,最后一小题,给了变量a的范围,要求证明函数曲线与特定直线有唯一公共点。这种题目,她做一次错一次,永远在微妙的地方难以为继,只好把前面列好的公式抄一遍,假惺惺地推过来、推过去,最终屈服,翻到最后看参考答案。

        刚才办公室外发生的事情,也就随着这个投降般的动作,一起翻到眼前。

        早川回校,第一件事是去班主任那里销假。她们班主任忙于进行每日养生活动,茶叶刚刚冲上,手忙脚乱,没工夫理她。乐呵呵说了句“不是请到周三吗,怎么周二就回来了,这么积极?”,就着急去滤第一遍水。早川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她这是什么泡法,回说担心落下课业,鞠了个躬,转身便往外走。

        到了走廊上,才发现离开办公室的不只是她。神谷老师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后背靠着栏杆,端起保温杯喝水,显然是有话要说、先润润喉的样子。

        文理分科后,神谷老师依然教授文科班的历史。高二开头他穿着一身运动服上班,差点被同学误认为体育老师。之后有同事劝他,人过而立,应当沉稳,最好买点成熟单品拾掇拾掇自己。于是第二天他便捧了个保温杯上班,直接从而立快进到古稀。此时此刻,他正把保温杯放在手里缓慢旋转,皱起眉头打量她:“身体没事吧?怎么发烧了?”

        早川摇摇头:“海原祭太累了,休息两天就好了。”

        “其实今天你没必要来,下午嘛,你们班一个自习一个英语,再过两小时就放学了。白白跑一趟。”

        “还是得来的。”她笑笑,目光穿过老师的肩膀,投向教学楼底下的长廊,“在家里呆久了,心里不踏实。”

        他们聊了一会儿,从海原祭说到期中考,以没话找话为主。有学生从办公室出来,投以惊异的目光,仿佛被其中的探究意味刺激到,神谷老师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我看了bbs上的帖子,”他的说法很隐晦,似乎有意照顾她的情绪,“这不是你可以预料的事情,别太放在心上了。”

        “还有空看bbs,您果然关注民间舆论,”她本能想要和他开玩笑,笑到半途,才发现嘴角酸涩,于是干脆不笑,声音也转低,“虽然不能预料,但是当初也应该准备,是我不够细致,被骂也是应该的。”

        十月的神奈川,天气已经转冷。她的每一个字,都在空气中震颤。办公室边上就是理科实验班,早川不敢回头,仿佛一回头,就有人坐在窗边看着她,告诉她,昨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昨晚仁王出去找猫,她接到了森永的电话。三天高烧,没看手机,骤然听见震动声,仿佛小时候偷偷在家看电视,父母突然回来把插头拔了,整个人是如梦初醒,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错觉。

        森永的电话来得又快又急,她来不及找耳机,刚按下通话键,便听到她那边连珠带炮似的说道:“你生病了?你睡了多久?现在好了吗?你手机放哪里啊?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怎么一个都不接?”

        早川哑然,还没想好先回答哪个问题,不料她根本无意听自己解释:“别管那些了。你看一下我发给你的bbs帖子,已经上十大热门了。”

        划走对话框里积攒的九十九条消息,忽略未接的四个语音通话,直接点进最新的链接,早川在标题中看到了“宣传部”“排球部”的字样,页面加载,跳出来五张图,是校刊稿件和line的聊天界面截图。她心里一紧,又听森永说:“宫崎等会儿要和我打语音电话,晚上九点啊,真有他的。这个事情明天必须解决。总之,你先仔细看完。”

        事情源自秋刊上那篇以排球部为主角的稿子,标题是她们改了又改,在下印前夜最终确定的,叫做“从未抵达乐园”。男子排球部是立海的老牌社团,昔日的关东十连霸、全国八强得主,和网球部一样在招生手册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过二者有一点不同,网球部只需备战每年夏天举办的全国大赛,一般秋天换届,三年级退出,二年级顶上,队伍初步磨合,春天再吸收新鲜血液。排球部除了夏天的全国大赛,还要参加一月的春季联赛,三年级可以在秋天退出,也可以等到春季联赛结束后退出,因此,三年级的去与留,不仅关系到春高的成败,也关系到下届队伍的组织与磨合。

        立海排球部的策略,向来是更加重视全国大赛,将春季联赛视为热身,同时考虑到三年级的升学压力,一般会安排三年级在秋天隐退。本届排球部依然如此,当早川抱着文件夹去学生会办公室送资料,并且第一次正面遭遇宫崎的时候,排球部正以全新的阵容出战春季联赛县内预选赛;正如她在宫崎那里碰了钉子,排球部同样折戟春季联赛,输给黑马队伍,遑论全国入场券,连县内四强都没有拿到。

        赛后bbs骂声一片,许多观众将录像传到网上,指责新队伍的战力和战略安排,其中最遭人诟病的还是配合问题。就连毫无排球知识的早川,都能看出二传手和攻手之间的矛盾。据说,赛后队内还出现了斗殴和欺凌事件。然而面对铺天盖地的批评,排球部似乎无意回应。

        她当时就对这只队伍产生了兴趣。不过,若不是排球部在来年三月的县民大会中重新夺得第一,又顺利拿到了夏季全国大赛的门票,她也不会萌生做稿的念头。跟着排球部来到东京的比赛现场,又经历了两轮艰苦卓绝的采访后,她才从现任排球部部长北原俊介那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排球部人数众多,竞争异常激烈,稍有不慎,就容易掉出正选队伍,很多人努力三年,仍是替补。去年春天,指导排球部多年的教练即将退休,他希望在离开前为排球部网罗人才,帮助排球部平稳过渡,所以去神奈川周边地区招了许多有潜力的学生,作为二传手的北原俊介就是其中一员。这批一年级刚入部就展现出非凡的潜力,甚至震慑了拥有丰富比赛经验的三年级前辈,然而这种潜力却加剧了队内已有的危机——夹在中间的二年级高不成低不就,既不能作为明日之星获得提前上场的机会,又担心自己从此更难出头。

        因此,教练设想的过渡之举,在他本人退休、三年级退隐后,并未落到实处。走马上任的二年级,趁着社团无人指导,以新手经验不足、尚需磨练为由,完全压制了一年级。除了二传手北原俊介,那些以各种优惠条件招进立海的学生,无人入选新队。

        “你知道荒废一年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采访的时候北原自问自答,“我们国中时候的队友和对手,已经代表自己的学校参加比赛了,我们还在替补席,看不如自己的人打球。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要和立海签约?为了帮二年级收拾场地,给他们打杂吗?”

        春季联赛期间,一二年级矛盾激化,甚至演变为赛场上的内讧。北原国中时就被评为县内最佳二传手,教练招他进立海,本就是为了提升队内二传水平。二年级想拿他派用场,也在情理之中。然而他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听主将调令。“当时刚退部的三年级太强势,二年级几乎没有经过赛场磨练,就算多了一年坐冷板凳的经验,和我们这些各地特招进来的球员也没有差别。前辈想用我,又不愿意听我建议,重新组织队伍。我劝他换自由人,加强拦网,提高防守能力,他当然不愿意,因为他自己就是副攻,加强拦网,很容易把他换下去。”

        “春高打得太难看,惊动了退部的三年级。上任部长出面调停,问我们打算怎么办。我说这么僵持也不是个办法,干脆用立海的老规矩,胜者为王嘛,一二年级打一场,谁赢听谁的。我下场不公平,我不下场。”他抚摸着自己的指关节,灯光下,那是一双保养得当的、二传的手,“结果想必你也知道了。”

        一年级新人以下克上,二比一战胜二年级,挑起这场比赛的北原也顺理成章坐上部长的位置,着手组建自己的队伍。他给出的条件很宽容,二年级可留可走,全凭自愿,往事一笔勾销。尽管他表明态度,留部者依然寥寥,原来的几位主将,基本都选择了离开。

        在早川作为宣传部副部长踏入会议室的春天,校园主干道飘满樱花的四月,重组后的排球队已开始招纳新生部员,着手备战夏天的盛会。县内预选、关东大赛、全国大赛,他们高歌猛进,一路打回十六强。对于一只新生的队伍来说,这个成绩,已经相当亮眼。

        当时她坐在咖啡厅里采访北原,冷气开得太足,吹得她脚底都发痛了。起初,北原有所戒备,只把排球部换届说成正常流程;她指出其中诸多不合理之处,打了几轮太极,才获得了他的信任。共识一旦建立,他也就不再隐瞒,而是全盘托出,并不觉得这惨烈的以下克上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当被问起“如何看待您的队伍和之前的队伍的区别”时,他像绷紧的琴弦一般坐直了,抬头凝视着她:“往深了说,没有区别。”

        “有没有想过别的解决办法呢?比如和当时的二年级主将协商、磨合,而不是鱼死网破?”

        “太费时间,而且前辈们的水平整体不高,投入未必会有回报。”他语气恭顺,说出来的话却很不客气,“我当初之所以选择立海,就是因为这里胜者为王。”

        “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打造最优秀的队伍,而不在人事纠葛上浪费时间精力?我们做到了。”他顿了顿,投向她的目光几乎带了一丝钦佩与认同,“我看过你写的网球部稿子,想必你也知道,竞技体育从来不是乐园。”

        这就是稿件标题的来历。稿子最终选择聚焦这七名年轻队员的经历,将他们从周边地区升入立海打球的过程,描绘为“从未抵达乐园”的旅途,试图展现高中排球的选拔机制和内部的问题。这场队内纷争只是稿件的背景,而不是核心。她在写作时,也尽可能采取中立的方式,以北原的叙述为主,兼及其他队员的观点。成王败寇,在这座学校,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问题恰恰出在这里。

        bbs上的发帖人自称是已经退隐的排球部队员。他认为,夹在经验丰富的三年级和来势汹汹的一年级之间,当时的二年级更像是招生制度改革的牺牲品,然而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应当自我牺牲。就连撰稿者也站在年轻队员一边,突出他们的光鲜履历和全国十六强的荣誉,把前辈的努力一笔勾销。“时间过得很快,那时候我们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二年级’,现在已经是要离开学校的毕业生了。我不能忍受自己的辛苦付出就这样被一笔勾销。北原学弟,或者说北原部长,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做太残忍了吗?”

        发帖人还说,当初一二年级的对战不是公平的。北原虽然没有下场,却从中作梗,离间了二年级攻手和二传之间的关系。他告诉二年级的二传,就算二年级获胜,队长也一定会留自己做二传,“你的实力不足,横竖是坐冷板凳,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尽全力?”类似的话戳中了对方的痛点,在终场比赛上,一年级配合绝佳,二年级则多有失误,很难说北原的活动没有起作用。

        海原祭刚结束,期中考又没开始,大家闲得无聊,这个帖子便引起轩然大波。起初议论针对北原,随着黯然离场的老队员们陆续回帖,舆论热点逐渐转移到他们身上。这所学校有太多“高不成低不就的二年级”,他们支撑着运动社团的规模,却永远没有上场的机会。越来越多的回复开始讲述自己阅读稿件时如何联想自身、心中“不是滋味”,觉得二年级的独断专行虽然有失体面,但也情有可原,并且质疑,宣传部究竟站在什么立场上推出了这篇稿子?给北原等年轻队员唱赞歌吗?

        隔过好几页,发帖人又说:“我不知道宣传部的同学从哪里获取了这些信息。至少我和我认识的人都没有收到她们的采访申请。如果她们采访了我们,至少可以获得不一样的视角,知道北原在比赛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不是说新闻专业主义吗?不是说信源要多方比对吗?偏听偏信,哪里专业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早川几乎要拿不住手机。森永在电话那端问她:“你真的没有采访那些退部的主将吗?你在想什么啊?”

        “我发了约访函的,只不过是和北原聊完之后才发的。那时候距离定好的交稿日只有十天。”她把页面往下滑、往下滑,看着后面茫茫无尽的跟帖,“他们一直没有回复。我觉得这也不是很重要,就没再跟进了。是我的失职。”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后果已经酿成,甚至进一步发酵。有人把去年的网球部稿子和今年的排球部稿子放在一起比较,同一个主笔,写网球部失败,就说“胜者为王”是残忍的;写排球部换届,反而认同那套逻辑了——

        “自己做了宣传部副部长,变成‘胜者’了呗,原先的话,发发牢骚罢了,哪能一直挂在嘴边呀……”

        “什么人文关怀,依我看不过是向网球部献媚罢了。墙倒众人推,网球部那会儿多惨啊。她这么一写,人家肯定愿意接受她的采访啊。这还不引为知己,分分钟的事情啊。”

        “有没有私心还真挺难说的。她不就是那会儿和幸村走得特别近吗?一起上课,一起去东京比赛,之前有个帖还说他们手牵手了呢。”

        “结果后来却跟仁王在一起了……”

        “典型的一只脚踏两条船,能耐啊,也不知道仁王是怎么想的……”

        “这帖子挺怪的,一开始是针对北原,后面全是冲着你来的。”森永薄薄的声音像刀片,轻轻割过来,把她的注意力和手机屏幕分开了,“我最近在调查小林的事情,他的确和商家存在私下交易,昧了多少钱还不好说,他任部长这半年的账务最好都查一查。要是证据确凿,宫崎都未必能保他。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楼主那条回复,什么新闻专业主义,什么信源多方对比,估计和他脱不了关系。”

        “会是宫崎指示的吗?”早川没过脑子,问道。

        “你以为骂宣传部,宫崎坐得住啊?家丑不外扬,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他才不会干。”森永微妙地停住,“大概率是小林的个人行为吧,这很正常,毕竟你向他发难之前也没告诉我。”

        早川没回答。她知道森永对这件事情一直心存芥蒂。那天散会时候,她从自己身边走过,一句话都不说。森永的控制欲向来很强,要求大家在行动之前至少先和她商量。自己当时的做法,杀了小林一个措手不及,也多少引起了森永的不悦。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假装没有听懂森永的牢骚,只是问她宫崎的态度。森永说宫崎今晚肯定不会找她,但让她做好被问责的准备。这件事情得分好几层来看,首先的确是她操作不当,采访不全;其次,舆论从北原转向宣传部,甚至针对她,一定是有人操作。“属于我们的责任,我们得扛啊。和我们没关系的事情,凭什么要挨骂?”森永还说,她会督促bbs管理团队关注此事,如果上升到人身攻击,就以维护校园网络环境的名义删帖。

        早川说,贸然删帖,会不会落下专断的罪名?

        森永说,火烧眉毛了,还管这么多?这群人什么都能联想,这帖子再放一天,你敢说不会发生什么?他们都聊到你感情生活了,到时候谁还在乎你采访了谁?

        “堵不如疏,我担心删帖会激起更多舆论——这件事情明天再说吧,”早川顿了顿,“明天我会回学校参加例会,和大家解释。请先给我一些时间。”

        她挂了电话就看见仁王站在门口,怀里抱着那只到处乱跑的傻猫,嘴里念叨着“当场抓获”之类的台词,看起来很快乐的样子。早川心想,自己轻敌了。柚木说海原祭那天小林来宣传部摊位看过,拿了两本杂志,还祝她好运。当时她根本没往心里去,觉得他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再怎么挣扎也不过这样。不料他居然想到了这一招。

        她光脚站在地板上,此刻才感觉到冷。寒意漫过膝盖。她走上前,从仁王怀中接过猫来:

        “你看了bbs上的帖子吧?”

        仁王揉了揉雪糕的脑袋:“什么帖子?”

        “别跟我装傻了。”早川抱着猫,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后来早川反复回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确信无疑,自己的声音里没有怒气。就和翻译软件上的人工语音一样,是空白的,白得仿佛一张纸,轻轻一揉就变形了。

        她其实明白仁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原因很多,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卧病在床,而网球部突发意外,她也会选择隐瞒。于是仁王给出的答案,也就和她的想法别无二致:“你不是还病着吗?”

        然而这意料之中的回答,却并未平息她心中的烦躁。她越看他摸猫,越觉得他只是在回避自己的目光,于是转过身,把猫放到床上:“别摸了。这件事情能拖吗?越早解决越好啊。要不是森永打电话给我,我明天再请一天假,后天还指不定发生什么呢。”

        仁王任她把猫抱走,没说什么。此刻坐到床沿,好像并不在意似的,问她:“怎么光对我生气呢,柚木不也没告诉你吗?”

        “柚木是怕我担心——”

        他点点头:“那不就完了。我也一样。”

        “你不一样。”早川脱口而出的反驳和他沉静的答复在半空相撞。她松开了手中的床单,拿起床头的水杯。里面的温水早就凉了,顺着食道流进胃里,像是吞了一块冰。有些没能说出口的话也跟着流进胃里,比如,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知道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而生病,也知道我有多在乎这些,风起于青萍之末——你怎么可以不说呢?

        “森永一整天都没联系上我,现在宫崎问她要说法,她问我要说法,明天我回学校,还得和学生会的人解释。帖子是周末发出来的,周末我还在高烧,你们不说也就算了。今天帖子上了bbs热门,我还是蒙在鼓里。危机公关黄金二十四小时,明天再解释,已经来不及了。知道的人越多,不相干的猜测也就越多,澄清每个猜测都需要成本。”就算在森永面前能够揽下责任,面对仁王,她到底无法保持冷静。刚才虽是一目十行,却也知道大家说话有多难听。她无数次担心过的非议,终于以这样的方式,闹哄哄挤到眼前。不用想,他一定看了,但她却不清楚他心中的想法。

        她觉得他大概是不在意的,却没法给这个判断盖棺定论。她问不出口——她没法问自己的男朋友,你对我曾经的绯闻是怎么想的,你会不会介意那些“脚踏两条船”“玩弄感情”的指控——更何况,直接问也没用。因为他总是那种轻飘飘的态度,四两拨千斤的,别人使尽全力挥出拳头,却打进了一团影子里。

        倘若放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唯独此刻,他的飘忽不定却让她异常烦躁。那种感觉又来了,像是在鬼屋里迷了路,横冲直撞想要寻个出口,却发现眼前皆是人为设置的路障。而她恰好就误入过这样一座鬼屋。

        ……由他打造的鬼屋。他知道一切,但他不说。

        “有些事情你得告诉我的。”她一字一句放得很慢,意在言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讲理,“有些话,你觉得不重要,不代表我觉得不重要。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替对方做决定。”

        仁王仿佛没有听懂:“就算这件事情很重要,那你打算怎么解决?删帖吗?”

        他对着她怔忡的表情笑了笑:“学生会永远就只知道这一招?”

        这个笑容耳光似的扇在她脸上,和刚才森永的提议对比,就更显得讽刺。早川突然感到胸口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仁王雅治你把话再说一遍,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对学生会有意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强压住分贝,“学生会是学生会,我是我,你看准对象再发作,可以吗?”

        虽然说出这话的时候,她自己也有几分不确定。要求森永给她时间,只是缓兵之计,帖子怎么处理,还是要看明天部长会议的决定。

        仁王不答,仿佛看准了她只是学生会庞大机器中的一个齿轮,转口道:“被黑才能红,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那照理说,你也没必要这么紧张。”

        早川一时无言。如果说此时她还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异常,那么这就是她的问题了。这已经不是轻飘飘的回复,而是尖锐的讥讽。然而她根本不敢确定,他的锋芒所指,究竟是历来看不惯的学生会,还是为学生会上火的自己,如果是针对自己,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手机开了震动,消息不断涌进来,早川一条都懒得看。她心想,仁王是带着不满情绪来找她的吗?如果是,那么她醒来以后那些温情脉脉的瞬间算什么,既然这顿脾气迟早要发,又为什么要给她烧晚饭、陪她看电视、督促她按时吃药上床睡觉?何必呢,又何苦呢?如果不是,那么他这态度突转是什么意思,她有哪句话不是好好说的?她何尝冒犯过他呢?她自己也是一肚子气啊!

        “咱们好好说话。”早川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先不管学生会了。我只是不明白,你完全可以把情况告诉我,再让我自己判断轻重缓急、自己做决定,我就这一个要求,不过分——”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仁王打断了她。

        “你不喜欢别人瞒着你,”他平视着她的眼睛,仿佛告诉她,在这件事情上,两人是平等的,“你不是也有很多事情瞒着别人吗?你能瞒那么久,别人连一天都瞒不得吗?”

        他们这片街区的夜晚十分安静,母亲开门回家的动静也就格外得响。有一扇门打开了,达摩克里斯之剑落了下来,早川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恍惚之间竟有种真正尘埃落定的感觉。亲手打造鬼屋的人,拆下了那座由他推来的墙。她想,这话他一定酝酿很久了吧,今天,终于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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