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顾桓一跷着腿，背靠沙发，隔着两人间暗流涌动的诡异，只静静地望过来。
江霖脚下并不动弹，倒不是尴尬，只是十分意外，加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末了，当顾桓一将手中那本杂志往茶几上一丢，一个动作打破沉默，江霖也已思忖片刻，迈步往他旁侧的卡座走去。
坐下前先问候般地点一点头，接着第一句话便是：“顾奚周是你哥。”
顾桓一也算间接应了：“你是我哥的？”
“员工吧。”
顾桓一微挑眉，不置可否。
服务生走过来，询问江霖喝点什么，他没接酒水单，直接道：“来杯白啤就行了。”意识到顾桓一此时看他一眼，也笑着看回去：“你要吗？”
服务生因此目光探询地望过来，顾桓一只微笑，将头轻轻摇了摇。
江霖默垂了眼。顾奚周，顾桓一，他们兄弟俩的公式化笑容几乎一模一样。
可能是他太过于不加掩饰，把开诚布公的态度一早摆在台面，正好对上顾桓一同样直接的性子。
“她知道？”
“不知道。”
如果旁边有人，一定会狐疑他们是在打什么哑谜。但两人一来一回，都十分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顾桓一起身，伸手取雪梨汁喝一口，唇边抿着些湿润，却是笑了。
江霖不含情绪地看他一眼。
“那是我高估她了。”顾桓一放下果汁，两指按着高脚杯的杯托从桌沿推到更里的安全距离，“我还觉得反应迟钝这个词跟她搭不着边。”
“我瞒得好。”江霖一顿，“所以……”
其实话至此，他相信顾桓一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对方还是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他就不得不明明白白讲出来。
这时候，服务生端来啤酒，将杯把转向他，很快，提着黑色托盘又退开了。
啤酒是冰镇过的，杯壁上滴下雾化后的水珠，淡黄色液体上还残存着少量白沫，江霖盯着那一圈密密麻麻的气泡，一时思绪飞远。
“桓一，过来打个招呼。”
是顾奚周的声音，他站在不远处，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冲自家弟弟招了招手，垂下手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坐在单人沙发的江霖。
他更加走近些，拍一拍江霖的肩，笑说：“也对，你们两个是在同一所学校。”
又问：“严朗呢？我今天才赶回来，昨天让他帮我转交你的生日礼物，有没有带到？”
“收到了，谢谢。”江霖与他相处是丝毫不见外的熟络，抬头间话语却不免有些无奈，“你的礼物，我就先一并欠着了。”
“欠个十年八载的，也不是问题。”
江霖知道，这是顾奚周顺着他的话随口一说，他哪里需要他欠他。
他们简单寒暄告一段落，顾奚周的视线越过他，依旧唤顾桓一起身，随他去某位前辈面前走个过场。
之前与江霖没说完的话便撂下，顾桓一离开前冲他点了个头。
江霖看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应允了。
顾桓一从头至尾，对这件事都只表现出极淡的兴趣，江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他对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意兴阑珊。不管是平时在学校，还是今天这个推杯换盏灯红酒绿的夜晚。
但是，也好，不用他再费口舌。
江霖握住啤酒杯，解渴似的饮下小半，又不禁往走远的顾氏兄弟的背影望一眼。
顾桓一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开衫，袖子上刺着醒目的奢侈品品牌logo，黑色长裤虽低调得看不出，脚上却踏着一双限量版的篮球鞋，支起他挺直的脊柱。
他像怀中拥有世界，睥睨他人有所求。
顾奚周是贴心的。
即使送他的生日礼物——那双球鞋也十分昂贵，但能看出，他在价格上仍拿捏过分寸，不至于叫他收下时太过有负担。毕竟，今时今日，他是礼尚往来不起的。
江霖惝恍迷离地收回目光，怕再多看那二人一秒，就要透过他们的背影，窥见自己破绽百出的人生。
快十一点的时候，江霖从不冻港离开。
他给顾奚周发信息说自己有事先走，抱歉不能留至零点。
出包间之后路过公共卫生间，看到同事阿煜的身影一晃，毫无形象地吐在洗手池里。本想上前帮忙，又瞥见他胳膊已被一个女人挽着，铅红妖艳，抹胸裙上尚又一道深v。
遂只当路过。
出了那扇门，视觉陡然变暗变冷，江霖不自觉拢了拢身上的夹克。他顺着这条寂静的路走下去，感觉生日宴的呱噪还萦绕耳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浪费时间。
离午夜不过一个钟，此刻的他像个在空城游荡的孤魂野鬼。
拿出手机打了个快车，这附近徘徊着等单的司机不少，没一会便打上了，江霖在后排落座，被车里的温度暖和得释出一阵寒噤。
位置偏僻，回家要二十多分钟，他昏昏欲睡的时候，收到顾奚周的回复。
“好，注意安全。”
他看完这条信息，退回到消息列表，手指已经是习惯性地，往下翻了两页。
他没有给薄月备注过，薄月也从来没有改过昵称，从有微信开始，便一直是那个单个字母：m。
既是名字的moon，也是生日的may。
现在，“m”就静静地躺在列表后半段，日期停留在一个多月前。
江霖看了半晌，突然将屏幕往腿上一扣，光从缝隙里透出来，在幽闭的车内形成微弱光源。又过一会儿，屏光熄灭。
然而他在黑暗里，再次听见自己摇摆不定的心。
在小区门口下了车，他步伐轻缓地往里走，身体已经替他择了薄月家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都是犹豫，终于在经过那栋楼时，彻底迈不动步子。
他在路沿上坐下，心内自嘲：不就发条信息么？又不是没发过。
他眼里的手机键盘都不是很清楚，打字全凭感觉，按下发送之前刻意没去复看。
发完就抬头，闭眼等待。大约闭目养神了五分钟，手机无声无息，这才又打开对话页，看见自己发的是：你应该哈木诶睡吧，不如跟我说说话。
反正已经开了头，他萌生出一鼓作气的气势，又发：我手机快没电了。
又没动静。
江霖当下脑袋有点偏向于半短路的状态，压根没有“薄月可能已经睡了”这一设想，就一根筋地认为，她一定还醒着。
他举起手机，也没管聚没聚焦，仰头拍了张模糊的月亮发过去，按住语音说：“你再不回我，我要睡着了。天为被地为床，我要是冻死在这，明天叫醒你的会是响彻天空一声尖叫。”
语音条发出去，他还点开自己听了听。夜很静，使他的声音平添一股空灵。
然而话实在无赖，很快，薄月的回复被逼出来。
“你在哪？”
“楼下。”他依然摁住语音录制键，顿了顿又补充，“你家楼下。”
薄月披着雪尼尔针织薄毯出现。
她穿一套素净的绸面睡衣，长袖长裤，裹着毯子，只露杏白色的衣袖和睡裤，手里攥着手机，趿一双亚麻拖鞋，目光寻到江霖坐在路牙的身影时，顿时染上愠色。
她下了台阶，走过去，江霖看着她一路来到自己面前，仰视着，得到一句痛骂。
“几点了？你脑子不灵光？”
他只是笑：“这么晚，你妈准你下来？”
“原来你也知道晚啊。”虽没好气，顿了顿，还是解释道，“……我妈出差了。”
“哦，怪不得。”
他扶着膝盖站起来，身子一晃，薄月没有去扶一把的意思，而是闻到他周身的气味，眼中带着厉色凝视。
“你喝酒了？”
江霖耸起肩膀，鼻子凑过去闻一闻。
“就一杯啤的，白啤，酒精含量那么低，也能闻出来？”
“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醉酒的人。”
“我知道——因为你爸。”
往常，他是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即使她并不觉得那是个伤疤，江霖也总是小心翼翼地替她捂着这段往事。
薄月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他，那目光很沉，浸着失望。
江霖的最后一点笑意自嘴角消失，想着，这才哪到哪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醉了才来找你胡言乱语。”他摇头，“我承认，是有一点借题发挥，但是，我很清醒。”
“你把我当什么？树洞还是垃圾桶？”
江霖冷静而幽深地盯着她，半晌，只字不语，泄气般低下头去。
薄月别开视线，片刻，又眼神不耐地看回来：“你找我究竟想说什么。”
他沉默一会，抬眼。
“我昨天生日，你是忘了？”
“……没有。”
“但是？”
“如果你是来要礼物的话，你可以回去了，我没准备。”
江霖半点不恼，笑着点头。
“那我们可不可以扯平了？”
“扯平什……”薄月顷时住声，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莫非他指的是，她去年的生日？
你哪里来的本钱说要扯平？话到嘴边，说出口的却是：“每一年礼物我都收了，哪里需要扯平。”
“需要的。”
薄月垂着眸，瞥见他倾身而来的孤单影子，与自己的稍有重叠，心突然有一瞬被扯紧的悸动与疼。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看见了？”
她尚不解：“什么？”
江霖说：“那支口红，是要送给你的。”
薄月脑袋里绷着的那根线倏然断掉，同时，感觉到心脏高悬。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一眼他的表情。
“你是真的反应迟钝。”江霖将她身体的僵直尽收眼底，哑然失笑道，“别的也就算了，喜欢这东西，我没觉得我瞒得有多好。”
薄月仓皇地半退一步，拖鞋磨着地面的细小砂砾擦出粗糙的一道响声。
“你说，你喜欢……什么？”
“你。”
江霖叹一声气，这样的摊牌，委实不在他计划中，此刻却顾不得许多。也许今夜的种种，包括那一杯不足以致醉的酒，都是使他上头的罪魁祸首。
之后怎么办？他不知道。底牌要亮到哪里？他不知道。那些不想让她知情的狼狈都要告诉她吗？他不知道。
他只记得薄月那双被刺痛的眼睛，和那场充满委屈的滂沱大雨。
他两手空空，但至少，他现在拥有不让她伤心的能力。
他往前踏一步，拨正女孩惊慌失措的脸。
江霖说：“从拥有这项感知起，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https://www.dldwx.cc/xs/34310896/1337023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