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鱼”
那一点虚无缥缈的触感后，陆熹满身的溺水感突然似退潮般散了出去。仿佛在身体周围一圈添了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防水层。
她还没完整感受到这圈“防水层”，猛地被人捞上水面。
他们现在所在的水面，再往前进一段距离，就是平静到没有一丝变动的海域。那里是被锁住时间的地方。
陆熹现在根本不想例会这是什么地方，也忽视了近在咫尺的异常平静。
她从未切身体会过，氧气的珍贵。
也从没料到她竟然有机会得到这一深刻的认知。
她大口喘息着，一不留心岔了个气，伴随着呼吸带来钻心的疼痛。
陆熹不善水性，现在完全是凭借攀着祁蕴的一只胳膊才能在水中得到平稳。
她看不清楚祁蕴的脸，他的声音却很近，他在问：“还好吗？”
怎么可能会好。她突然很想往他头上挥一拳头，用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现在这样外冷内热的状态，真是让人不好受。
冷是海水带来的，热是出自她那一颗正在冒着丝丝火星的心脏。
陆熹已经不想说话，又喘了两口气，才抬起半只手臂，指了指天。
祁蕴大概是看到了她的动作，但不明白她的意思，又问：“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吗？”
陆熹上下牙齿相抵，发出略显虚弱的声音：“你让这天……亮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祁蕴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不敢耽搁，抬手施了个法，昏沉的黑暗中突然有几道流光闪过。
流光惊艳不过几秒，天就亮了起来，重回白昼。
不过陆熹记得，之前的时间似乎是傍晚日落时。看来这个时间转换也不是很灵活。
天亮之后有了光，陆熹就看清了祁蕴现在的模样。他已经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一头湿漉漉的偏棕色头发紧紧贴在脑袋上，一双眼睛遇到水以后更加润泽了，这模样好像……更加容易哄骗到人了。
但依旧能气到人。
陆熹不停告诉自己：他还有用，他还有用。
还没给自己洗完脑，又听到他说：“小姐姐，你又在盯着我看了。”
陆熹没好气地辩解：“除了你以外，这里也没别人了。”
“也是。”祁蕴说完，毫无预兆地抽出自己的胳膊，瞬间让陆熹失去了支撑物。
她再次落入水中，但这一次身体没有下沉，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平稳地拖了起来。
陆熹：“……”
也不知道祁蕴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明明她攀着他的胳膊，有同样的作用——不沉下去。
要么是他不愿让她攀着，要么是这个幼稚鬼非要向她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
祁蕴看着她浮上来以后懵懵愣愣的样子，笑眯眯地说：“要相信我啊，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陆熹憋住了近在嘴边的脏话，“刚刚把我拖下水的难道不是你？”
“是啊，”祁蕴竟然没脸没皮地承认了，“可能是，真的想带着你殉情。”
陆熹不想与他纠缠太多时间，尤其是在水里。
她说：“殉情就不必了，既然情意深重，不如你现在行行好，能把我送回地面上吗？”
虽然她现在不会往水里沉了，但依旧不会游泳。
祁蕴应了句：“可以。”
说完，他对着陆熹一摊手，做出邀请的样子。
陆熹想起来他之前也是这样，但是她之前没伸手，也没造成任何影响。
现在就……
陆熹想了想，慢悠悠地把手伸了过去，没让他握住手，而是握住了手腕。
算是接受邀请了。
祁蕴收紧五指，直接施展一个瞬移，带着她一起回到了沙滩。
触到实实在在的沙砾的一瞬间，终于不用再维持那种毫无安全感可言的漂浮姿态。
陆熹用两秒时间适应了她热爱的土地，开始控诉：“你如果想死，能不能别带上我。”
“或许不能，”祁蕴说，“而且你说，你不想活了。”
“我没说。”
“你点头了。”
“……”
陆熹感觉自己的眼皮似乎跳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那我也不想跟你死在一起。”
祁蕴本想再多说一句“你是觉得我不好吗？”，话即将出口时，突然憋了回去。他觉着这话若是说出口了，他可能会受到殴打。
受到谁的殴打不必说了，这个时间里只有两个人。
而且，另外一个人的脸色好像不是很晴朗。
他整理了两下满头湿发，换成一幅正经模样，“现在你明白了吗？苏明的事。”
陆熹闻言，僵着个脸，将事情过程在脑中转了一遍，然后诚实地摇了摇头，“还是不明白。”
祁蕴：“……”
陆熹：“我并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警察只是告诉我苏先生跳海自杀了，即使你给我演示了一遍所谓的经过，我也无法不怀疑你，因为如果这是一段你贴合着警察的话特意编造出来的经过，我也无从得知。”
祁蕴：“……”
看来是白干了这么多事，陆熹知道的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多。
他无奈，想了个办法：“我带你去看监控？”
陆熹：“你可以改监控。”
祁蕴听到这句话，差点气得蹦起来。
自己造出来的这场误会，貌似无解了……
他现在好想有一台人类的摄影机，再回到过去，记录下一切。
可惜他没有摄影机，也不会回到过去的法术。或许他曾经会，但现在也已经忘了。陆熹也有可能在看完录像后，冷不丁来一句：“这是你造出来的假货，你在骗人。”
真令人，哦不，令神绝望。
凡人到最深的绝望处可以求神拜佛，还能得到一丝虚无的慰藉。可神明绝望了，无处可求无处可拜。
短短几分钟内，他也想过，要不就……不解释清楚了吧。
可心里总是下意识地抵制这个想法。
现在就好像——条条大路通“罗马”，但突如其来的一场十二级的地震，把路都震塌了，一旦伸出脚，就只能陷落。
唯有展翼起飞，才能到达终点。
祁蕴将思绪翻江倒海过了一遍，最终停留在一点上，那是他迟迟不敢触碰的一点。
很久以前，他撞见过苏明向一个凡人表明自己神仙身份的场景，可那个人完全不相信。
那人言语柔和，却字字诛心：“你是不是一觉睡到下午睡糊涂了，做了一场梦？我陪你出去散散步放松一下吧。”
他记得，苏明当时的反应很平淡，只是浅浅地“嗯”了一声，应了下来。
在常人眼里，他们的从前只能是一场梦。
从一开始，陆熹就看出了这家伙在闷声憋着一股气，也不知他在气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一句“你可以改监控”，就生气了？气她对他的不信任？
倒也……确实不信任。
但是看他全身都是湿的，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紧紧抿着唇，眉间似拧毛巾一般纠缠着。这模样……看着还怪可怜的，像是下雨天找不到躲雨棚的小狗，还是长得挺好看的那种。
陆熹轻咳一声，止住自己危险想法的同时，问他：“你怎么了？”
祁蕴闻声抬首，怏怏地说：“没事，反正有事你也不会帮我解决。”
他额前有一两缕湿发紧紧地贴在眉心，给即将压下来的怒气添了一丝委屈。
这怒气是他自己憋出来的，也找不到地方出气，只能自我解决了。
陆熹听他话里有几分撒娇的味道，最后还往她头上扣了顶帽子，一时哭笑不得，“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祁蕴看着她，眨了眨眼，“这是你要我说的。”
陆熹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那我说了。”祁蕴深吸一口气，目光在陆熹脸上来回游移，在做最后的准备。
然而，还是说……说不出来。
陆熹……应该不会相信他的无稽之谈。
陆熹瞧着他的磨叽劲，再好的耐心也被磨没了一点，叹了声气，“你说吧，我听着。”
“算了，”祁蕴说，“我还是不说了。”
陆熹问：“真的不说了？”
祁蕴沉声憋出一个“嗯”。
“那我单方面认定你为杀/人/凶/手。”陆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祁蕴：“……”
祁蕴的心刚刚经历了一场上下反复跳跃的剧烈运动，现在突然被浇了一盆冰水，差点就要开始抽搐了。
陆熹继续说：“我想明白了，反正你有那么多奇怪的能力，不如现在就把话说明白，万一这个时间结束后我什么也不知道了，岂不是很亏。”
祁蕴：“……”
“你就不担心说出来以后，我会对你动手。”
陆熹完全没被威胁到，平淡地问了一句：“你会吗？”
祁蕴沉默了。
她先是说出“杀/人/凶/手”，又有后面一番言论，大概是看出来了——从一开始，她就是那个“漏网之鱼”。
他心尖上似乎有一处在微微泛痒，很难受，抓心挠肝地想要纾解，却找不到一个能下手的地方，无论哪一处都是血肉。只要一抓下去，就能来个“大出血”。
陆熹话音一转，问：“你为什么要创造出这样一个时间？”
祁蕴半边身子塌陷下去，没骨头似的往沙滩上一倒，故意含糊着说话，“因为我发生了失误，为了弥补这个失误，我需要让所有记得他的人，都忘记他。”
“这个时间一旦结束了，苏明，就会是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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