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她刚开始以为是什么登徒子，想着他若言行不逊，桥寄等人就在后堂，大不了高声喊叫，便装作若无其事，其实余光一直注意着。可一听“六娘子”，便暗叫了糟糕。她在陆府做过将近一个月的前陆语，对“六娘子”这个称呼实在再熟悉不过。

        陆语，排行老六，人称六娘子。

        “我？您认错人了。”她别过脸，硬着头皮强辩。早知道跟着桥寄一起去后堂了，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那人面朝她，也使她认出这是她见过的一个家奴，叫什么多义的。他半新不旧的袍子，一身的酒气，像是和什么人来这里吃酒。只是不知道这个连达官显贵都很难预约到的酒肆，多义一个仆人是怎么约的。

        确定她就是六娘子陆语，多义眉飞色舞，高兴地几乎大笑出来，叉手道：“六娘子芳颜，小人岂会认错。自您走后，府里凡是见过六娘子的部曲、下人，两人一组，散布各地，秘密寻访娘子，所以小人等您同伴走后才上前相认的。不过，小人已经叫多礼快马加鞭回洛阳通知相公和大郎了。”

        “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我不是你说的六娘子，你快走吧。”她现在寻仆人看美人的心情统统烟消云散，穿上鞋子就要下楼寻桥寄。

        多义伸手拦住了她去路，任凭她如何躲闪也不相让。陆敦信要求要将她秘密带回洛阳，绝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就算他的脑袋留住了，也少不得几十大板。

        多日来的担忧变成事实，她又惊又怕，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你这人真不讲理！我都说不是你要找人的，还拦着做什么！”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酒肆，逃得远远的，便去推多义。可本来她酒喝得有点多，又受了惊吓，这下脚有些发软；二来女生力气本来就小，多义又膀大腰圆，还使了暗劲儿，她这一推，反倒把自己推得退了几步，绊在台阶上。好在她也经常锻炼，身体还算灵活，反身一手支在桌子上。桌子上摆满了汤汤水水，还有剥下的粽子皮，这下毫无悬念，她一手摁了上去，搞得满手满袖都是，甚是狼狈。

        她恼羞成怒，端起碗啪地摔在多义脚下，“让开！”

        多义当真忠心耿耿，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态，一动不动。

        这里的争执，早被侍者报知老板。郭四郎带着两名青衣人和方才那位白袍仆人走来，笑容可掬，“这位娘子，在下长歌酒肆老板，姓郭，请问这是……”

        她虽然气愤，但摔了人家的碗，气势落了一半，声音低下来，“郭老板，我正在这看风景，这人便冲过来，拦着路。请喊下我的同伴，我和他们一起的。”

        郭四郎果然笑迎八方客，依旧笑容满面，对多义道：“这位郎君，何故拦这位娘子？”多义哼了一声，并不理他。郭四郎最恨人的无视和轻蔑，见多义如此傲慢，瞬间换成了一副假笑，眼神里透出鄙视和凶狠，冷冷地吩咐青衣人去请多义，可多义依旧不为所动。青衣人只好动用武力，一人拽多义一条胳膊试图把他拉出去。没想到多义十分神力，两个人吭哧吭哧半天没挪动多义一点。

        眼见多义如此“神勇”，她也不再寄希望于郭四郎，趁青衣人缠着他，便一手提起裙摆，拔腿就往楼梯口跑，顺手又把挡在出口处的青衣人往多义身上扒拉。多义长得那么壮，又被缠着，估摸着不能很快脱身。她一溜烟逃去楼下，寻到桥寄，随便找个理由，桥寄总不能眼睁睁看她被拐走。

        见她要跑，多义仅一个左跨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庞大身躯的冲击力便将两个青衣人像沙袋一样弹开，一只大手铁钳似的箍住她的手腕。

        “哪里去，六娘子！”

        她瞬间觉得手腕的骨头和筋脉都要被他一抓之力捏碎，疼得眼泪不受控制得往外冒，便挣扎着往后退，可越挣扎，多义偏越用力。

        “跟小人回去吧。”

        “去你妈的，我不是陆既歌！”她又怕又愤，声音发颤。

        陆语，字既歌。

        情急之下，她连国骂和前陆语表字都脱口而出，这下多义更笃定了她的身份，吃了定心丸一般，几乎是拖拽着她往楼梯口去。

        在绝对力量的碾压下，她身子不由自主被拉到楼梯口。她惊慌地用另一只手扒拉着楼梯栏杆，大声喊桥寄，眼见就要被拉下楼，却看到方才的白袍仆人正直直地盯着她，目光中说不出是喜是忧。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猜测，随即转换呼救对象，“那位郎君，白袍郎君，救我……”

        白袍仆人听她呼喊自己，忽又垂下目光，脸上露出痛苦不安，又像茫然无措的神情。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她继续挣扎，力气几乎耗尽，心也越沉越深，一种窒息的无力感一点点将她包围，“郎君，救我。”

        终于，白袍仆人抬起头，望向郭四郎，以期得到他的允准。得到郭四郎肯定的眼神，他悄悄松了口气，对上陆语近乎乞求的、绝望的目光。他几乎用了比平时敏捷十倍的速度出手，高高地站在楼梯最上面，一把捉住多义手腕，又飞起一脚踢在他肋下。

        手腕的刺痛和脱力感让多义箍着陆语手腕的五指一下子松弛，接着一股剧烈撞击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倒。他下意识伸手护住脑袋，眼前一阵缭乱，背脊已经重重摔在转角处的墙壁上，撞得挂在楼梯上的灯笼一阵乱晃。

        咚。

        陆语被一只有力的手从楼梯抓到楼上。她因惊吓而手脚发软，只有抓住栏杆才能勉强维持站立。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她什么都没看清。白袍仆人出手救了她，而且，看他神情，是真的认识陆既歌，但很显然不认识在陆府效命多年的多义，而且多义也不认识他。

        “谢谢，谢谢你！”她惊魂未定，可还是感激地望着白袍仆人，不忘道谢。

        白袍仆人握紧了拳头，黑漆漆的眸子里闪过一点凶恶的光芒，但很快那种光芒就像曝晒在烈日下削尖了的冰锋，很快融成一片凉凉的水。因为他目光并没有直视她，所以她也不清楚那一瞬间怨恨情绪是对她的，还是对正抓着栏杆向上爬的多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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