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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多义捂着左肋,掏出一个铜牌牌,捏着绳子,哼哼唧唧爬上来,“刁民!”他疼得吸了口气,粗着嗓子,眼中露出蛮横的凶光,“我乃检校右相陆相公府上部曲,”浑身的疼痛和被卑贱仆人的踹下楼梯的羞愤烧尽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近乎疯癫地晃着腰牌,以希望眼前的贱商、奴隶看清上面刻着的‘检校右相陆府’几个大字,“奉命……奉命带出走的陆府六娘子回洛阳,哪个敢拦!走了六娘子,老子有的是方法弄死你们。”

        检校右相陆敦信,郭四郎冷笑,他知道。但他对那些达官贵人向来没什么好感,若非东家执拗的命令,他宁愿一辈子蜗居在土牢里,也不愿卑躬屈膝对那些公子王孙曲意逢迎。他对多义的腰牌视若无睹,脸上尽是鄙夷之色,冷笑道:“这位娘子说并不认得你,至于你这腰牌,谁知道真伪。”

        多义气得几乎要跳起来,骂人的话从喉咙里转了转又咽了下去,“她……她是离家出走,自然不认!”说罢掏出陆语图影展开。

        郭四郎尚未搭话,只见楼下噔噔噔传来一阵脚步声,顷刻间,上了楼。正是得了信的桥寄等人,见陆语一身狼藉,便上前询问。

        “怎么了?”

        见到桥寄,她仿佛被欺负的小孩有人了撑腰,刚忍下去的眼泪噗嗤噗嗤落了下来。得知原委后,赵勇忍不住笑道:“当年我远远见过她一眼,你别说,杜娘子,你越看越像她。”他眼神溜着弯地打量她,唇边露出奇怪的笑意。

        她几乎被拐走,赵勇还来打趣,让她心里升起一股傲气来。她抹了把眼泪,咬牙道:“呵呵,我不是他找的陆语,要找陆既歌,到洛水里打捞吧。”她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刚出口就后悔了。她毕竟受了陆府不少恩惠,现在衣食无忧,多半仰仗陆既歌这个的身份。若陆既歌真是落水死的,死者为大,她这话实在是大大的不敬。她补充道:“我是说……我真不是陆语可他偏不信。”知道说自己来自一千多年后的现代,一定会被认为脑子有病。可如今桥寄等人在一旁,多义图影就在眼前,她那个编造的假身份也不攻自破,她的矢口否认都成了掩耳盗铃。

        桥寄听罢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眼神躲躲闪闪,最后飘到多义手中的画像上,似乎也笃定了她的身份,嘴边露出一种不自然又痛心的笑,“陆既歌,陆娘子……”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略略发颤,咬了咬牙,瞥了多义一眼。

        她垂着头,不敢瞧他。二人在不少事情上有意见分歧,可是求同存异,这段时间,他们几乎已经成了除了她的身份,无话不谈的好友。甚至更亲密一些,近似亲人的关系。桥寄对她照顾颇多,如果不是不能解释身份,她绝不会那么惭愧、难以为情,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现在他们都认定自己是传说中飞扬跋扈的陆既歌,那她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自然而然都会被认为是别有用心。毕竟,她不止一次从他们口中听到陆敦信与大奸臣许敬宗那似断还连的关系、和他们对大奸臣刻骨铭心的愤恨。而“她”作为陆敦信宠爱的孙女,一直潜伏在他们身边,谁知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郭四郎见桥寄等人,换了副谦卑恭敬的面孔,叉手笑道:“原来真是相府千金,失敬失敬,真令敝店蓬荜生辉。”说罢朝白袍仆人道:“捧剑,还不向这位壮士谢罪,怎么能动粗呢。”

        捧剑仆果然听话,一足曳地跪在多义面前,垂下了头。陆语拉着捧剑仆的胳膊,往上拽,“谢什么罪,该谢罪的是他。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法理难容。”以前她在电视剧里听到这种话,没觉得什么,可此刻说来,竟然觉得有那么一丝可笑,可她终于忍住。

        “起来啊,起来。”她心烦意乱,抓着他衣袖叫道,又气恼地甩开。捧剑仆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没有主人的命令,他动也不动,直到听到郭四郎的命令下才起身退到后面。

        天已经彻底黑了。

        不少灯笼相继熄灭,但很快就有青衣人用长长的竹竿取下,换上新的蜡烛,再挂上去。一般天黑后,换个两三次蜡烛,不管是酒肆还是饭馆都要关门打烊了。像长歌酒肆这种宾客盈门的服务场所,就算开到凌晨都是可以的,但是听说以前的老板给定了规矩,换三次蜡烛,就要关门谢客了。

        算了,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她盯着一盏熄灭的红色灯笼,茫然地想。不如徐徐图之,总有机会的,只要拖住多义,在陆府的人赶到长安之前逃跑,跑到别的地方,成都、扬州、荆州啊……听说那些地方人也挺多,以古代落后的追捕手段,难道还能捉到她?这次若非凑巧,就算她在长安再住几个月、几年也不一定被发现。

        见捧剑仆人道歉,多义白了郭四郎一眼,却也不敢当着陆语的面出手打人,特别是刚刚“帮”过主人的仆人,否则,他也不是不记得陆既歌铁鞭的滋味,被她打死的奴隶只怕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来了,便放低了声音,叉手道:“六娘子,请随小人回洛阳吧。”

        她冷笑道:“你没听到坊门关闭的鼓声吗。”多义是想请她带自己回她的住处,听她这样说,万事好商量,想起自己回去后就能升任,不仅暗暗高兴,几乎忘了身上的疼痛,忙点头称是,“那小人送您休息,明日再出发。”

        “阁下是郭佑郭四郎吧。”陆语走后,桥寄喊住要走的郭四郎。

        “正是,请问……”

        “桥寄。”

        郭佑神色一变,“桥放之?裴无衣的关门弟子。”不久前,他在咸阳旧宅收拾父亲遗物,一个仆人登门拜访,呈上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写信者的姓名、年龄、出身,竟是裴无衣弟子来请教剑法。说是来请教剑法,但他很清楚不过是杀他的理由罢了。当初他趁裴无衣伤寒,硬要与他比试剑法,赢后,又当着他仆人的面痛骂了他一顿。没成想,裴无衣那老儿不经骂,就此一病不起,呜呼哀哉了。

        不过,他还是很爽快接受了对方的邀请,并回信约在五月初七。没想到,端午这日,他竟然自己跑上门来了,还和陆府千金一起,不知道打得什么算盘。而且,方才柳娇鸾突然要他派人去请桥寄等人?柳娇鸾在后堂和他们讲了什么,这三人是什么身份?不过,他和柳娇鸾各领命行事,他也不好过问。

        “郭四郎让人好找。”

        郭佑冷笑道:“抱歉,郭某一介商贾,居无定所,倒非有意躲阁下。不过你放心,后日未时三刻,城北十里亭不见不散。”

        回房间时,赵勇再也忍不住,“陆语身份已经暴露,劲之要作何打算。”

        桥寄早就知道陆府的人找到了长安,且一直注意着陆府人的行踪,所以当他得知陆语有离开长安的意图,便托赵勇定了今日长歌酒肆的票子,找人接近多义多礼,请他们来听曲,就连座位都安排得恰到好处,他们看得到陆语,陆语却看不到他们。他本意有多礼暗中观察,确定陆语身份,那么不管她跑去哪儿,陆府也能捉她回去,完完整整将她送去赵府。到那时,即便陆语知道他就是赵疾,那在陆语心里他也是不知情的。这样陆语既回了陆府,他也能名正言顺做回赵疾。

        他唯恐出错,方才才要多留一会,等多义确认。可没想到多义按捺不住,唯恐陆语跑了,丢了到手的奖赏,便自作主张冲出来指认,让他陷入两难境地。现在陆语几乎算是当面承认身份,以后他以赵疾的身份出现,又该怎么解释呢?

        “找个机会,给她好好解释。绝不能让她对我心生嫌隙,否则不知道陆敦信背地里会搞出什么来。”毫不意外,当这天终于来临,他还是难以压抑内心激动和无措。他要说什么,怎么说?要说吗。

        赵勇和李扬点头称是。赵勇笑道:“劲之啊劲之,你受苦了。等扳倒了许贼,你一纸休书,世上多的是温柔贤淑的女子……哎,我记得你好像喜欢褚氏女那种擅书又温婉可人的女子,据说她明年七月就满二九,到时愚弟为你做媒。”

        他此刻心如乱麻,脑子里全是陆语方才窘迫、惊慌的模样,赵勇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会不会太过分了?他要的明明不是这种结果,他只是想要陆语留下来,先留下来。等时机成熟,他就可以实话实说,她注定是自己的妻子,不管是作为桥寄,还是作为赵疾。既然她不想和陆府再有关联,他也可以一直当她是杜语,把她藏起来,永远不让陆府的人找到。

        可是,陆语方才愤恨伤心地同他告辞,他后悔了,后悔用这种方式再次相识。那一瞬间,他想,就算陆语是来监视他的又怎样,他不也在算计许敬宗。如果要弹劾他、暗杀他,尽管来吧。

        洗漱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起身,走到陆语门外,看她没有点灯,怕是已经睡了,便又折返。往复好几次,才作罢。

        陆语洗漱了,躺在床上睡不着,便穿上托青衣人买的青衫出外散心。她又爬上酒肆,坐在阑干上,望着朦胧的长街发呆。长街隐在雾中,看不到尽头,只有不远处几盏随风飘荡的灯笼依稀照出街道两侧巍峨建筑的轮廓。潮湿的雾气在灯光下清晰可见,一团一团地上下涌动。她长吸了口空气,想排解下郁积在胸腔的浊气,可空气并不太好闻,还有有股熏蒸的酒气在鼻腔内转。

        正出神,突然阑干另一边传来一声轻咳,她探身去看,只见靠里的一个窗户外,阑干旁一个男子长身而立。借着灯笼微光,依稀能辨身影是郭佑的捧剑仆。她方才出神,竟然没发现有人从另一侧楼梯上来,或者那人本来就在那里。

        捧剑仆这时也看过来。此时,黑夜沉沉,雾气迷蒙,只有她端上来的一盏孤灯,照着两人身影。

        “这位郎君,”她鼓起勇气打招呼,“你也睡不着吗?”捧剑仆未答,可以看出他明显踌躇了下,才走向前。她不知道捧剑仆原本叫什么名字,但方才经他出手相救,对他的态度已经大为改观。不管二人之前关系如何,对她来说,捧剑仆都是自己半个救命恩人。就凭他的见义勇为,也值得她敬佩。

        看他走近,她突然紧张得心都提了起来。他曾是陆既歌的情人啊,想到这里,她一手紧紧捉着阑干,屏住了呼吸。随着脚步声近,昏暗中颀长的身影轮廓逐渐清晰,灯光像轻纱般笼罩在他身上。他穿着一身朱湛色的圆领袍,表面磨得起了一层短短的绒毛,在灯光的映照下,看起来才像他身上围绕着一层淡淡的、红色的光晕。

        她来大唐,见多了蓄须的英武、粗狂的汉子,乍一看这种清秀的男子,不仅眼前一亮。若方才她还在无边无际的黑夜叹气,那现在就是沉沉夜幕忽被朝霞点亮,满目光彩。她紧紧盯着那双越来越近的眉眼,大气也不敢出。

        朦胧产生美,朦胧产生美,她叹了口气,在心里辩解。桥寄也很帅,赵勇也算是风流倜傥。可桥寄过于英武,虽然身上带着被诗书浸润多年的儒雅,可在他面前,被他那深邃的目光瞅上一眼,她感觉心事都被他一览无余,给人更多的是威压。至于赵勇俊则俊矣,然而偏爱寻花问柳,一身都是公子王孙的纨绔风流。可这个捧剑仆,他相貌分外好看,眼睛乌黑,头发黑亮黑亮的,身材高于一般人,清秀而匀称,衣服得体,腰间的褶皱,一丝不苟地排布在与眉眼同色的蹀躞带中。只是看到她,他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似乎不可调和的愁恨,加上看起来多愁的眉眼,更为他平添忧郁。

        她把灯笼挂在阑干上,躲开捧剑仆目光站起身。白天她光记得惊慌了,都没好好观察捧剑仆相貌。此时仔细观摩……难怪,难怪陆既歌要金屋藏娇,换作是她,如果有条件,可能也会忍不住……

        “陆语,陆既歌?”捧剑仆声音低沉,很是抓耳,但语气却怪怪的。

        “阁下认识陆既歌?”她又开始了无尽的脑补,“你们是什么关系?主仆?朋友?还是……情人?”

        捧剑仆眉眼一黯,眼里的愁恨似乎又浓了。果然如此,她暗忖,看把人家都说伤心了。这倒霉催的陆既歌,莫非对人家巧取豪夺后,又始乱终弃?这下人家找上门了。真是不省心的主,难不成是要她还别人留下的风流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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