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休息日

上天是公平的，这个看似不好理解的句子，却是最简单的真理。

        当上天赐与人权力的时候，一定会剥夺他的亲情；当上天赐与人财富的时候，一定会剥夺他的安全；当上天赐与人们苦难时，一定会赐给他麻木；当上天赐与他贫穷时，一定也会赐与他丑陋的外表，以让他看起来更加协调。

        农民，这个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一个群体，上帝在赐与他们辛勤的劳动的同时，也赐与他们不宽的视野，在麻木中，让他们更加好受一些；母亲，这个作为家庭里最累的一个群体，上帝在赐与他们疼痛与艰辛的同时，也给了她们最好的东西：孩子的童真和未来的希望。

        希望是一个好东西，也许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英子希望孩子能活下来，这是她最大的动力。准确地讲，英子是在海山两岁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假期。海山的前两年，那种时时刻刻面对死亡威胁的感觉，是很沉重的一件事，假期这个词对女人来说是一种梦幻，只存在于高中课本里。英子需要全年365天不间断地照料孩子，犹如机器，景良在则地里干活，种地养家。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时候夫妇两人才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平时，家里有老人在，孩子是可以放心让他们带的。年轻的夫妇自己多少都缺点经验，缺点耐心，即使不缺，只是简单劳累乘以365天之后，这个劳累也会变得沉重无比。这时，让老人帮忙搭把手，夫妇多少都能轻松点。对于现在的她们，虽然景良双亲还在，但毕竟继父终究是继父，继父也有自己的亲子，也有自己的家还需要照顾，海山又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姑姑，实在是不太方便。而刘英的姐姐也早已经结婚生子了，家里两个孩子也忙得不停。这照顾孩子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她们两个小夫妻的身上。

        公公婆婆，刘英压根就没想过他们能来，他们从老家步行到这里，得走上40多里的路才能到这，早上出门，晚上才能到这。也就是刚刚通知他们已经‘生’孩子的时候，亲戚们来喝喜酒，热闹了几天，然后亲戚们都各自回家去了，公公婆婆也不例外。

        然而上天也不是不近人情，也给农民家庭安排了绝好的休息机会：雨天。

        每当下雨，地里总是泥泞不堪，要么很滑，要么陷入其中，粘得连脚都很难抬起。农民自然不会这时候下田，倒不是怕滑，怕粘。因为耕地已经很膨松的缘故，如果这时候下地去，很容易就把田地踩得结实死板，不透气，不透水，对作物的生长也是极为不利的。

        每逢下雨天，因为远门也不太方便，所以就成了四邻最好的聚会机会，家里的男人们会坐在一起撮撮麻将，玩玩扑克，来作为农民兄弟不多的消遣项目。而女人们，则找几个性格合得来的妇人，凑在一起，带着孩子，或是交换新学式样的织毛衣的诀窍，或是交换新式女红图样，或是拿出一堆破烂衣服，缝缝补补，或是敢着完工男人要穿的布鞋。就这样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聊着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情，有什么新鲜的消息多半都是在女人们这种聚会上传播开来的。

        “英子，你们家海山马上要过周岁了吧！”开口的是位三十出头的妇女，微胖，五官生得很好看，只是皮肤略显粗糙，带点雀斑。这个女人是英子西边的一个邻居，名叫山秀，私下里英子喊她山秀姐。虽然是邻居，不同于与东边邻居的一墙之隔的红雁嫂子，英子家与她家还隔了100米左右的杂草地带，没有建房子，由一条砖头路把东边的几家和西的几家联接起来。英子刚刚搬来不久，住的是东边几户人家最靠西边的房子里。

        “嗯，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就满周岁了。”英子坐在山秀姐的对面，手里正做着景良马上要穿的布鞋。五六个农村女人围坐在英子家的饭桌旁，桌上摆满了缝纫要用的剪刀、针线、顶针、浆糊、布匹、鞋子样式图案等等。海山在隔壁卧房的一个漆红色的摇床里熟睡着。

        “办酒席的时候要打杂的算我一个，我来给你们端茶送水，刷锅洗碗！”虽然与英子认识的并不久，但两个人一见如故，比认识了十几年的姐妹还要亲昵，两个人的年龄相差不大、性格相似是其中的原因。两个人都是那种刚强中带柔弱的个性，可谓是一拍即合。更令她们走得更近的是她们同样都有孩子夭折过，都彻底明白其中的苦处。因此，两个人更是惺惺相惜了，说话也都随便了很多。

        “放心，真要是办酒席，你肯定跑不掉！”英子笑着，接着对同坐的几个妇女说到，“我刚来的不久，认不得几个人，如果到时真办，还得麻烦你们都来帮忙了。”

        “那是当然，到时你提前通知我们一声，我们就来了。”众人纷纷应和。

        “听你这口气，你似乎不大想办酒席啊！”山秀姐听出了其中的含义。

        青龙河的事件虽然过去一个多月了，但她心里一直没能平静。尽管海山恢复正常，偶尔有哭闹，但只要不是哭得时间较长，一般也不会轻易晕过去了。可是英子一想到可能要面临生死离别，还真有可能失去孩子，她又十分惊恐起来。

        “不想办了。只要办事，人就肯定多，上次去吃酒已经算是幸运的呢，还捡了条命回来。这次不能再冒险了！”女人很冷静地说道。

        “你个傻子丫头！上次你们是去外地，孩子难免认生。这次不同啊，这次在你家里，熟悉的环境，孩子不会有事的。再说怎么能不办事呢？不办事那些投出去的份子钱怎么收回来！你可不能小看那些份子钱，仔细算下来，也是笔不小的数目！”东墙的红雁嫂子，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两眼雪亮雪亮地看着英子，“你这周岁不办事，就只能等到孩子十岁的时候才能办事，中间得投出去多少份子钱啊！现在还不趁有机会捞点回来。”

        山秀没有说什么，其它几人倒是高一声低一声地劝着。

        “这是持家过日子，女人就得把这个家操持好。你不计较，自有人计较，人家会当你傻。你这就海山这么一个孩子，你家亲戚家哪个不是两个以上的？到时你出去的钱都成倍地出去的，进来的钱却寥寥无几。英子，咱们都是本分老实人，说句良心话，咱们也不图别人什么东西，但也不能让自己吃哑巴亏。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东墙红雁嫂子接着说着。

        “嫂子你说的是这个理！”女人开口赞同她，她知道嫂子是为了她着想。女人打算接着说，就被红雁嫂子打断。

        “这就对了，喜宴一定得办。到时我来给你帮工，家里地方不够，到我家再去摆上几桌麻将，不成问题。”红雁嫂子以为自己说服了她，高兴得点头称好。

        “我知道嫂子是为我好，嫂子说得也句句在理。可是我真的怕，万一鞭炮一放，谁都说不好会出什么状况。到时孩子都没有了，我还要钱做什么？”女人说着，心中一悲。

        “那就不要放鞭炮啊，谁规定一定要放鞭炮的？放鞭炮吵死了，还有股子难闻的火药味。正好还能节约几个钱。”西边山秀姐的邻居恭发媳妇霍珍开口道：“其实鞭炮也就图个热闹，是个意思意思。这不办个酒席把钱收回来点，英子姐你可真是就亏大了！”

        “依我看，人还是要请的。你们不想过，孩子肯定也想过生日。这办酒席的事是喜事，正好可以借借喜气来冲冲晦气，”山秀姐开口说道，“不过人多了实在了也不好，英子，你就请请双方至亲来家里聚聚，整个四五桌酒席就够了，那些疏远的亲戚朋友就不要请了。来多了也吵，安排起来又费神，招呼不到的，背后还会说你招呼不周。那些散出去的鸡蛋、罐头、茶点、份子钱什么的，你也不要太在乎，就当积德行善，为海山积福了。”

        山秀姐的一番话说到英子的心里去了，虽然孩子身子不适，但她也实在不忍心自己的孩子得到的比别人差，别人孩子有的，她孩子就一定得有；别人孩子得不到的，她孩子也要想办法得到。她就这么一个孩子，自然不愿意把这重要的周岁生日给落下，以免以后留下遗憾。

        “好吧，就听山秀姐你的！”

        众人听到，心里也是一乐，仿佛自己家也办了喜事，也收了份子钱似的。英子夫妇虽然刚刚搬来不久，但无论从模样和品行，都得到周围人的一致认可。大家都为她的决定高兴着，沉浸在一片喜气祥和之中。当然，对帮工打杂的人给点东西作为答谢，这也是当地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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