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山雨欲来
奚承安原本只想和顾云舒谈谈，不知荀慕之怎么也跟着找了过来。不过他倒不惧荀慕之的目光，轻轻扬唇一笑，身影消失在重重密林之间。
他离开后，荀慕之便垂眼看着地面。虽然知道顾云舒和奚承安的关系，但他还是有心想问奚承安来找她的目的，却不知从何问起。
他面上的冷，在常人看来与平日没有任何区别，倒是顾云舒看他站那儿半天，便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还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坐呀！”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
“你们经常联系？”荀慕之视线落在奚承安离开的方向，装作不经意间问。
“唔……这才第二次。”顾云舒想到自己风度翩翩的师兄半夜爬帐篷给自己留信的场面，不由笑了笑，“要是能经常联系自然更好。”
那样的话，师兄便能给她提供更多的线索，只可惜他现在并不打算告诉自己。
然而说出这话后，荀慕之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你很喜欢和他在一起？”荀慕之的胸口无端泛起酸意，“你的师兄好像也很在意你呢。”
他那阴阳的语气愈发明显，顾云舒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望向他，笑容慢慢敛了起来：“在想什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们是师兄妹，在意一些不是很正常吗？”
“他明明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有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荀慕之说着，眼神躲闪，却又在用余光注视着顾云舒。
“我们的确不似一般的师兄妹，无论是现在还是十年前，他于我，简直比亲兄长还亲。”顾云舒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了，低声问：“子攸不会以为，我和自己的师兄会是那种关系吧？”
荀慕之靠近坐下，偏头不去看她，却也没有反驳：“你这么傻，有人在意其实也很正常。”
“那你在意我吗？”
“我……”他的声音停顿了。
他在意吗？
怎么可能不在意？她的话，她的目光，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挑起他的情绪，必须仔细掩饰才能将那些热忱与忐忑藏好。
可是最近，他似乎愈发藏不住自己的情绪。荀慕之抿了抿唇，重新伪装出一片漠然，不想再让她察觉出一丝异常。
顾云舒拉了一下他的领子，似乎在提醒他回神。荀慕之才一侧头，她的手便灵巧滑入他的发间，按着他的脑袋压过去，侧首触上眼前那双唇。
荀慕之气息慕然一顿。
日暮昏暗，夕阳即将消失在天际，最后一抹霞光透过树荫映过来，交织出一片摇晃不定的光影。
柔软，温热，还有淡淡的栀子花香。
下一瞬，顾云舒手上使力，欺身而上。天旋地转之间，荀慕之被她压倒在身下的石头上。
顾云舒一只手先是扣着他的腰，随后沿着腰向上，按住了他的肩膀。
附近似乎有人走过，仔细辨别便能听出是二人之前碰到过好几次的首领夫人们。还真能逛，哪里都有她们的身影。
只是荀慕之已经分辨不出这些，他只觉得那些人走的好慢，明明顾云舒唇间的栀子花香已经被他尝尽，她们的喧闹还缠绕在耳边。
他松了牙关，让顾云舒直接钩住舌尖亲昵地吮着。
顾云舒对自己近乎攻城掠池地取得上风颇为满意，她望着荀慕之那双情愫翻涌的双眼，稍微松手起身。一吻毕后，两个人的唇上都有些水渍，二人低低喘着气。
荀慕之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方才唇上温润的触感。
二人的唇色都是过分的红，顾云舒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舔了舔，眼底隐约闪过一丝狡黠的幽光。方才难得兴起上头，没顾及太多，她便这样做了。
半晌过后，她发现荀慕之仍然呆呆地躺着，神情恍惚，活像被歹人欺辱后生无可恋的模样，她有些心虚，伸手将他拉起来道：“抱歉……是我逾越了。”
荀慕之随着她的动作软绵绵地坐起来，低头看着地面的杂草落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缓缓挣脱她的手，想要起身，落荒而逃。
“我……”顾云舒抿了抿殷红的唇，一把将他拉回来坐下，岔开话题道：“你怎么过来了？”
荀慕之顿住。
他怎么会过来？当然是因为她。明明知道不会很长时间见不了面，他却还是开始想她，担心她会像上次那样莽撞行事伤了自己，谁知一过来就看见她在和别的男人正聊的情投意合。
而她呢？上一次是情势所迫，那这一次的主动相吻又是为了什么？
一问在意，他当然在意她，难道她……也同样在意自己？
荀慕之缓缓闭上了眼。
不。
这就是她，不似一般女子娇柔矜持，从某些方面来讲甚至可谓肆意放纵。对她而言，刚刚那个吻可能算不了什么，不过就是一时生起玩意罢了。
骤然大作的炽热心火被冷血浇灭，荀慕之在心中再三告诫自己，深呼吸数次，再次睁眼时，眼底一片宁静。
“待在帐篷里太无趣，出来透透气。”
顾云舒的嘴角不由微微上扬，她又凑近了些，凝望着那双宛若一弯水色的眸底，声音低如私语：“这地方可不是一般的偏僻，子攸倒是会找地方散心。”
荀慕之刚刚恢复平稳的气息又乱了，什么提防戒备，什么天罗地网，被他瞬间抛得一干二净，他近乎放纵地欺近，低头快要抵住顾云舒的额头，连鼻尖都快蹭在一起：“……回到玄阳府后有什么打算？”
顾云舒微微仰头看他，一头雾水：“继续老实本分的干我的副使呗。”
“那你会继续留在玄阳府吗？”荀慕之顿了顿，带着涩意道，“以你的身份，自然是有大理寺这样更好的去处。”
她是金贵的郡主，留在玄阳府这样的小地方是贬低了自己的身份。
大理寺……
顾云舒稍略坐直身子，望向远处的连绵大山微微出神，荀慕之察觉到她的犹豫，眼神中隐约掠过莫名的复杂神色。
“为什么要去大理寺，在玄阳府不是挺好？”顾云舒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荀慕之，向他弯眼一笑，“况且我走了，你上哪去找我这样的副使？”
她果然也有几分在意他。
荀慕之双眼不自觉弯起，像是呈着一汪清水。
“是吗？”他微微前倾，眼里的所有阴郁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上次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因为那是气话。”顾云舒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他的胸口：“你觉得燕弗罗的话可信吗？”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习惯了有疑问便甩给荀慕之，无论情况多么复杂，荀慕之的话总能让他安心。
一根手指让荀慕之无法继续靠近，心口不免泛起浓郁的失落：“我怎么知道？”
顾云舒认真思索道：“他的解释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是仔细一想许多地方都是在牵强附会。”
她总觉得自己与真相之间还隔着一重无形的障碍，让她如何也捉不住最关键的线索。
荀慕之坐直身子，眼神逐渐恢复清明：“有一件事实无法否认，昭天派帮主燕弗罗的父亲燕昊，风刃帮帮主鞠宏的父亲鞠文曜等等，”他缓缓道，“当年的亲历者，都被无量舫清理掉了。”
无量舫早就意识到会有人顺着那些亲历者查到他们身上，这次部族大会召集所有首领前来，恰好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时机灭口。包括贺楼郸这样有嫌疑知道的，同样难逃敌手。
顾云舒点点头，随即又抛出疑问：“可他们为什么不早些动手，偏偏等到十年之后的现在？该走漏的消息都漏完了。”
荀慕之道：“我想，他们是在等待时机。”
“十年，各部族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而这次部族大会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之间的裂隙不仅不会有回转的余地，恐怕还会越来越糟。”荀慕之拧了拧眉，“无量舫的目的远远不止部族大会，而是整个西域。”
顾云舒平稳的呼吸惊得停了一瞬。
清理当年知情者只是小事，挑起各部族矛盾才是无量舫的主要目的。或者说，他们其实根本不在意是否有人能查到他们头上！
她道：“不过薄野贤钧今天让所有部族签了和平条约，加上他许诺的诸多好处，西域应当会安定一段时日，无量舫的计划或许会改变。”
“希望吧。”
顾云舒眨了眨眼，蓦然想起方才奚承安的话。
不要再继续查下去了。
难道他早就知晓了无量舫的阴谋，所以凭着这一点，打算一个人继续深入探查？但他既是从无量舫中脱身，也应该明白其中风险，那身伤……还不够他恍然的吗？
积性难改，有的东西永远无法随时间改变。她的师兄仍然总说自己固执，却不知自己有时比她还逞强。
顾云舒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逐渐紧绷至指节发白。下一刻，荀慕之的手覆上她的手背，他撑开她的指端，用掌中薄茧摩挲着对方的指腹，低声道：“你师兄想丢下我们，你愿意吗？”
“你都听见了？”顾云舒由他攥着手，被摩挲安抚了一阵已经放松下来。
“我又不是聋子。”荀慕之开始低头把玩她的手指，“他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拖了你们的后腿。”
淮安郡那场无缘无故的挨骂还历历在目，荀慕之越想越憋屈，说出的话不由气呼呼的，有种无理取闹的感觉，惹的顾云舒笑了笑：“不是还有我吗？如果你是拖小腿，那我就是拖大腿的那个。”
“不许这样说。”荀慕之握着她的手使劲捏了捏，认真道，“就算是你师兄，他也是个男的，怎么能随便碰他大腿？”
顾云舒被他这神奇的逻辑惊到了，转头瞪着眼看他。嘴上说说而已，怎么还当真了？
“你会听你师兄的吗？”荀慕之又问。
“不会。”顾云舒反握住他的手，“你会吗？”
荀慕之另一只手在身后支着，懒洋洋道：“连你这个师妹都不听，我为什么要听？”
何况二人大老远跑来西域，不就是为了亲自查清这事吗？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去，昏沉掩日的层云慢慢堆叠，只剩天边还翻滚着一线灰白。风起云涌，二人所在之处，余晖已经散尽，交握的手仍然没有分开，荀慕之握着她的手缓缓抬起来。
“顾云舒。”荀慕之轻唤了一声。
“嗯？”
“我，”他停了一下，继续道，“在意你。”
“什么？”
顾云舒没有听清他的话，因为一道细微破空之响率先传入耳中。她瞳孔骤缩，一把推开荀慕之，几乎是同时，一把弯刀贴着二人中间飞过。
林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数十个人自林中走出。这一次，他们没有再穿着夜行衣掩饰身份，每个人都是统一打扮——无量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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