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将夜
最美人间四月天，清风拂柳绕云间。
淮安郡迎来了连日阴雨后的第一个晴朗日子，绚烂的阳光普洒在飞檐突兀的大街小巷间，四处车马粼粼，百姓追随胜赏自得其乐，雨后初晴，云淡风轻。
顾云舒安排部下将四名犯人押送回玄阳府，本想留下那位荀佥事单独谈谈，可待目光四下搜寻之时，那二人已经没了影。
顾云舒磨了磨牙。
片刻后，通宝钱庄。
为避免走漏风声，这次蹲守行动玄阳府并未提前通告通宝钱庄。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跑了三个漏网之鱼，于是在将他们抓获之前，顾云舒理应统计钱庄的损失。
“你刚刚说什么？”钱庄内，顾云舒愣在原地。
掌柜的解释道：“我是说，前几日有位贵人捎信告诉我们，说钱庄五日内必会遭遇大劫，让我们提前准备。我们就照他的指示，将大部分钱财悄悄转移了，库房里只剩少量金银，所以这次贼人来并没有抢到什么东西。”
贵人？此案由顾云舒全权负责，莫非还有其他人在私下调查？
顾云舒脑海当中第一时间闪过方才那位荀佥事。
她问道：“那人说你们会遭到抢劫，你们就信了吗？就不怕他的目的同样不善？”
“诶，顾副使说笑了！”掌柜的对她笑道，“贵人每次出手，绝无差错！”
顾云舒微微惊愕：“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掌柜的：“是啊，这几年啊全靠贵人相助，不然我们钱庄不知道要遭多少劫难哦！”
这“贵人”的确有先见之明，顾云舒环视一周，顺口问道：“你们在和西域做生意？”
钱庄内堆放着许多货物，其中不少香料与精美的毛纺织品和皮货，都是西域卖到中原较为抢手的东西。
掌柜的爽快道：“当然，赚些外快何尝不可！”
回去玄阳府的路上，顾云舒满脑子都是掌柜的一口一个的“贵人”和那位长得还不错的荀佥事，这淮安城究竟是什么地方，爱管闲事的人还不少。
顾云舒任职于玄阳府，玄阳府直隶于大理寺，主要负责淮水一带的案件侦破。大宁王朝国土辽阔，单凭大理寺一处自然无法及时有效地处理全国各处的案件，因此朝廷在全国各地设立了诸多类似玄阳府这样的分舵组织。
此前，顾云舒因为破案有功被提拔，主动选择来到玄阳府。准确来说，她也是前几日刚到淮安郡，周围一切对她而言仍是十分陌生。
回到玄阳府，顾云舒径直来到正厅，正厅上首已有一人坐于桌案后。桌案上堆放着如山的卷宗，那人正神情严肃地批阅，长眉若柳，身如玉树，整个人逸散出清雅之气。
“府主！”一进门，顾云舒便向温甫深打招呼。
温甫深抬起头，眉眼中带上了浅浅的笑意，温声道：“顾副使。”
顾云舒径直走到他的桌案旁，向他汇报今日状况。
“余下逃跑的三人，可有对策？”听完顾云舒的叙述，温甫深随口问，“还是尽快抓到为好，听说他们的悬赏高达三千两白银，也不知最终花落谁家。”
顾云舒认真道：“我已加派人手在淮安城中继续搜查，出城的各条要道也有人把守，加上这次抢劫钱庄他们一颗子也没捞上，他们藏不了多久的。”
温甫深缓缓点头，话锋一转道：“来到玄阳府，可还住得习惯？”
“啊？”这一问让顾云舒愣了一瞬。难得被上司体恤，她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习惯！嘿嘿，怎么会不习惯！”
温甫深说：“那便再好不过了。”
顾云舒莞尔。来到玄阳府的这几日，给她印象最好的便是她的顶头上司，玄阳府府主温甫深。
她的前几任上司要么严肃得要死，要么刻板得要命。而温甫深却是一位十分温柔的大哥，似乎连带着整个玄阳府上下都是如此。
不对，顾云舒的嘴角抽了抽，那位荀佥事是个例外。
温甫深从如山的卷宗里抽出一本，递给顾云舒：“城外不远处的涿阳坡附近有一片墓冢，这几天有路过百姓发现其中好几个墓冢接连被破坏，里面的陪葬品被洗劫一空。”
“盗墓的？”
顾云舒好多年没碰到过干这行的了，早些年值钱的墓已经被扒了个七七八八，现在谁还信那一套，人都死了还往棺材里塞那么多值钱东西。听说去年中原盗墓最厉害的帮派摸金会已经因为没有资金周转原地解散了，几十个盗墓高手结伴去京城做起了风水生意。
温甫深点头：“他们应该都是在晚上下手，我希望你能查出他们的身份和目的。”
顾云舒收好卷宗：“我今晚就过去看看。”只要求查出他们的身份和目的，顾云舒一个人就能办妥。
温甫深轻笑着点了点头，他看向顾云舒，薄唇微张想要说什么，却终是垂下眼睑，欲言又止。
顾云舒：“府主，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温甫深回神道：“无事，去吧。”
顾云舒告退。
天色暗了下来，顾云舒施展出轻功，只身一人向城外掠去。还没到涿阳坡，她便注意到一伙鬼鬼祟祟的人，带着一辆马车，车里却没有坐人。
顾云舒隐匿身形跟在他们身后，同时观察了一路。她带了佩剑，但确定几人武功不高后，便随手折了根枝条拿在手上，用这个收拾他们足够了。
几人果然径直去了涿阳坡那片墓冢，他们将马车停在墓地外，掀开车帘，从里面拿出一堆铲子锄头，抄着家伙向墓地里面去。几人走远，顾云舒正要跟上，蓦地听见马车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里面有人。
可顾云舒跟了一路，那些盗墓贼的反应是清楚里面没有人的。
答案很快揭晓，车帘轻轻掀开一角，程温韦探出半个头看了一圈又缩回去，随后车上下来两人，熟悉的面孔，是白日里那位“荀佥事”。
他们直接藏在那伙人的马车里过来了。
顾云舒抚额，她和对方竟然又查到了同一件案子上。任务在身，顾云舒不想分心，干脆悄声跃向墓地另一头，各干各的，这样他做了什么都与自己无关。
荀慕之低声向程温韦吩咐了几句，程温韦点头应下，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几只鸟带着凄凉惨叫飞进幽深的山林，残月高挂，幽幽的银光斜照在冰凉的石碑上，石碑直挺伫立，却充满着压抑。
荀慕之冷静的左右看了看，最后将身影融入黑暗，向那伙盗墓贼离开的方向悄悄跟去。
越往墓地里走，几座有些高大的墓冢映入眼帘。那伙盗墓贼已经在对其中一座下手，远远就能听见打砸石壁的声音。荀慕之悄然靠近，正要再往前，却猛然被人拉向一旁的石碑后。
“我去……”
“嘘——”顾云舒单手捂着荀慕之的唇，低声在他耳边快速道：“他们不止来了一帮人，另一批正从西面过来。”
果然，石碑前不远处响起脚步，另一帮人姗姗而来。若是荀慕之方才继续上前，必定会被他们发现。
顾云舒本想着直接将那帮盗贼全都放倒绑了，抓回玄阳府慢慢审，却没有料到还有一帮人也出现在附近。她本可以继续等待时机，蓦地想起这家伙不会武功，这才回来找他。毕竟是同僚，她不能坐视不管。
见荀慕之没再出声，顾云舒这才松开他：“我们找个好地方监视他们。”
荀慕之回头看她，顾云舒一身劲装，窄袖圆领，护臂将袖口扎起，身上除了佩剑几乎没有别的装饰。她的容貌生得韵致，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在石碑的阴影下却透露着泠然的意味。
“好。”荀慕之有些恍惚道。
顾云舒说的好地方荀慕之怎么也没想到。此时二人正站在墓地中最高大的墓碑上，能清楚看见不远处那伙盗墓贼的动静，又能借着夜色掩护不被轻易发现。
顾云舒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向墓主人道了一顿谢，请求暂时借他墓碑一用。
二人能踩的位置不大，顾云舒正心安理得道完谢，回头就见荀慕之身子一歪要摔下去，连忙一把拉住他。
荀慕之收回身子，回头鄙夷道：“站进来一点，你下次再摔下去就不一定能拉住我了。”
他刚刚想探出身子看那帮盗墓贼看得更清楚一点，身后顾云舒却没站稳突然抓住他。
顾云舒：“……”
是她自作多情了。
两帮盗墓贼汇合，进度加快，墓冢石壁很快被凿穿。
“戴老四，你确定今晚找对了吗？兄弟们已经白忙活五个晚上了。”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
那位“戴老四”正是后来的一帮人领头的，他看着越凿越大的洞口说：“要是还没找对，今天晚上我也不会亲自来。”
荀慕之拧眉：“戴老四？”
顾云舒看向他：“怎么？你们认识？”
荀慕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春陵郡千钧堂的四堂主戴前鸣，擅使毒，我怎么会不认识？”
“哦。”顾云舒淡淡点头，目光扫了一圈盗墓贼的火把能够照亮的地方，问：“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墓冢有些奇怪？”
“你才发现吗？”荀慕之挑眉：“太慢了。”
“……”顾云舒并不想和他在这个时候争论，那伙盗墓贼旁边就是他们前几晚开凿的墓，已经塌陷了，露出被碎石泥土填满的洞口，半掩着里面破烂的棺材。这几个墓冢虽然规模不小，但都有一个奇怪的共同点——它们没有碑文。
看得出修筑它们的人费了一番心思，可后来人却并不清楚他们究竟是为谁修筑的。
洞口被完全凿开，露出墓穴，已经有人进去探查，洞中传来无比激动的声音：“找到了，真的是这个，这就是宋家的墓！”
“卧槽，老子前几天晚上白忙活了！”
“管他妈的，快点拿东西走人，官府说不定已经注意上我们了。”
一群人迅速行动，从墓穴里往外搬东西。顾云舒只看了一眼便惊愕的睁大了眼，他们搬出来的不是普通的陪葬品，而是一块一块的黄金！
淮安郡郊外的无名墓穴里，竟然藏着黄金！
顾云舒将手里的枝条交给荀慕之，准备动手将他们拿下。荀慕之奇怪道：“给我这个做什么？”
顾云舒认真道：“给你防身用。”
荀慕之用那枝条拦住她：“你要现在动手？”
顾云舒：“现在他们正忙着搬黄金，不就是动手的好时机，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应该闭嘴。”荀慕之冷笑一声：“白天你抢了我的功劳，晚上还想要继续吗？”
顾云舒愣了愣：“这个……也要抢着做的吗？”
荀慕之不管：“我已经有了两全其美的对策，你最好不要插手此事。”
他朝远处看了看，程温韦已经就位，向他招了招手。
“哪两全？”顾云舒问。
“全都不放走，全程不需要你动手。”
“可是你不会武……”
“我不需要一个女人来保护。”荀慕之冷冷拒绝，“你最好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看我如何对付他们。”
说着，他跳下石碑，冷笑着扔了那枝条，与远处程温韦配合着，悄然向那伙盗墓贼接近。
……
一盏茶的功夫后，戴前鸣看着箩兜里半满的黄金，十分满意的拍了拍手，随后看向身后人道：“荀佥事，几日不见，怎么这么莽撞了？”
程温韦被戴前鸣敲晕在不远处，荀慕之则被五花大绑扔在旁边。
完了，让她看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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