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孤注一掷（三）
在成亲之初，柳欣妍曾想过她娘到唐府来看她的场景，她娘会拉着她的手悄悄问她，唐敬言有没有欺负她，公爹、婆母好不好相处，大姑子会不会很凶，会轻抚她的背，问她的小日子准不准，是否有了喜讯。
而她娘来看她的时候一定会带着元宝，元宝每到一个新地方，最开始的时候一定很乖巧，但时间一长，他就会原形毕露，好奇地到处乱转，可能不一会儿厨房就会有人跑出来说有个小娃娃在偷吃点心，然后元宝会扎在她怀里撒娇，狐假虎威地说，“这是我姐姐！这里是我姐姐的家！”
若他们来的时候，她已然有了身孕，她娘会欣慰地笑，让她好好养胎，第一胎最好生个儿子，这样才能在婆家站稳脚跟，而元宝很可能会趴在她身上，用小手轻戳她的肚子，问她肚子里头是怎么能藏着个小弟弟的，那个小弟弟什么时候能出来和他玩，她们得出言纠正他，她肚子里头怀着的是他的外甥或者外甥女，都得喊他舅舅。
如此刻这般生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情况，是柳欣妍当初无论如何都不会料想到的。一切都是因为少了元宝。
“你爹给了我一封休书，我收下了。”
柳欣妍虽然还没来得及说出心中所想，但季敏已经从她的眼神看出了她想要说的话，“休书也好，和离书也罢，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和你爹分开了。我总是在想，如果当初更果断一点，早些和你爹分开，那么……元宝是不是还好好儿的。”
“就算你们一早就分开了，元宝也不会不认他的。”
“也是。”季敏脸上露出了一丝带着慈爱的笑意，“那孩子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元宝心大，向来只会记得别人待他的好。
从唐敬言的言行之中，季敏可以窥见他和唐掌柜对柳欣妍的重视和爱护，但妍妍做为新妇嫁入唐家，最难相处的该是她的婆母和大姑子，这世上的女人哪，最爱为难女人。自己过得不好的，希望别人过得更不好，自己过得好的，担心别人比她过得更好。
不过季敏并不想鼓动柳欣妍和婆母斗，和大姑姐斗，因为那会消磨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而让她错过她最该把握的。
“我看女婿待你很不错，你也得好好待他，知道了吗？”新妇想要在婆家立足，只盲目讨好婆母、大姑子、小姑子、妯娌等人其实没什么大用处的，最重要的是，她的夫君得站在她那一边，在必要的时候维护她，保护她。不过人心其实是很微妙的，如果一直只是单方面的付出，单方面的示好，却得不到回应的话，那么再浓烈的情感也会渐渐被失望磨灭。
好好待唐敬言吗？她好像已经有些不知道要怎么才算是对他好了。
自有了身孕之后，柳欣妍每回发呆或者想事情都会不自觉地把手放在肚子上，眼神也会不自觉地跟随，这些动作却让季敏误会了，“你以为你怀了孩子就万事大吉了？这世上女子，有几个生不出孩子的，只要女婿愿意，他随时可以同时做几个孩子的父亲。”那些个妻妾成群的男子，妻妾同时怀有身孕的真不在少数。
“妍妍啊，即便你有了女婿的孩子，你也得牢牢抓住女婿的心，这样你们母子将来的日子才有保障。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你也得替你腹中骨肉好好想想。你既然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就得对他负责。”
为了孩子，对唐敬言好吗？
“如果他不想要孩子呢？”?“说什么傻话，哪有人不想要孩子的？”季敏顺嘴接完这话之后，愣了一下，“难道敬言说过，不想要这个孩子？”?柳欣妍没吭气，季敏有些着急了，“问你话呢！算了，我亲自去问他！”?见季敏骤然起身就准备往外去，柳欣妍急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娘，我就是说说罢了，万一有这样的可能性呢？”
其实柳欣妍想要说的是，如果他不要我，也不要我生的孩子呢？?“你这孩子，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呢？”
季敏这会儿平静下来，只觉得柳欣妍纯粹是胡说八道，如果唐敬言暂时不想要孩子的话，他完全可以给柳欣妍喝避子汤，事前事后都可以。狠一点的话，碰都不碰她一下。
至于落子汤，向来都是为了保证嫡庶有序给妾室或者外室准备的，会让正妻喝落子汤的，大多数是宠妾灭妻的糊涂蛋。至于唐敬言，既不糊涂，也没有妾室，他们家妍妍也不是谁强迫唐敬言娶的。想来想去，他根本就没有理由不要这个孩子。
但凡事总有万一，“妍妍，如果……娘是说如果有一天，女婿他有了二心，要为了外头的什么人亏待你或者孩子，你别想不开，就和他要一封休书，然后带着孩子回家，娘和你一道也能好好把孩子养大的。”
“娘，我知道了。”
窗外，唐敬言站在左边，齐巍站在右边，齐巍是看唐敬言在听墙角才来一块儿凑热闹的，想当年，他家婧婧和岳母大人谈话的时候，他为了偷听她们说什么也悄悄蹲过墙根，好在不论是他家婧婧还是岳母大人，都是十分深明大义的人。即便背着他，也没说他的坏话。一般有什么要说的，她们都是当着他的面说的。
敬言这位岳母吧，立场很不坚定，前头分明还是偏着敬言的，后头直接就向着自己女儿了。眼见敬言的脸越来越黑，齐巍都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幸灾乐祸了。
他这做人也太失败了，弟妹发高烧，他翻来覆去伺候了一整夜，眼圈也黑了，手指都快被水泡脱皮了。还特别找了大夫来给研究药膳，结果呢？弟妹怀疑他不想要孩子，那位岳母大人更狠，给自己弄了封休书也就算了，还让弟妹也适时要一封，要了休书也就罢了，还要把孩子一块儿带走，这明显是要让敬言做孤家寡人啊。
和唐家人一道吃了顿午膳之后，季敏便告辞离开了，比起诺大的唐府，她还是更喜欢小巧的柳宅，全家上下，只有柳欣妍一人真心挽留。因为季敏不肯留下，柳欣妍多少有些失望，但也没法勉强她。
窗边多了一盆即便到了冬天依旧郁郁葱葱的折鹤兰，柳欣妍有个坏习惯，看到折鹤兰就会忍不住去拉扯它的匍枝，因为那是折鹤兰最坚韧的部分。
一阵冷风伴随着唐敬言推门吹进了屋中，柳欣妍回头之际，就见唐敬言迅速地阖上了房门，让她有些不解的是，唐敬言还顺手闩上了门。
把门闩上之后，唐敬言对着门背对她站立了良久才缓缓转身。
有那么一瞬间，面对这个朝她走来的唐敬言，柳欣妍感觉到了恐惧。
柳欣妍此刻侧坐在窗边的小榻上，不过几个愣神的功夫，唐敬言已经走到了她跟前，他俯身帮她脱了绣鞋，拉开一旁的小被子盖住她腰腹以下，在她腰后放了个软枕，而后端坐在了她跟前。这样的唐敬言，让人极难忽略他的存在。
“我有话和你说。”
柳欣妍把小被子往上拉了拉，点了点头。
唐敬言的手在怀里放了良久，久到冰冷的手都能被捂得火热，才掏出一个小瓷瓶来，“这个……还记得是什么吗？”
柳欣妍想点头，但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
唐敬言打开瓶盖，将一枚白皙圆润的药丸倒在掌心，“这样呢？记得了吗？”
柳欣妍动了动唇，颇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红颜醉。”
“对，红颜醉。这种毒药，我只给一个人吃过，她是……我的发妻。”
柳欣妍知道，她可以选择装傻，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问他，“我不就是你的发妻吗？可我不记得曾经吃过这药。”
但她太想知道答案了。
“为什么？”这个问题，柳欣妍本以为她再也没有机会知道答案。
“因为太巧了，遇到三次，她救了我两次，巧合得就像有人事先安排好了一样。”
“哦，你的意思是，她不该好心救你，就该看着你死，该趁着你伤重给你补上一刀，或者直接把你活埋了。是吗？”话至此处，柳欣妍的双手已经攥紧了唐敬言的领子，“唐敬言！你如果怀疑她，又何必娶她？与她朝夕相对，你寝食能安么？”
“我曾经……给过她很多机会。”
柳欣妍卸掉了浑身的气力，靠在唐敬言肩头，“她想和你白头偕老，你却只等着她害你……唐敬言，你知道吗？你让她成了一个笑话。”
此时此刻，柳欣妍宁愿唐敬言是因为有了别的更喜欢的女人，这才暗害于她，那样她至少曾经在他心里占过一席之地。但什么都没有，他娶她不是因为喜欢她，想和她过一辈子，只是为了就近监视，为了等她露出马脚，为了查出她‘背后的人’。
“妍妍。”
“别叫我！别这样叫我！唐敬言，你怎么能？不对，你当然能，你是唐敬言，你是唐同知，你是唐阎王，是我……不自量力。”柳欣妍掀开被子，跳下小榻，径直就往外走。才走了两步，就从身后被唐敬言抱住。
“你要去哪儿？”
柳欣妍没有挣扎，因为知道只要他不肯放手，她就挣不脱。
“唐大人受委屈了，不喜欢欣妍，却被迫和她做了三载夫妻。那三年，我没法还给你，但也不会再继续浪费唐大人您的大好年华。信不信由你，我当初救你，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人指使，甚至……若能回到过去，我依旧会救你，因为那顺应了我的本心。现在……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再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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