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孤注一掷（一）
柳欣妍的那些喃喃自语，在唐敬言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她居然也和他一样，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吗？她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是一开始就没忘记，还是陆陆续续想起来的？
亦或者是……唐敬言想起柳欣妍有次做了噩梦，醒来哭了很久，问她，她却想不起梦中场景。那让唐敬言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侥幸，也许她只是在睡梦之中，或者十分不清醒的时候才会想起那些事，但梦醒之后，便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可如果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呢？红颜醉，她记得红颜醉。她知道了红颜醉是有毒的。
丫鬟送水进屋的时候就见他们家大人的脸色比卧病在床的夫人还要惨白，似乎照顾人的和被照顾的掉了个儿，“大……大人，热水来了。”
“……放在那边吧。”良久，在丫鬟以为唐敬言照顾夫人太累，睁着眼睛睡着了的时候，他终于出了声，声音听起来特别低……落？
唐夫人虽然保养得很不错，但年纪毕竟在那儿，晚上动静稍微大点儿就容易被惊醒。这外头又是请大夫，又是烧热水的，不过来回几趟也够把唐夫人给弄醒了的。
唐夫人比那位老大夫幸运，醒来的时候没有几坨黑影站在床头，但睡得正香被吵醒的懊恼是一样的，甚至更甚一些，毕竟唐夫人是被唐掌柜给宠了多年，已经宠坏了的。
她醒了，身边睡着的唐掌柜却依旧睡得很香，还伴着轻微的鼾声，唐夫人心中不爽快，抬脚就踢了他一下，唐掌柜被唐夫人踢了一脚，有些不满地‘嗯’了一声，翻了个身，裹紧了被子继续睡。
唐夫人：“……”猪！
“走水啦！走水啦！”唐夫人拥着被子起身，在唐掌柜耳边喊了两声。第一声的时候唐掌柜还没有什么反应，到唐夫人喊第二声的时候，他突然惊坐了起来，下一刻，他直接摔在了地上，那动静不小，唐夫人听着都替他疼。
这么一摔之后，唐掌柜算是彻底清醒了，侧耳听到外头在说什么‘水’的，下意识地就以为是真的走了水了，起身就准备去抱唐夫人。
“你干嘛？”就唐掌柜扶着腰龇着牙就冲她过来了，唐夫人以为他这是摔得太疼了，气得想要立夫纲了。
“夫人你快裹好被子，我抱你出去，外头着火了，也许过一会儿就要烧到咱们这间屋子了。”唐掌柜这会儿急得不行，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在他开口之前唐夫人就已经是清醒的状态了。
“腰很疼？”见她家夫君一脸的隐忍和汗水，唐夫人十分感动，但更多的是内疚。她就是想叫醒他，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摔得这么狠。当然其实，这也不全是她的错，主要是这张床实在是太窄了，这要是在晋城，她夫君就算再翻几次身，也还能稳稳留在床榻之上。
“嗯……没事。”唐掌柜说‘没事’二字的时候，其实是十分勉强的。
“你先坐下缓缓……外头应该不是走水。”
“不，不是吗？可我刚刚明明听到……”
“咳，是我……想让你出去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吵，结果你睡得太熟。”
唐夫人说完之后，唐掌柜沉默了良久，拿起一旁摆放的衣裳披了起来，“我这就出去看看。你把被子裹好，别着凉了。”
“……走慢点儿。”其实不用唐夫人特别叮嘱，唐掌柜经过那一摔，也没法走得太快。
唐敬言虽然有过交待，让下头的人不要吵到唐夫人他们，但并未交待在他们询问的时候不告知他们实情，因而唐掌柜不多时便得了确切的消息，“好像是儿媳妇起了烧了，大夫说她怀着身孕，不宜用药，让先用温水擦身降温。”
“又请大夫了？”唐夫人皱了皱眉，倒没想着是柳欣妍的身体不好，只是怀疑柳欣妍可能是有些流年不利，想着等她胎像稳了，带她去京城有名的庙宇拜拜菩萨，求神仙护佑。
“我去看看去。”
“这么迟了就别过去了，敬言在那儿呢。”
“就是只有敬言在我才不放心，他一个大老爷们，又是头一回当父亲，能知道什么啊？别犯了什么禁忌才好。”
“那我……”唐掌柜想说他也跟着去看看去，还没说完就被唐夫人给制止了，“什么是温水擦身你不知道？你觉得你去合适吗？你继续睡吧，要没有什么大碍的话，我去去就回。”
“放在那边吧。”听见推门声，唐敬言以为又是丫鬟来送热水。不想，不但没有木桶落地的声音，脚步声反而是冲着他这个方向过来的，唐敬言迅速地把柳欣妍的胳膊塞进了被子里，有些不悦地回过了头，“谁让你……娘？您怎么过来了？”
“怎么样？妍妍的热度退下去一点没？”
唐敬言摇了摇头，不是没有，而是不知道。因为长时间泡在水里，唐敬言的双手都有些发白发皱，也再不如最开始的时候那般能敏锐感知温度变化了。
唐夫人见他有些魂不守舍的，心中暗骂他没出息，用湿帕子擦了擦手，伸手在柳欣妍额头探了会儿，“还有些热度，只要不再反复，应该没什么大碍了。究竟怎么回事，不就是回了趟娘家吗？怎么就成这样了？”
“娘，儿子若是犯了错，该如何是好？”唐敬言上一回问她类似问题的时候，应该是在二十多年前，他当时年幼，调皮得很，不小心打烂了他爹一个把玩了近两年的紫砂壶，那个时候，年幼的他也如此刻一般，仰着头望着她，眼中满是茫然无措。
自他读书识礼之后，再不用她说，唐敬言已经能自己回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更多的时候，他十分懂事，根本不给自己犯错的机会。
“既然你都承认是你犯了错，改了就好了。”
唐敬言忽然就沉默了，他犯的错，只怕已经没有改过的机会。
唐敬言不说话，唐夫人便也陪着他保持缄默，这之后一直到老大夫睡完他短暂的回笼觉，唐夫人一直静静地看着自家儿子一遍又一遍细心细致地替柳欣妍用温水擦身降温、俯身给她喂水。
虽说医者父母心，在医者跟前病人没有性别之分，但究其所以，老大夫毕竟是个男子，在他回转之时，唐夫人递了一个眼神给唐敬言，让他赶紧给柳欣妍把衣裳穿好，她则出门去和老大夫说了会儿话。
“妍妍烧了这样久，会不会影响她肚子里头的孩子啊？”
“这个……老夫也说不好。”老大夫医者仁心，担心他一句不慎的言辞便会搭上一条幼小的生命，虽然他现在尚未出生，或许还算不上是一个人。但谁又能笃定地说他就不能顺利出生，健康长大呢？
有些话，唐夫人根本不敢直接问出口，就怕好的不灵坏的灵，“额……唉，那之后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尽量别再让她生病了。”也别每回都来找老夫了，京城之中真的有好多年纪长的大夫的。
不过后一句话，老大夫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唐敬言打开了门，“大夫，您请进吧。”
不用询问太多，光从唐敬言眼底之下的青黑和那双手就能看出他已然尽心尽力地做好了他交待的事。
“暂时无碍了，这几天多给她吃点驱寒的食物，如果热度还有反复，还是先用温水降温，实在不行……”话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大夫停顿了很久，才有些不大情愿地说，“再让人去找老夫吧，不过下回让你手下记得敲门，别动不动就撬门，就算撬门进屋，也要记得点个灯。”
其实再有下回，老大夫便会知晓，夜半有人敲门其实也不见得比撬门摸黑进屋好上多少。
柳欣妍睁眼的第一时间，看到的是唐敬言，不可否认，这多少让她有些安心，即便此刻的唐敬言和平日里相差良多，他胡子拉碴，眼底发青，若不是皮相好，瞧着更像是街边无事生非、不学无术的地痞。
“水。”柳欣妍知道自己昨夜起了烧，烧得她整个人如同置身火海一般难受，这会儿即便烧退了，她依旧浑身酸痛，无力起身。一杯温水下肚，柳欣妍感觉背上立马就又出了汗。
昨晚柳欣妍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唐敬言喂过她很多次水，每次喂完不久，她就会出汗。所以柳欣妍还在犹豫要不要让唐敬言给她拧块布擦一擦的时候，他已经一手拉开她的衣裳将她按在怀里，一手拿着一块温热的棉布在她背上擦了一把。擦完之后，他帮她把衣裳重新穿好，扶她躺下，帮她把被子盖好，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般。
见柳欣妍目不转睛看着他，似有话要说，唐敬言侧头问，“还渴？”
柳欣妍摇了摇头。
“那是肚子饿了？你想喝粥还是吃面？你病刚好，大夫交待要吃得清淡一些。”
“孩子。”柳欣妍只是有些害怕，怕再来一回，她依旧保不住腹中骨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孩子就太可怜了。
替柳欣妍擦掉了眼角的泪，“孩子没事，只要你好好休养，他就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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