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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心得


一行人住在沈府已有九日。第十日上午,天气甚佳,阳光从树叶空隙处撒入庭院,落下了满地春晖。

        今日四人来到书房一侧的偏厅,将各自的首篇游学心得交给晋臣,随后便寻位坐定,颇有些忐忑地等候着东厅里赵煜的问询。

        约半刻钟后,晋臣走出书房传话,命高玠入内,没被叫到的三人则齐刷刷地看着高玠走入书阁。

        崔瑈收回了视线,心思繁多,就不知这问询顺序是怎么排出来的,文章好坏?还是其他什么依据?

        不一会儿高玠就走了出来,脸上平静无波,对薛嘉卉说先生让她进去。

        方建鸿很是不安,立刻按耐不住地向高玠打听,“承礼,先生问了你什么?”崔瑈闻言也好奇地看向了他。

        高玠察觉到崔瑈的目光,步子略顿了顿,走至椅边坐定后方缓缓道:“先生也没说几句,只是指点我最近该读些什么书。”

        薛嘉卉很快就出来了,下巴朝着方建鸿抬了抬,后者深吸了口气,起身弹弹衣摆上的灰尘,视死如归般走进书房。

        崔瑈眉心微跳,这位兄台有点儿夸张了吧?本来她还算镇定,被方建鸿闹得心里也打起鼓来。还记得之前掌管游学开支的事,赵煜仅用一句话便挫了她的意气,令她顿生畏惧,不过自诊脉一事后,自己心底又对他有了几分亲近,各种情绪缠绕在一起,只叫人愈发不安。

        高玠一直暗自留意着崔瑈,知晓她定然好奇,于是主动问了薛嘉卉的情况。

        “先生就说了两句话,先指出我论点颇旧,前人议论甚多,让我去读读别人写的东西。”薛嘉卉蹙眉翻着心得,话里带了明显的失落。

        崔瑈暗想,赵煜对大家的评点兴许都差不多。

        同样没过多久,方建鸿走出了书阁,她深吸一气,终于该到自己了。然而奇怪的是,不同于前两个人兴致不高,方建鸿竟是春风满面。

        她顿觉惊讶,却已顾不上多想,略整理了衣裙后起身朝书房走去。

        一进门,只见赵煜端端坐于桌后,晨光从左侧开着的菱花纹木窗中散入屋内,光线在他周身流转着,氤氲出一层柔和的光圈。

        他正垂眼翻着她的心得,春光下,侧脸棱角分明,光洁如玉,高高的鼻子如山脊般起伏,英俊清朗。

        崔瑈收回视线,恭敬问完安便静等问询,只不过半晌都无人出声。她不禁有些走神,今日的他好像与以往又不太一样了,似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严肃,也许因事关学问,马虎不得。

        赵煜读着崔瑈的这份心得,见其文笔颇似小说般曲折跌宕,再加上这如同稚童手记般的写法,令他险些气笑。

        “你气我呢,嗯?”赵煜抬眼看向她,神色如常,语调十分清淡。

        然而此言一出,室内空气似乎立刻凝滞不动。

        崔瑈心跳如鼓,他随意的尾音中带了显而易见的质问,不过这语气却又十分亲近,似乎立马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从来没有师长会如此对她说话!但若是由他说出,她又莫名觉着理应如此。

        安静候在书阁右侧的晋臣眼神微变,他还是第一次听大人这般说话,于是忍不住打量起崔瑈来。

        崔瑈对上了赵煜的目光,心中忐忑:“学生愚笨,还请先生提点一二。”

        赵煜深深看她一眼,惜字如金:“自个儿想。”

        不料话被堵了回来,崔瑈微觉尬尴,开始努力回想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室内一片寂静,只听到轻微的翻页声。

        “‘心境倒置’何意?”

        “学生揉合了《华严经》中‘境随心转则悦,心随境转则烦’一句,自己造的词。”她声音在前方之人的注目下越来越低,却仍极力维持着面色平静。

        “‘乡炊酒礼’也是自造的?”赵煜翻了一页,淡淡问。

        崔瑈极为惊讶地抬眼,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略微琢磨一瞬,谨慎措辞到:“先生或许是看错了?学生所写的,应是出自《仪礼》中‘乡饮酒礼’一句。”

        赵煜抬头,气定神闲:“嗯,你这儿写的‘乡炊酒礼’。”

        啊?崔瑈一愣,下意识蹙紧了眉。

        不应该呀,她很少写错字,而且交之前已反复检查了数遍——

        “呵。”赵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猛地被这声儿惊醒的人,这才意识到,还真是自己写错了?!一阵热气蹿上双颊,崔瑈突然变得惶惶不安起来。

        乡饮酒礼,乡饮酒礼……所以刚刚到底是哪儿来的勇气,竟敢质疑赵煜不知道这词,毕竟这就相当于去问武学宗师,不知您听说过扎马步没有?

        她越想越觉离谱,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蔑视师长,有错不认,眼下装病还来不来得及啊?

        赵煜放下心得,见女孩儿尴尬得似乎想钻进地缝里去,便好心放她一马。

        “你可以造词,但得说清楚是什么意思,你并非只写给自己看,明白了么?”

        “明白了么”这四个字被他低低道出,轻飘得如同羽毛般划过她心尖,里面明晃晃流露出他对自己的不放心,就好像小时候娘亲温柔教她,小白猫可不能多吃果子哦……

        崔瑈抿紧了唇,忍着羞耻回:“学生明白了。”

        赵煜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缓道:“今日这种错误绝不能再犯,在我这儿丢人也就算了。”

        可别去外边丢人……她叹气暗暗补充完后半句,心知赵煜指的是写错字外加不认账的事,一时想死的心都有,只得讷讷回是。

        一旁的晋臣开始对崔瑈刮目相看,他可从未见大人如此直白地提点过谁,这崔瑈可真是了不得。

        “想出来你哪儿惹我生气了么?”赵煜不急不徐地问,一边抬起左手放在桌面,举止舒落而随意。

        崔瑈脑袋仍在发懵,只得硬着头皮如实交代:“回先生,学生实在愚钝。”

        赵煜顿了顿,清淡一笑:“我可没功夫搭理愚钝之人。”

        说完,手指又点了点案几,“回去好好想,明日午时来这儿找我,看你想得如何。”

        崔瑈双颊通红地退下,走出书阁后见其他三人还在等着自己。

        “我们几人中,就数绮月得到先生指点的时间最长了。”方建鸿感叹着,隐含试探。

        薛嘉卉直接问:“怎么样?先生说了什么?”看起来对崔瑈的会面结果也极为关注。

        崔瑈心神未定,摇了摇头,只说先生很不满意自己写的心得,紧接着问方建鸿是何情况。

        方建鸿高兴道:“先生说,我这次的文章比游学考试那篇有进步。”说完咧嘴一笑,“真没想到,先生还能记得我先前文章的内容。”

        崔瑈又借了高、薛二人的文章来读,均是记录游历见闻,联系经义,阐发近日读书所得,与她所写并无二致。她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唯独自己被批得这么狠?

        这个问题想到快入睡时也没有结论。

        崔瑈手托下巴坐在书案前,蹙紧了眉看着桌上的心得。赵煜说自己“气他”,可她到底哪儿做错了呢?自己向来便是这般写文章,而且他还曾给了她一等。

        只不过,从另外三人的反应来看,他独独对她说了这句话,也只让她明日再去找他,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更受赵煜看重?

        崔瑈心跳陡然加快,却仍有些难以置信,按理来说,高玠和薛嘉卉与他关系更近,他真的会舍近求远,更重视自己几分吗?而他们三人是否知晓“某子”的存在,又知不知道“某子”便是赵煜?隐隐感觉似乎只有她发现了这个秘密,一时竟希望无人再知。

        她摇摇头,暂且先将这些杂念搁置一边,眼下最重要的是明日的见面,于是起身走至西侧房门外,叩了叩门,“孟夏姐休息了吗?”

        “尚未。”孟夏很快走了出来,“小姐有何吩咐?”

        崔瑈清楚自己的要求有些难为人,却莫名觉得有几分可能,于是试探地问:“能否请晋侍卫长问问先生,我可否借先生的文章用以学习观摩?”

        孟夏一笑,暗叹大人料事如神,很快转身回屋取出了一份卷轴,恭敬递给崔瑈,“大人说过,此文可供小姐参考一二。”

        崔瑈惊讶睁大了眼,赵煜竟然猜到自己会找他要文章?

        “这卷轴是先生今日给你的吗?”她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孟夏听出她背后的意思,如实说:“游学之初大人交代我收好,若小姐需要,便呈给小姐。”

        原来是这样。崔瑈极快地一笑,这么说来,先生倒是特意为她而带上了这篇文章……她如获至宝接过卷轴,向孟夏道谢后快步回了房。

        此刻,她只觉如在梦中,一个月前还在书堆里费尽心思寻觅着赵煜的只言片语,却没想到今夜竟能瞧见他的亲笔。

        崔瑈下意识屏气,缓缓展开了卷轴,不由暗赞卷上之字刚劲挺拔、丰筋多力,随即迅速通读了一遍,读至最后落款处时,目光紧紧盯着“嘉祐二十一年”几个字,顿觉如雷击顶。

        所以先生写下这篇文章时,不过十岁而已?更无奈的是,若没有落款,她只会将此文当作他近日所写。

        深吸了口气,她很快接受了这一残酷现实,开始沉下心来字句精读,细细揣摩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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