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会须一饮三百杯,只觉酒后泪轻颓

王清双手撑着头，懒洋洋的应着。萧幻问道：“你和小小姐姐认识多久了，早上我和她聊起你时，她说的句句在理，似乎非常懂你。”说罢，又侧着脸笑问：“我见你们看着对方时，并没有淡漠之感，而是熟悉到及至的感觉，小小姐姐那么好的姑娘，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许是看着萧幻纯真无邪的本性在言语之间一览无遗，王清展开了眉头，含着笑意说：“你观察的还真仔细，眼神会意，可以是恋人，也可以是朋友呀。我与小小，虽只是相识一年，却是知心相交，相待为挚友，我也幸于有这么一位知己的存在，也许在他人眼里有风月之念，但在我们眼中，却是淡如水纯似雪。”

        萧幻理了理衣襟，说道：“现在看来确实如此，你们两太相似，相似的人是不适合在一起的，因为太懂了，我虽然没有经历过情感，却相信，距离是情感得以萌生与长久的不二法门，若是时时刻刻都对对方的想法了如指掌，那就没有美好可言了。”抬头看了看漂浮着的云朵，续说道：“真羡慕你们，可以相待为知己。人的一生，能遇到一个懂得自己的人，是多么不容易。”

        王清闭上了眼，深深一个呼吸，似在享受着冬季难得的暖意，语调平和：“是啊，老天爷真是待我不薄，让我拥有这些常人求之却不可得的，金山银山，又怎抵的上朋友的价值呢？”听幻儿没有反应，遂安慰道：“你要相信，只要对世间的人与事始终抱以真诚，便能够得到自己需要的。”

        萧幻托着头发，也躺了下来，依着王清：“长这么大，却没有人与我说这些。我的生活中，除了表哥，就没有人以真诚待我了，朋友二字虽是简单，对我来说却是一种奢望，还是寻常百姓的好，金窝银窝又怎及的上草芦来的宽心自在呢？”

        想必她已暗自感慨过无数此了，这会听起来，才不至于有伤感之意，这只言片语间，便道出了帝王家儿女的一大空白，在等级观念如此严重的时代，帝王儿女又怎能结交真诚的朋友呢？所来往者，无非是些王公贵族罢了，富贵不比闲人，到真是这样。想到这里，便睁开了眼笑道：“如今你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交的第一个朋友，就是小小，而我也会将你视做挚友，如此朋友二字对你来说就不再是奢望了。”

        本以为这样说，萧幻会开心一笑，却不曾想她竟神色严肃的看着自己，试探的问了句：“我们只能做好朋友么？”王清没多想，便回：“若你需要，我们也可做知己呀！”见王清回答的如此干脆，萧幻也没有再旁敲侧击，只是扯了个笑，道了声：“如此，好。”

        看漫天云卷云舒，阳光交汇着云翳，似在描绘一幅宏大的水墨画，南北割据的江山多少煎熬，唯钱塘分外妖娆，这山山水水之间，总会有人选择拂上一曲，以流水为伴音，以风声做间歇，忘了人世繁华，忘了绿水人家，清静淡泊、自在安然。

        一人一梦山水水间，一笔一画绘红笺，莫道前路多无延，自有一曲谴君听。

        安静了许久，只听得鸟鸣声由最初的轻快转为绵长，湖面又一次被映衬的通红，唏唏疏疏的风催促着柳絮清点湖面，湖水的泪虽风缱绻，落在了岸边之人的倩影之上。世间最美的风景莫过于此，在等待夕阳余辉染遍苍穹的时候，她的身旁，有他轻松怡然的笑。

        晚霞的余光打在脸上，温暖了记忆中的伤怀，萧幻从没有试过以这样方式迎接黑夜，也许正因了黑夜的到来是以牺牲绚烂晚霞为代价的，璀璨星辰与皎洁月色才显得弥足珍贵。王清忽然坐起身来，对着萧幻道了句：“今夜必定是星河灿烂，不觉酒兴又起，可会喝酒？”萧幻坐起，舒展着双臂慷慨笑道：“当然！”

        二人来到谢眺留下的宅子门口，王清本想拿出钥匙开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着，推门见去，只见一女子正在修剪着庭院之中的盆摘，看上去如此认真，许是听见了声音，方转身看着门外，惊讶之余怔怔的道了声：“王大人！”王清与萧幻走进庭院，虽然谢眺已走了几月，但这院落却是十分整洁，微笑着说：“萍儿，你经常来这打扫么？”

        “左右也是没太多事可做，想着等玄晖日后回来时，看着一屋子的整洁，定然会很高兴的，只是不知他现在如何了。”萍儿停了手上的活，嘴角含着丝笑的略带无奈的说着。

        是自己看错了，还是情字真的能改变人呢，虽然只是些许日子不见，不知怎的，竟感觉萍儿的身上多了一份成熟稳重，不再是过去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了。只听得萧幻道了句：“原来这是谢眺的宅子，难怪看上去别具一格！姑娘你放心，我爹对谢眺很器重，他现在过的挺好的，他那份洒脱的劲的确是这朝堂之上少有的……”未等王清说话，萧幻已是零零总总的说了一堆，但言语之间都是在提及谢眺生活安定，示意萍儿放心些，一旁的王清不禁佩服起萧幻来，仅是只言片语，便看穿了萍儿的心，这一席话过后，萍儿流露出了真实的满足之感。

        一个回神间，一面笑说：“看看我这死脑筋，竟忘了给公主请安。”一面屈膝行礼，萧幻忙上前扶着她的双手，笑道：“在建康我是公主，出了建康，我就是我，这些俗礼就免了吧！”

        这大齐竟会有这样不拘于礼的公主，到真是令萍儿感到意外，见萧幻真诚的笑靥，恍惚间想到了以前那个自己，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那我们可以以朋友相称么！”萧幻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直爽的性格，展着笑意道：“当然可以！”

        萍儿招呼着二人进屋，王清打趣道：“今日兴起，便和幻儿来玄晖这清静之地小浊几杯，我可是知道他这藏了不少好酒，不知女主人意下如何？”看着萧幻正拖着下巴凝望着王清，萍儿若有所知的点着头笑道：“当然可以，我再给你你们做几样好菜！”

        桌上摆起了三坛女儿红，萍儿做完了菜便打了声招呼回去了。萧幻嘀嘀咕咕着：“原来萍儿是小小的丫鬟，难怪有种与众不同的感觉。”王清打量着她，淡然说：“以前萍儿的性格与你很像，都是个乐天派，只是后来玄晖走后，她就悄无声息的改变了，今次见你和她一见如故，发掘出了她原来的性格，小小若知，定然会很高兴！”

        萧幻静了一会，不解的问：“情字，真的能让人改变的如此之大么？爱情真是个复杂的东西。”又躇了一会，轻声问道：“你经历过么？”王清默默道了句：“自然是有的。”说着，便端起酒坛倒在杯中，萧幻忙催道：“这么个小杯子，喝着有什么意思，来，倒这大碗上！”

        王清抬头看了她一眼，恢复了笑意，“哦？我还想着照护着你呢。”萧幻起身举起另一坛，倒在了两个碗中，潇洒笑道：“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海量！”

        二人拿起碗，“吭”的相碰一声，一饮而尽，这次第，竟有会须一饮三百杯之豪情。王清一手放于膝盖上，一手拿着酒碗，看着旁边空着的座位，道：“这五年来，只有两次痛快的喝过，一次是玄晖走的前一晚，一次应当会是今晚！”萧幻不明白王清说的五年是什么意思，便道了声：“这些年，你都是一人过来的么？”

        过了半晌，王清方侧头笑道：“来，难得一场相识，今夜我们好好喝一次！”王清并没有回答萧幻的问题，但却可感觉的出来，这些年，他过的很孤单。想到这，又想到自己今后可能会面对的种种不可知，萧幻虽心中悲痛，却强笑着道：“酒逢知己，不醉不休！”

        王清一面与萧幻碰酒碗，一面说着：“若你不是皇族该多好，以你的品性，大可以纵马驰骋于风景秀丽之处，足踏山田碧海之间，也可寻人间繁华，烟花笑语，畅快怡然。”王清一句笑语，却恰恰戳中了萧幻最真实的渴望，遂灌了一口久，叹道：“只怪我投错了胎，今生已然如此，也只好接受现实了，你可知，这次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建康！”

        “哦？难道之前你从未出过宫门？”王清看着萧幻，一副关心的样子。萧幻回道：“也曾随先帝及我爹去郊外打猎过，只是他们怕我受伤，派人死死跟着我，都无自由可言。”王清安慰道：“先帝与王爷对你如此关心，你当感到幸福呀！”

        萧幻一面喝着酒，一面认真的说道：“他们的确是对我很好，先帝几乎将我当成亲生女儿来看待，我爹则是从未指责过我。”说着，抹干了眼角的泪，“我知道，我爹是出于对我娘的亏欠，才会对我关怀备至……要是娘还在，她一定不会允许我爹让我远嫁滇国的。”

        “如此听来，你爹很爱你娘吧？”王清放低了语调，一字一字问道。

        “我爹在任宁朔将军一职时，附近山贼作乱，他奉命前去平定，想不到竟遭小人出卖，身陷重围之中，后奋力拼杀才有了一丝生机，后只得一人转道去淮南，母亲当时是淮南一大户，恰在回城路上遇到了父亲，对他施以援手，并助他返回京师。之后父亲不忘母亲恩情，由高帝亲自下旨迎娶我娘。可我娘身体一直不好，在我五岁时病逝了。”萧幻说罢，释然一笑，因她的母亲是幸福的。

        王清不曾想到，这位齐高帝对之视如己出且善于权谋的当朝权臣，竟也有一段如此动人的情感往事，想必在他的政治生涯，唯一真情对待过的，也只有萧幻的母亲与他这位唯一的女儿了。想到这，便说：“其实你父亲也不希望用你与滇国和亲，他将对你娘的爱都放到了你身上，他又怎会忍心呢？我想，定是当今天子即位后，滇国使团前来朝贺，才有了这些事。你父亲在这事上也是无可奈何，他必须以江山大业为重。”

        萧幻沉默着，没有说话，又喝了一口，王清也独自喝起来，各自愁伤着。萧幻看着酒中自己的浮影，默念了句：酒若不能醉人，恐怕就不会如此受欢迎，清醒时，这世间的一切看的如此清楚，包括自己，感伤放大，便难以释怀。有了这个“朋友”便能够选择醉眼看世界，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意，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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