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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国王与狗


是夜,几粒零碎微星散乱挂在天上,月色清冷,相衬徒增凉寒寂意。

        时间悄悄走近1点,幸之大学宿舍楼的莘莘学女已然入睡,而在靠近学思楼右侧角落却空余一处明亮,与窗外浓墨重彩的黑犹如两种极端。

        光源处。

        “咔嗞——”门被推开,光影浮动跳跃,不消一会儿,一个身穿卡通睡衣的女孩牵着不具名的链绳从里面出来。

        借着熹微光晕,隐隐能看出链子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铨狗链别无二致。

        女孩没有蓄发,只留清爽干净的寸头,风一吹,乌密细软的短发瞬时如游女归家四处乱飞,真真透心凉心飞扬。

        她也不惧冷,即使风里夹了寒气,仍旧自顾自滑着手机。屏幕白光映射在脸上,除了能看清女孩那张极带疏离气质的面容,也能窥见那因寥寥几句话语便轻微上扬的唇角。

        甄英豪确实心情很好。

        原因无她,不过是蒸发多日的好友突然上线了。

        甄英豪一只手回着消息,空出的一只手随意往前扯,置身黑暗的人影显露人前,毫无保留。

        最先令人喟叹的该是牠的身姿,弯曲匍匐在地,搭配脖颈处的项圈观赏更像一只人型巨犬。

        看惯了眼前人低眉顺目、安静乖巧的模样,甄英豪无趣得不行,而对一个人失去兴趣往往是失去爱的开始。

        不,这话也许说得不够准确,她对牠从来就没有爱,更谈不上什么失去。

        应该是……耐心。

        陈似狗不过是她一时兴起找来消乏解闷的玩具人偶,但现在,她耐心没了。

        “过来。”甄英豪招手叫牠,神色匿在光处,像一座无欲无求的神。

        被唤作陈似狗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隐忍,但很快消失不见。双手拢在胸前,臀部微微翘起,四肢飞速抬起又落下——宠物在执行主人的命令。

        “呃……嗯啊——”男人的臀上多了一只脚,还未等男人将心中的欣喜消化,那只脚便以牠不可想象的力道碾磨踢踹着。

        刁钻凶辣,狠烈无情。

        “咳咳…英……英……”男人跪爬在地上,被迫承受这场突如其来的凌虐狂欢。

        “闭嘴!不准叫我的名字!”甄英豪怒极,目色阴戾地盯着男人,高大英挺的身躯慢慢向男人逼近。

        男人被逼进角落,瑟缩卷曲的身体不住发颤,晢白如玉的脸挂满泪痕,柔弱无依的可怜模样无端催生甄英豪内心的暴虐因子。

        少年弯唇,粗蛮扯过男人的衣领,她想……

        恐怕任谁也想不到,此刻这个面色潮红、被欲念左右理智的男人会是曾经那个清高自傲、不可一世的校园男神。

        高岭之花跌落神坛,被人折断根茎亵渎玩弄……想想就令人血脉偾张。

        甄英豪与陈似狗相识,算得上是一个意外。

        那时的陈似狗还不叫陈似狗,牠也还不是她的狗。曾经的陈似狗有个像极了小言男主的名字——陈与桉,与桉予安,予汝一世宁安。

        多好听的名字,多唯美的喻意。

        如果不是甄英豪的出现,或许陈与桉一生都将顺风顺水、百岁无忧,但陈与桉永远无法与自己和解,因为那样的牠,将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

        从很小的时候起,陈与桉就发现自己的心缺了一块。

        牠有美满的家庭、高超的才智、非凡的外在,过着无数普通人为之艳羡渴望的一生。但牠仍然觉得空寂、忧伤。

        直到遇到甄英豪,牠才觉得心脏归于圆满,生命拥有意义。以致后来无论是她提出多过分无理的要求,牠都笑着揉揉她的脑袋一一应下。

        即使是成为她的狗。

        记得那天樱花漫天如雨,微风吹拂,阳光肆溢,她携一双含笑明眸朝自己走来。

        “陈与桉!”

        那一刻光柔了,风暖了,花落了,而牠心动了。

        向来在外人眼里高傲冷漠,不屑一顾的清冷少男,对着身前这个只到牠肩膀的女孩微微颔首,浅淡温柔的笑意爬上牠粉润勾人的唇弯。

        “同学,找我有事吗?”

        甄英豪着急忙慌在肩上一通乱摸。

        救命,她觉得牠笑起来的时候眼里的星星凝成实体落在了她身上!

        这细小的动作当然逃不过整颗心从一开始就放在女孩身上的陈与桉的眼睛,牠极有修养地稍稍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忍笑忍得辛苦。

        “陈与桉,做我男朋友吧。”耳边是独属于她的温声软意,陈与桉的心蓦地酥了半边。

        “嗯。”

        陈与桉想伸手揉揉她的发顶,却又觉得不过初次见面就做这样亲密的动作会让心上人觉得轻浮冒犯,终是克制又轻翼地将爱意沉溺眼底。

        像是怕她误会自己是个随便的人,清润低哑如海水冲刷沙砾的声音响起,细听略有几分焦急:“只是汝。”

        “那以后汝就是我男朋友了嘿嘿,以桉~”女孩的声音带了丝缕显而易见的欢快满足,陈与桉暗暗舒了口气。

        “嗯。”

        陈与桉错开目光,不去看她,牠怕自己眼中临近喷薄而出的炙热情意将她灼伤。

        “怎么问什么都‘嗯’呢,讨厌我所以敷衍我?嗯?”少年歪着头,佯装不悦道。

        “没有!我…唔——”陈与桉眉间划过一抹慌乱,张着唇想为自己辨解什么,却又因思虑过多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唇被堵住。

        少男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景色,所有感知悉数蒙蔽收敛,全世界唯剩一个她。

        女孩依依不舍地离开牠温软馨香的薄唇,眸光牢牢紧锁在覆在上面的薄薄一层潋滟水色,一时吐气有些不均:“呼~骗汝的嘻嘻!怎么呆住了?”

        她看向牠的时候那盈满希冀欢欣的目光,牠惹她生气的时候那可爱俏皮的表情,她对牠笑的时候弯弯的睫毛和轻扬的嘴角……怎么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怎么爱也爱不完?

        陈与桉着了迷,痴了心,牠多想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停留在樱花绚烂的四月,停留在女孩果冻般柔腻甜滑的唇瓣,停留在那颗只为她跳动欣喜的芳心。

        喜欢汝,喜欢汝,好喜欢汝。

        沉迷心上人精心编织的细密情网中的男孩没有发现,在牠将女孩拥入怀中时,少年背对着牠,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阴冷假笑。

        故事往往进展到这里,也就没什么好讲的了,无非是俗套狗血的校园爱情遭到了双方母父的强烈反对致使二人被迫分离经年之后再度重逢上演一场职场版破镜重圆。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一方主角的自导自演呢?

        时间回到甄英豪“偶遇”陈与桉的三天前。

        空调在白墙上方沉默尽职地吹着冷气,而我们的主人母则悠哉游哉坐在藤椅上一手叉着小鱼丸一手嘬着冰奶茶,潇洒自在赛神仙。

        先不先说这三伏艳阳天的可乐西瓜入不入得甄大小媎法眼,就这夏天开空调炫火锅的清奇脑回路也绝绝是整个宿舍楼中头一份了。

        甄英豪并不在意这些,她的爱好天生就与别人不同,如果每个人的想法都要在意,那她活着该有多累?

        她向来随性自由地生活,做事做人全凭心意,包括在床上做的某件事也是一样,虽然她今年不过15岁。

        多愁善感、迷茫彷徨这些词不适合她,可她偏偏陷进这个怪圈,想抽身却有心无力。

        她与生俱来便对与自己不同性别的人抱有超凡寻常的憎恶反感。

        婴孩时期她名义及生理上的几位父亲和哥哥;再大一些经常在一起玩乐耍闹的男童;步入校园随处可见的异性同学……只要不开心,她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捉弄嘲讽牠们的机会。

        与此同时,她心里那份羞于启齿的愧疚心虚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悄然滋长。

        她当然知道女性千年来遭受的命运,她愤慨、伤心、感如身受,也曾无数次午夜呓语,要成为像太阳一样给同伴带去光和热的人。

        可她常常有个声音在说:不,不该是这样。

        将那些牲畜施加在女性身上的诸多责罚苦痛百十倍奉还将钉牠们在耻辱柱上日夜欺侮ling辱就真的正确吗?那与曾经对我们犯下滔天罪孽的牠们又有何不同?远离男畜专注自身难道不是更好吗?

        年纪尚轻的甄英豪不明白。

        也许是上天注定的相遇,她认识了沙衔微,一个冷静睿智、聪敏果敢偶尔带点小迷糊的女孩。

        她带一身光芒热烈,捧着那颗勇敢赤诚又温柔坚定的心向她奔来。

        心口霍地破开个大洞,无数耀眼瞩目的银光劈开暗沉阴霾汇聚交融,她的世界亮如白昼。

        终于明白,羞耻可笑的同情怜悯早笑消除湮灭,妄图独身脱男的心思不过是谬论痴想。

        这一生,这一世,生生世世,女性就该骑在男性头上作威作福肆无忌惮,不死不休。

        是亏欠,是赎罪,是报应。

        自从被好姬友掰正人生观,甄某人便在待男处事态度上转了360°弯,这一转转回来不要紧,重要的是她多了份心安理得。

        对亲妈名下的几个哥哥和附属品便宜爹,她侮辱体罚、栽赃陷害理所当然;对童年玩伴雄性公狗,她踢踹打骂、羞辱凌虐个中老手;对校内碍眼生厌的男同学,她阴阳怪气、挑拨离间习以为常。

        这天,甄大小媎发现了个新乐子。她突发奇想想试试那些令她愤怒难遏、疾首痛心的文梗如果作用在男人身上会是怎样的一副有趣可爱。

        想想就赏心悦目极了。

        她盯上了校园综合排行榜第一的少男。她将牠扯下了年级第一的宝座,但少男除了好看的眼晴多了几处血丝,单薄清瘦的身影多了几份清瘦再无其她。

        那就……

        嘘。

        蓝天碧海间,在最靠近海平线的地方,一只倦鸟虚弱无力地拍打着翅膀,左右极剧摇摆的身体似要坠落。

        她从冰雪的王国岀发,一路飞过严寒高山、热带沙漠、潮湿雨林,早已精疲力竭。她要到温暖的南方去,去见她的老朋友。

        思及此,胸中又多了一份力量。

        她用尽全力振动双翼,慢慢飞离海面,在空中逐渐形成黑点,而后越来越小,直至粒状。

        尽管她的身体已然到达极限,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反而拥有无限动力。

        因为心中有希望,所以即使是痛苦的飞翔,于她也甘之如饴;因为心中有信仰,所以即使是生不如死的生活,于每一位在进行伟大抗争的英雌斗士也爱得深沉。

        她并不急于求成飞得高、快,而是以适中的速度飞积蓄力量,这样后半程就不至于太辛苦甚至因体力不支而坠亡。

        或许这是来自这个性别的生物天生独具的聪慧机敏吧。

        她在空中随意地舒展羽翼,高低左右,自在由心。也许带出的弧线不是那么美丽优雅,但这是一只飞鸟——她的选择。

        歆羡有之,欣赏有之,欲比肩亦有之。

        没有人知道她飞了多远、多久,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啊,她就是一只傻傻的鸟儿啊,只要确定了目标,便一往无前。

        那些繁华热闹、冷清寂寥的景色都与她无关,也不能使她驻足,仿佛在她心中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当然,如果这是一只雄鸟的话……

        突地,一道清脆舒耳的啼鸣划破静谧青空,几片墨色的翎羽自她身上脱落,打着旋儿地飘走了。

        她在一栋教学楼式的建筑上空盘旋打圈,忽而上忽而下,用独属于她的方式表达与故友久别重逢的喜悦。

        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一只矮小瘦弱、灰不溜秋,身上的毛像是被人扔进开水烫掉一半再混入泥土堆打滚般脏乱稀疏的小鸟来,她颤巍巍如同在马路上骗拐讹钱导致真的摔倒却无人问津可恨多于可怜的老爷爷似的走向她。

        与之不同的是她的眼底一片明净清澄,她的步履坚毅认真。

        心若渴望远方,何惧折翼受伤?她们是不一样的,也是一样的。

        她在用尽一切奔向她。而她亦然。

        当暮日霞光穿透黑暗攀上云层,柔软的橘黄暖色倾泻一地,些许笼罩其间,将那处依偎相拥的身影拉得极长。

        连风都温柔,连云都烂漫,就连那堪堪坠落云里沉入夜色的晖日都抬起头来为她们吟唱。

        身体的贴近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和灵魂的共鸣等同。

        因为与她人不同的思想,我们常常会觉得身处当今世界的自己是个异类,会流泪会迷茫。但突然某一天,某个她甚至一群她站出来说:“我也是。”

        我相信,那些所有用来形容热烈的词汇,对当时的我们的心情都难以言表。

        汝从不是孤身一人。

        轻柔耐心地避开伤口将她纳入怀中,任凭污浊不堪的毛发蹭染胸口的洁白,只为她能寻一处安心位置睡下。

        待身前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黑鸟呵呵一笑,圈住身体的翅膀向内收紧,眼底荡开的温柔堪如星河暮色。

        风雨难侵,她再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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